所谓难者不会, 会者不难,隔行如隔山。这不仅体现在专业技术上,更表现在专业人才的寻找上。
就说兵工厂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吧, 铁血军算在江南打下了一点根基,新四军又以天下何人不通共而著称,什么样的人才都能收罗到;和两边人马加在一起忙活了一个来月, 也就找了几个曾经在兵工厂打过杂的工人。按照他们的说法,真正的技术大佬早就随着工厂一块儿迁去内地了。
但是,滕先生一来,不仅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知识, 他还给兵工厂找来了好几位昔日的同行,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兵工专门学校的老师。
按道理说这些人都应该早就随学校随工厂迁徙到大后方去了。但他们当中有人已经在七七事变之前便辞职改行, 有人则是因为家大业大, 家中人口众多, 内迁不便,于是心存侥幸。还有人是因为南京保卫战之前, 政府与首脑公开态度都极为强硬, 虽然心知肚明南京肯定守不住, 但误以为就算打不成淞沪会战那样, 那起码也能拖上一个多月。有那些时间,他们自然能够从容离开南京城。
谁知道,谁知南京城还有一半尚在手上呢, 最高指挥官就命令部队弃守。这坑死了数10万人的守军不说,让滞留在南京城内的百姓也彻底崩溃了。
此后就是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到处都是血, 到处都是火, 到处都是惨叫, 无论是南京城的天空还是扬子江的江水,都叫染成了红色。
杀了好几十万人,日本鬼子的刀口似乎钝了,局势好像也稳定下来了,他们期待的太平日子却并没有到来。
因为日本侵略者需要人帮他们做事啊。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早就跑了,日本鬼子也是到处抓人。他们连普通商人都不放过,又何况是教师工程师这种知识分子。
就说牛工程师吧,自认为不算什么名流,却还是叫日本鬼子找上了门,非得让他去维持会工作。
牛工程师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人家也要脸啊,他当然不愿意,于是百般推辞。
结果,他就惹恼了日本鬼子。家里叫日本人给抢了,家里一个帮佣被打死了,老婆吓得精神失常,儿子发高烧,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牛工程师感觉此事不能善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一家老小不是集体疯了就是阖家跳河自杀。他倒是想带着家人走呢,远远地往大后方去。但一来路途遥远,途中还有地方打仗,强盗土匪水匪不断,他怕全家人都当了肥羊。二来就是日本人盯得紧,根本不给他买火车票和船票的机会。
刚好这时朋友带信给他,说聚龙山的情况还不错,既没有土匪抢劫,日本鬼子也不敢过来闹事。
牛工程师病急乱投医,就偷偷带着老婆孩子坐小船过了河,打算先在根据地落脚。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家人再去重庆。
这回要是再迁都,他坚决不拖着了,肯定得跟政府同步。
当然,当着铁血军的面,牛工程师是不会说这话的。甭看现在说全国上下一致抗日,这军阀争地盘都争了多少年了,他到了人家的地界,张口就说要走,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事吗
牛工程师的态度非常谦逊,对于生活的唯一要求就是安宁。
“我老婆现在精神不好,我孩子一受惊吓就要发烧。我就想太太平平的,不要再有土匪跑到我们家去抢劫。工作上,只要有需要,我一定竭尽所能。”
田蓝也不指望国家兵工厂的工程师真愿意在他们这一亩三分地上长待。这就好比80年代初,你让大学生去给个体户打工,你工资开的再高,也没人搭理你啊。
只要人来了,愿意暂时干着活,那就行。
她笑着点头,也相当痛快地答应“旁的我们不敢保证,土匪是没胆子过来送枪送炮的。”
牛工程师如释重负,擦擦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这就好。”
