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 紧跟着食品厂过来的不是县里各家工厂的工会来买年货,而是县里的酒厂。
酒厂的干部郑重其事,绝无一辆自行车摸黑而来的道理, 他们郑重其事地拿着介绍信先去公社拜访,然后坐着拖拉机, 一路突突突进的赵家沟。
大队书记听说公社干部陪着县里的人来知青点时,第一反应就是眼前一黑。
完蛋了,李逵找上李鬼的门了。
酒作为要消耗粮食的副食品, 严格来说,除了酒厂之外, 就连供销社的酒坊都不应该投产, 根本就没销售资格。
但法理之外有人情。
县领导也清楚,单凭酒厂的产量根本没办法满足全县老百姓的需求。因为酒厂的产品主要外销啊,能在本县销售的还不到一半呢。
所以, 各家公社供销社自备酒坊酿酒卖酒的事,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凡事都有度, 已经下放到公社一层了,估计人家酒厂早就忍得够呛。现在你大队都开始酿酒, 你不是成心砸人饭碗吗以后大家都酿酒, 那酒厂还开不开大家还吃不吃饭
大队书记一个劲儿在心里打鼓,没见到贵客,先自己的腿发软。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他又陡然挺直了背,没等跟人握手打招呼,就脱口而出一句话“我们大队没用粮食, 用的都是喂猪的饲料, 人不能吃的”
他在心里拼命地补充, 要是县里的人责问玉米芯子和山芋粉渣都能吃,当年饿肚子的时候连玉米外面包着的皮都抢着吃,那他就带人去猪圈,直接回怼对方有种你捞出来吃
没想到公社办公室主任满头雾水“老赵你说啥呢”
大队书记还绷着脸,眼睛瞪得跟牛似的,说话硬邦邦“我说我们没有违反以粮为纲,我们没有浪费一粒粮食。”
办公室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大队今年公余粮没交上”
“谁说没交的,我们一两粮食都没少。”
“那你给我叨叨这干啥”
大队书记不敢放松“那你们来干啥也没说要检查工作,还从县里来人。”
“检查个屁也不看看啥月份,谁不忙啊”公社主任指着旁边穿着大皮袄的中年人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县酒厂的王科长,过来可是有大事呢。”
大队书记就苦着一张脸,要给人递烟。
过滤嘴的香烟他自己可舍不得抽,他都是抽旱烟,好不容易攒下的几根香烟都为了招待领导。
他可怜巴巴道“王科长,你瞅瞅,我们大队能酿多少酒从早忙到晚,也不超过50斤,都是我们社员自己喝了,也不往外面卖呀。”
反正他要咬死一件事,这都是自产自销,跟大队的豆腐房粉房一个道理,属于农副产品,没搞投机倒把,也没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建设。
跟在王科长身后的年轻人笑了,替领导解释“大爹你误会了,我们来不是为了买酒而是为了买糖。”
大队书记这才松了口气。他也听儿女回家叨叨过知青点的事,晓得陈立恒去县里找关系,准备把酒和糖作为年货推销给各家工厂。
嘿看来宋清远那小子还挺够意思的。
当初自己没白投票推荐他去当工农兵大学生。人虽然没回来,可还当赵家沟是自己的地盘,愿意为村里出份力,就很上路子了。
大队书记立刻换上了笑脸,赶紧积极推销“买糖啊,好,我带你们去糖坊看看,要订哪种糖,玉米糖还是山芋糖照说。”
没想到王科长却皱起了眉毛,追着问了句“你们做糖用的不是粮食而是猪饲料”
大队书记点头“没错,一个是玉米芯子,一个是山芋粉渣,人吃不了,只能拿来喂猪,我们真没占粮食指标。”
王科长立刻大摇其头,十分遗憾“那怎么行我们的酒都是要卖到大城市里去的,要是让人知道我们的原料是猪饲料,还有谁买我们的酒啊”
大队书记急了,立刻嚷嚷出声“咋就不能吃你尝尝看,我们造出来的糖又香又甜,干干净净的。玉米芯子山芋粉渣搁在20年前都是救命的口粮。全国老百姓有几个没吃过呀谁吃出毛病了这是两天好日子一过全都烧的不行了,还嫌弃起来了”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罐子糖浆,愣是让大家都尝尝“你们吃吃看,你们说这糖不香不甜吗我看供销社卖的冰糖都比不上这味儿。”
众人抿着嘴巴细细品尝味道,公社主任头一个竖起大拇指叫好“不错,真不错,比白砂糖还甜。”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只那位王科长皱着眉毛,半晌没出声。
大队书记恨不得扒住他的脑袋用力晃一晃,你倒给句话呀。
“咱们做的糖,县里食品厂都说好。人家可是行家。”
不知道是不是大队书记的这句话终于打动了王科长,后者可算勉强同意去糖坊看看。
大队书记大喜过望,赶紧踩脚就要带人出去。
他婆娘喊住他“帽子帽子,把帽子戴上。”
这老东西,还当自己是火力壮的小伙子呢。前两天挖水渠就光着脑袋,回家塞鼻子也就算了,耳朵都冻出了冻疮,晚上痒的睡不着,成心折腾人。
她埋怨了一句“急啥急,把帽子戴好了。”
大队书记瞧不上往自己脑袋上扣狗皮帽子的婆娘,嫌弃了一声“你懂个啥这可是县里的干部。”
他老婆可半点不怵“中央的干部也不差让人戴个帽子的功夫。就你急吼吼。”
嘿这老娘们懂个啥呀如果县里的厂都订了他们赵家沟的货,那就代表他们支援了工人同志。如果后面还有人犯红眼病,过来叨叨找事,他可有话回了啊。
你们想干嘛这是要破坏我们农民跟工人老大哥的团结吗我们产的东西,那可是支援工人阶级的。
哼这话说了婆娘也听不懂。一点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就会围着锅台转。
他要不是为了这群娃娃想,