王友志是根据地的大管家,不管来了新人还是重新调动工作,反正还没人接手的事都是他管。
现在从敌占区过来这么多同志,而且是会造武器的同志,他当然要安排好人家的工作“既然诸位觉得还可以,那就暂时在我们根据地住下。实不相瞒,我们兵工厂的生产任务很紧张。今天大家安顿好了以后,我们尽快投入生产,大家看可以吗”
几个人都没意见。
现在到处乱哄哄的,拖家带口跑反的不计其数,你再牛的身份离开了本地也没人稀罕,更何况他们还算不上什么牛人呢。
根据地之所以大包大揽,还不是因为看中他们手上的技术。
王友志安排好工作,又张罗着带大家去落脚的地方“条件简陋,暂时没精力修房子,只能委屈大家先住在一起。”
话虽然这么说,铁血军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当真不算简陋,放在整个根据地,简直可以称作为豪宅了。
这是一户富商在乡下的宅子。日本鬼子一来,主人一家老小全跑了,就留下两个老仆人看房子。
田蓝和陈立恒原本还想执行新四军夜不入户的原则,坚决不占用民宅。可是他们当兵的能够将就,反正都是光棍。可人家拖家带口的工作人员总要有地方住。那么多空着的宅子长期不住人的话,也要荒废掉。
两人讨论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征用民房。他们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挺简单,起码现在铁血军名义上还跟着重庆政府混,他们要表现的特别的赤色,说不定要早早被收拾掉了。
征用民房就征用民房呗,把人家的贵重家具都锁在一个屋子里,剩下的空房间再分给大家住。看屋子的老人继续当宿舍管理员,负责监督所有的住户遵守规定,不能糟蹋房子。
田蓝亲自带人过去看房子,到底不好意思“条件简陋,还请大家先将就。等以后环境好了,再给大家安排其他住处。”
这几位新人倒不矫情,立刻表示已经很好了。
虽然是几户人家合租一套宅子,但人家三进的院子,怎么着都能够把他们塞下去。而且这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里面不仅没有鸡鸭飞来飞去,还长着葡萄和石榴树。石榴已经挂果,葡萄更是成串,看着叫人心里舒坦。
牛工程师安慰妻子“乡下太平,在这儿安静,你也不用愁交际的事了,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
他的妻子面容惊惶,看上去像个吓坏了的孩子。
听了丈夫的话,她惶然地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大家正要放下行李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齐声的呐喊“杀”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牛工程师的老婆则吓得手一抖,双手抱着脑袋,立刻蜷缩起来。
牛工程师茫然无措,只能不停地安慰妻子“没事没事,我在家呢。”
田蓝赶紧解释“不要慌,这是我们的部队在训练。”
哪知牛工程师的妻子听到“部队”两个字,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丈夫没办法,只能开口强调“别慌,咱家是遭贼了,所以我找了厉害的护院。有这些护院在,贼就再也不敢进门了。”
他的妻子却还是抖得跟筛糠似的,整个人上下直打哆嗦。原先一个文静秀美,浑身透着书香气的女子,此时此刻,好不可怜。
田蓝招呼人“那大家都来看看训练吧,眼见为实,我保证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强盗。”
其他几户人家其实早就起了好奇心。对饱受战乱之苦的人而言,如果自家旁边就是兵营,那安全系数可以大幅度提高呀。一般的土匪进村都不敢跑到这儿来撒野。
可惜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因为在此处训练弹并非正规的铁血军,而是村里的民兵队伍。
只是如果没人特别提的话,大家伙儿还真看不出来这就是临时组建的民兵。
他们分成两拨人马,一波在练习刺刀。里没子弹,夕阳下的刺刀倒是闪闪发亮。他们口中喊着“杀”,然后往前送刺刀。除了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之外,队伍中最多的居然是年轻媳妇和大姑娘。她们手中抓着枪,练习时居然一点儿都不含糊,送出去的刺刀又快又猛。
除了刺刀队之外,还有一支大刀队,他们用的武器就是歌里头唱的砍鬼子脑袋的那种大刀。
这支队伍的年龄要大些,有些人头发都花白了,确实毫不影响他们一丝不苟地练习大刀。
这些刀都是新打的,看上去寒光凛凛。即便没有开刃,一刀劈下来,依然会让人觉得自己脖子凉凉。
况且他们用的还不是蛮力,他们有刀法的,大名鼎鼎的无极刀法。他们不仅单人训练,而且还聚集成阵,互相配合。
两队人马单独训练之后,双方开始实战对打,你一刺刀我一大刀,你来我往,打的相当激烈。
兵工学校的唐老师看得双眼发亮,连连点头叫好“就是要这么训练,这样才能上战场。用我们的大头刀去对付鬼子的刺刀”
田蓝笑着解释“刺刀队也不是光陪练,他们也要用刺刀对付大刀。”
现在大部分土匪都没有那么多枪用,很多时候他们依靠的是大刀之类的冷兵器。民兵队能分到的子弹极为有限,也只能靠冷兵器和对方抗衡。这样训练近身搏斗的能力,将来真有鬼子再进村的话,大家也不至于慌神了。
牛工程师抱着妻子的肩膀,不停地安慰“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咱家的护院,不用怕了,你不要怕。”
他老婆抖了半天,只问了一个问题“付得起工钱吗这么多人,工钱不少吧咱家被抢了,没钱了呀。怎么办这些护院会跑的。”
刺刀队的人中场休息,翠英看见田蓝,大着胆子过来打招呼。听着身上穿着旗袍的女人说的话,翠英皱起眉毛,气呼呼道“我们不是地主老财的私人护卫队,我们是人民的卫士,我们只为人民打仗”
还护院想的挺美的。
谁知道这穿旗袍的女人跟纸糊的一样,自己又没吼又没叫的,她就脸色惨白,整个人跟要死过去一样。
田蓝赶紧喊了句“别担心,我们就是你们的护院,我们铁血军是根据地所有人民的护院。”
翠英有些茫然,这跟周老师他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田蓝微笑着看她,给她做思想工作“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当然要守卫人民。我们自然也就是人民的护院。”
翠英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她看着这些人身上的长衫和旗袍,又想到了周老师的教导不管是穿长衫还是短衫,只要踏实做事,我们都是人民中的一部分。
她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友善“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招呼我们。如果也想加入民兵队,那就过来报名。我们每天早上跟晚上各训练一个半小时。”
小孩子们先尖叫起来,除了被刻意教导成所谓的小淑女小绅士之外,就没几个孩子,不喜欢刀枪。官兵抓贼的游戏流行了几千年,现在大刀和长枪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激动才怪。
大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
田蓝笑道“就算不上场打仗,这也是锻炼身体的好办法。别的不讲,真要逃生的时候,你身体好,跑得都比别人快。”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场内的人。
这些民兵没有军装穿,身上基本都是短褂。那褂子洗的发白褪色不说,上面还补丁摞补丁,瞧着就破破烂烂,但是叫人看着却并不厌烦。
因为他们的精气神不一样,看着就是积极向上的姿态。
他们的身材也没有瘦削的跟芦柴棒一样,因为刚训练过,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面上都红扑扑的,看上去就很健康。
唐老师试探着问了句“这边的粮食够吃吧,我看大家不像天天饿肚子的。”
田蓝微笑“现在够吃,我们还开垦了不少荒田,以后也够吃。”
实际上,今年夏粮的总产量没有增加。春耕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忙着打仗了,打了整整一个春天,哪有精力抓农业生产的事。
不过他们搞了三三减租,地主吃了亏,农民却因此有了填饱肚子的粮食进仓。正因为这样,大家才敢放开肚子好好吃了几顿饱饭。粮食养人,吃饱了肚子的人走出来的精气神都是蓬勃向上的。
田蓝估摸着等到秋收时,根据地的粮食产量起码能翻一番。到时候即便人口多了一倍,她也不担心口粮不够。
今年还可以再开垦荒田,这样秋收之后种植高产小麦,明年夏收时,大家就能吃得更饱了。
唐老师等人家境尚可,起码小孩子没尝过挨饿的滋味,所以他们并不关心吃不吃饱饭的问题,他们只好奇“我们也可以当兵吗”
他们的爹妈吓得够呛,谁会让自家的小孩子当兵呀
田蓝摇头,语气遗憾“你们年龄太小了,还不能当兵。”
虽然现在的部队娃娃兵极为常见,十二三岁的军人比比皆是,但铁血军对正式军的要求是年满15岁。年纪更小的人就放在民兵队,先熟悉训练,继续上学,省得到时候都是文盲兵。
这几个孩子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因为他们已经被威风凛凛的大刀和刺刀俘虏了呀。多气派呀,看看他们,多威风。
田蓝又安慰垂头丧气的小孩“不过你们可以参加儿童团。我们的抗日小学有儿童团,同样会有军事训练。”
唐老师的妻子眼睛发亮“你们这里也有童子军吗我以前从事过相关方面的工作,我可以过去帮忙。”
田蓝知道童子军这个名词,但她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只好含糊其辞“我们这里的儿童团跟童子军不完全一样,更加侧重于侦查以及军事训练,还有就是爱国教育。儿童是祖国的未来,只有儿童信念坚定,我们的持久战才有取得胜利的那天。”
唐先生的妻子连连点头“我也赞同,不知道你们现在开设了哪些课程我对水上救生和医护急救这方面相对了解些。电子和无线电以及操艇、航海我不熟悉。”
田蓝差点当场晕倒。她没听错吧急救知识这些不说,操艇、航海这么专业的内容,童子军居然也要学。
妈呀,太好了,他们铁血军急需这方面的人才。
田蓝当机立断“没有的内容我们可以加上去。古老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硬件条件我们来想办法,师资力量你多帮帮忙。把亲朋好友同事都发动起来,我们即便在敌后,培养中华民族未来希望的工作却绝对不能断”
古老师的眼睛瞬间亮了,面庞都像会发光,她直接点头应下“好,我尽力而为。”
田蓝犹豫了半秒钟,到底还是大着胆子问“古老师你以前是学医的吗”
古老师摇头否认“我只受过两年医学训练,算不上专业医生。”
不过这对根据地来说已经足够了。
1938年的聚龙山区,医学资源薄弱的可怜。为数不多的医院都集中在大城市里,农村地区只有零散的医馆药堂。毕竟人民贫苦,大部分人生病根本不会求医问药,而是硬扛。
扛着过去是命大,扛不过去就认命。
根据地当然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他们把药堂集中起来,就是想要尽可能治疗更多百姓。
除此之外,田蓝还想搞爱国卫生运动。只有改善了生活环境,人民的身体才能更健康,才能积极投身于生产建设,才好在战场上跟鬼子抗衡。
只是这种专业事务必须得有专业人才牵头,否则门外汉再折腾也找不到入门的法宝。
田蓝从自己的黄挎包里翻出了一本简易版本的赤脚医生手册,这是她辛辛苦苦抄下来的。原版里面有很多政治宣传的话,此时此刻叫人看见了会感觉很诡异。
为了在空间里抄这本书,她可真是手都要抄断了。
现在,她要把书送给古老师。
“这本教材是我偶然间得到的,是训练乡间医生的法宝,尤其适合江南地区使用。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古老师可以在训练童子军时,尽快培养一批卫生员,早日投入到乡村卫生建设中。有两个重点问题急需解决,一个是人民的生活卫生问题,比如说饮水,比如说个人卫生。另一个就是生孩子,我们需要尽快培养新式接生员,来降低母婴的死亡率。”
古老师翻看教材,越看越惊讶。因为这本书包罗万象,甚至还教人针灸,可以说是一本医学大全。
她抬头看田蓝,认真地强调“我没学过中医,也不会扎针灸,这一部分需要其他人来授课,不知道可不可以。”
田蓝点头“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大夫来上课的。重中之重就是女人生孩子的问题,大夫帮不上忙。”
虽然大清国也亡了几十年了,但眼下江南农村地区女人生孩子是绝对不会让男人插手的,都是靠接生婆。接生婆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无菌观念基本为0,大人孩子一旦发生感染,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低的可怜。
古老师自己也生过孩子,自家孩子也夭折过,知道那个过程究竟有多痛苦。她点头应下“那我先好好看看教材,把学员组织起来,尽快开始上课。”
田蓝如释重负,捂着胸口道“幸亏有您帮忙,不然我真是要崩溃了。这管人可比打仗难多了,事情多的要死,我天天都想回战场。”
几位远道而来的新根据地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强调“敌后跟正面战场都是战场,我们就是不拿枪,也是在抗日。”
众人听了都点头,只有牛工程师的妻子突兀地问了声“女人也能打仗吗”
“当然。”田蓝语气轻松,“我,我们,我们都打过仗,都杀过鬼子。鬼子敢抢我们,我们就让他们尝尝子弹和大刀的味道。”
身穿旗袍的女人满脸认真“你们不害怕吗他们真的跟鬼一样,他们不是人。”
田蓝的面色仍然一派轻松,语气也轻快“对,他们是和鬼一样,所以我们直接把他们变成鬼。只可惜他们不会变成羊,不然的话,我们还能直接卖钱。”
大家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是著名的不怕鬼的故事宋定伯捉鬼里的段子。人怕什么鬼呀鬼都是人被杀了变成的,怎么说都是人比鬼厉害。
田蓝鼓励地看着穿着旗袍的娇弱女子,谆谆善诱“我第一次杀鬼子的时候也很怕,他们有三个鬼子,还有一个汉奸。眼看我们整船人都要被糟蹋了。但是我们集体反抗,打死了鬼子抢了船,然后我们就加入抗日的队伍了。以后杀鬼子的次数增加了,我们慢慢的就一点点也不怕。现在鬼子站在我们面前,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杀死他们,而不是拔腿就跑。消灭恐惧的最好方式就是打败让你恐惧的对象。当你发现你可以杀了他的时候,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怕了。”
穿旗袍的女人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红红白白,在恐惧和激动的情绪之间来回摇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整个人紧绷的让人担心,稍微一用力,弦就断了。
然而她还是主动开了口,却不是对着田蓝说话。她张口招呼抹着汗的女民兵“你见过鬼子吗你杀过鬼子吗你怕不怕”
那女民兵过来是向田蓝请教种地问题的,上次田蓝解决了玉米生虫以及韭菜地里的虫子难题,所以大家很信服她。
这会儿听了客人的话,女民兵愣了下,然后相当老实地点头“见过,没杀过,怕。”
穿旗袍的女人胸口起伏的更加厉害,声音也打哆嗦“你也怕吗你怕你还”
女民兵笑了起来“怕也要往前冲啊。不往前冲的话,日本鬼子就要杀死我们啦。我们怕也要反抗,等到打死他们,害怕的就是他们自己啦。”
这个道理还是女先生们说的呢。我们为什么怕鬼子因为鬼子能杀死我们呀。如果反过来呢,害怕的人当然就变成了鬼子自己。
所以怕没有用,有怕的时间,不如好好训练。用日本鬼子的血,来洗刷大家心中的恐惧。
女民兵热情地邀请“你也跟我们一块训练吧。我现在感觉自己浑身都有劲,比以前可舒坦多了。”
穿旗袍的女人抿了下嘴唇,到底没有当场答应,而是含糊其辞“你们每天都在这儿训练吗”
女民兵点头,退而求其次“对,我们每天都过来,这边地方大。你可以过来看,我们还唱歌演戏呢。”
古老师等人都惊讶的很,没想到这乡下地方虽然没电影看,居然还会搭戏台子,专门请人唱戏。
第二天傍晚,滕先生等人结束在兵工厂的工作,回家都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听见外面咚咚锵锵的锣鼓响。
几个同事兼邻居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惊喜。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戏看。
自从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城之后,大家就成了惊弓之鸟。别说去戏园子看戏了,连电影院大家都不敢钻。越是压抑,越是渴望,导致大家虽然清楚这里不会有什么名角表演,但还是忍不住伸头朝外面张望。
昨天那位主动搭话的女民兵瞧见了他们,便开口热情相邀“几位先生都出来看看吧,今天有新戏呢,保准热闹。”
滕先生本来没什么兴趣,他要和同事讨论兵工厂的生产示意。目前兵工厂干的活主要是修理枪械,制造手榴弹,连子弹都没开始正经生产。铁血军对他们的要求是尽快子弹上线,以满足战斗的需求。
造子弹当然没那么容易,现在虽然有设备,但需要解决的难题不少。他想和同事好好商量下,怎样才能提高生产效率。
但人家都上门请了,而且他们是新客,不好太不合群,于是大家只好点头“好好好,我们吃过了饭就过来。”
女民兵的大孩子都快娶媳妇了,在村里算半个奶奶,倒没什么男女之大防的概念,她哈哈大笑,直接招呼道“等你们吃过饭就没位子了,端着饭碗过来看呗。”
众人这才发现外面的人很没规矩,有人手里端着破瓷碗,有人干脆抓着两个馍馍,一边吃一边盯着舞台看。
昨天带他们过来的那位田主任,当时看着还斯斯文文的,现在距离斯文两个字可隔着崇山峻岭。她手上拿着根玉米棒子,一边啃一边和人说话,毫无用餐礼仪可言。
唉,就知道兵跟匪差不多,也不敢指望她们能够斯文了。
牛工程师家的孩子还盯着人家的玉米棒子,满怀期待“妈妈,我们今天也有玉米吃吗”
他家今天吃的是大米饭和炒菜,有大米吃的时候谁会吃玉米呀。
小孩立刻不满,委委屈屈的“我要吃玉米。”
他跟抗日小学的同学上了半天课,还去田里滚了半天,又学着站岗,忙得不亦乐乎,倒是没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了,正在开始往野的方向发展。
牛工程师皱眉,训斥孩子“你哪有那么多要求有的吃就不错了”
小孩子嘴巴一瘪,当场就要哭起来。
还是女民兵开口解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几根玉米棒子吗”
她扬高了嗓音,主动询问田蓝,“小田先生,你那还有玉米棒子吗我家今天吃的是饼。”
田蓝笑着点头“还有两个,这是糯玉米,味道可甜了。”
牛工程师想要推辞,然而他家小孩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口中大喊“我要吃甜玉米”
牛工程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家的臭小子已经接了人家的玉米棒子,欢欢喜喜地咬了起来。
他十分不好意思,赶紧同田蓝道歉“对不住,把孩子惯成了这样,实在是没脸。您来家里吃饭吧,我家煮了米饭。”
田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一根玉米棒子而已,不值得什么的。对了,你们在厂里还习惯吗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你们随时提,千万不要有思想顾虑。”
滕先生跟同事互看一眼,开始一条条地说今天发现的问题。主要分两部分,一个是工人的管理,规范化操作很不够,带有强烈的随意性。这样他们兵工厂出产的产品质量会大幅度下降,这件事必须得解决。另外就是生产武器的设备需要改进,这样才能生产更高端的武器。
“有两个方面是我们之前接触过的工作,一个是防毒面具,这可以应对化学武器攻击。日本鬼子没有道义可言的,别看国际上已经有公约说不让用化学武器,但他们还发射迫击炮的时候就会上芥子气,害死了好多人。如果没有防毒面具的话,我们打仗会很吃亏。另外一个就是仿制大炮,德国苏罗通50倍37毫米战防炮,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对付日本鬼子的坦克了。我研究过一段时间这种大炮,它很好用,但技术难度很高,需要套筒身管技术制造。它由内、外两根身管热套而成。所谓热套,就是先将外套筒加热”
滕先生说了一大堆专业名词,田蓝只听明白了利用热胀冷缩原理来抵消炮弹发射时产生的炮身膨胀。
她当机立断,立刻表示“你需要哪些东西,请直接说,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拿来。”
滕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道“我的德语水平不高,听说工厂由德国人留下的资料,我需要人帮我翻译,看能不能找到相关方面的资料,这样做起来有针对性。”
田蓝当即保证“没问题,这件事我来安排。”
他们话刚说完,台上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先是小孩子们集体唱义勇军进行曲,然后充当报幕员的陶八姑上台宣布“下面,请欣赏桃花戏剧社给大家表演话剧姐姐妹妹站起来。”
滕先生等人笑了起来,这个话剧社的名字奇怪,表演的话剧也奇怪。
姐姐妹妹站起来从来没听说过。
田蓝笑眯眯的,温声细语“这应该是他们新排的话剧。老是炒冷饭,也没意思呀。”
对乡下人而言,话剧是崭新的表演方式。但是对于刚从南京城里逃出来的滕先生等人来说,这就完全不稀奇了。没有剧场的时候,学生甚至会在街头表演话剧,当真谈不上新鲜二字。
众人就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看一看乡下的话剧到底怎么演。他们会不会演着演着又唱起来呀
实际上,还真有人唱歌。当女主角和母亲被舅母欺骗,被卖入妓院时,女主角就悲愤地唱起了戏文。
看惯了新文明戏的摩登男女们原先应该讨厌这戏文的,可是她们都睁大了眼睛盯着台上的演员,还有人跟着抹起了眼泪。
呜呜呜,太惨了,碰上黑心烂肺的亲戚,女主角这辈子就没希望了。
后面她的未婚夫不离不弃,还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变卖祖产凑够了大洋,想要为她赎身时,台下的观众又跟着兴奋起来。
太好了,可算是让她碰上了个好男人,以后日子有奔头了。
没想到黑心老鸨骗了这未婚夫的钱,却不肯放人。
台上的女主角在哭,台下的观众却义愤填膺,还有一边看戏一边摘菜的人随手抓起烂菜叶,直接朝台上丢“打死你这个坏蛋。”
这一有人开头,其他人跟着发泄心中的怒火,一开始还是烂菜叶,到后面连石头都往台上丢了。
吓得扮演老鸨的演员赶紧跑下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哎呀呀,天上怎么下冰雹了打雷了,下雨了,大家赶紧回去收衣服呀。”
原先愤怒不已的观众们这会儿倒被逗笑了。
其他人赶紧打扫舞台,好让下一幕戏继续演下去。
可惜老鸨注定要挨揍,因为后面她做了更缺德的事。窑子里的头牌姑娘得了花柳病,不能再接客了,当初一口一个“心肝宝贝乖女儿”的老鸨立刻翻脸,强行将她丢进了棺材,直接钉钉子。
棺材里的头牌哭着喊“妈妈,我还没死,你给我治病啊。”
“治个屁,赶紧拖出去埋了,别给老娘带晦气”
台下的观众又愤怒起来,这回没人丢菜叶,直接上石头了。
老鸨吓得又往台下跑,口中大喊大叫“快快快,赶紧把人埋了,别到时候诈尸。”
结果台下的人根本不肯放过她。还诈尸呢,先把她砸成尸体
一场话剧从天亮持续到天黑,足足演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接近三个小时。大家伙儿看的如痴如醉,谁都舍不得提前离场。
这些妓女实在太可怜了。老鸨为了欺骗她们接客,无所不用其极。嫖客为了占她们的便宜,什么缺德的招都能使出来。久而久之,妓女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了。
幸好铁血军来了,把她们从日本鬼子手上解救了下来,她们才能留条命。
不少观众跟着掉眼泪,他们当中就有人的亲友被日本鬼子抓走了,说是去给日本兵洗衣服,骗鬼呢,就是糟蹋人。
还有人大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万岁”
一片吵吵嚷嚷声,所有人都激动得脸上通红。
古老师突然间转头看藤先生,惊讶道“你今天一天都没碰大烟了吧”
滕先生一愣,点点头道“是没碰。”
真奇怪,今天他居然完全不想。先前他虽然已经用了药,也不再碰大烟了,但每天都抓心挠肺,非得用理智压制心中的渴望。
只有今天,从早到晚忙忙碌碌,晚上回来又看话剧,他居然沉浸在剧情里,完全忘记了对大烟的渴望。
哈,洋医生没说错。想要戒除大烟,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再逃避生活,才有可能真正戒断。
他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对,我没想了。我想这回我应该能够戒掉。”
其他人都跟着高兴起来,还有人替他张罗“等你戒掉了以后,再成个家吧。一家人在一起才有希望。”
滕先生的妻子也随着他染上了烟瘾,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打上了马非针,结果年纪轻轻就丢了命。
滕先生感觉是自己害死了妻子,加上他迟迟戒不了烟瘾,所以一直没有再娶,怕再害了其他人。
现在听了朋友们的话,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再说吧,鞑虏不除,何以为家把日本鬼子赶出去,才有希望。”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台上结束表演的演员们也情绪激动。那位扮演坏舅妈的女子问老鸨“哎,你说我们的演技是不是练出来了你看台下的观众多激动啊。以后我们要是也在客人面前这样演,那肯定能成头牌。我们演的是文明戏,可比吹拿弹唱高级多了。”
结果老鸨没有理睬她,反而捂着脸呜呜大哭。
坏舅妈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了就砸了几石头就哭成这样。真是的,窑子里的妈妈抽鞭子的时候可比现在狠多了。还有那些客人,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不也比现在厉害。
旁边人一言难尽地看她,同样哭的稀里哗啦的英子扭过头,声音幽幽的“她就是被姨妈卖到窑子里的。”
这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坏舅妈皱眉毛“你们这些人真是的,不想过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一个个,非得天天干苦力吗”
老鸨瞪眼睛“我就不信,你真的像卖身契上写的那样天生下贱就是想当表子。”
坏舅妈哑口无言。她能说什么呢她比她们更惨。她们好歹是被父母亲人丈夫卖的,她好了,她逃婚跟人私奔,结果转头就被卖了。
她积极追求新生活就是这么个结局,她还能怎么样
英子抹掉眼泪,认真道“当然是跟过去一刀两断,积极开始新生活。现在大家的病也治好了,我们也有手艺,每天靠着做工也能养活自己。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回窑子,也不想干什么书院。我们也不是鲜嫩的小姑娘了,还不如靠自己的双手干活吃饭。”
坏舅妈急了“你怎么一点点志气都没有。我们年纪大了,可以养女儿嘛。到时候靠女儿养活我们,不比自己干活来的轻巧”
英子冷笑“你被人害了,叫人看不起,你还想接着害别人吗我是干不出这种事的,我宁可自己干活。”
她抬眼看大家,“你们呢到了根据地之后,可有人打过你们骂过你们不给你们饭吃生病了还有人给看病。”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低下了头。
是啊,在窑子里是有机会吃香的喝辣的,但挨打骂不断,甚至还有可能丢了命。
在根据地,吃的穿的虽然比不上以前光鲜,但起码只要她们干活,顿顿都有吃的。像端午节的时候,甚至还给她们发了粽子呢。
这种贫寒却安宁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就是自己给自己攒钱赎身了,过的生活大概也跟现在差不多吧。即便年轻的时候攒再多的钱,一个表子能够嫁多好呢。说不定男人就是冲着她们的钱来的,等到骗光了她们的钱,到时候杀了她们都有可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交换眼神。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话“那就这样吧,过一天是一天。现在能养活自己,就这么干着。要是有一天实在没办法了,咱们再重操旧业呗。怕什么呀权当是现在养身体,把身体养好了,咱们不吃亏。”
英子暗自松了口气,在心中宽慰自己。田先生说的没错,做妇女工作要慢慢来,等到大家明白了道理,自然就能够选择正确的道路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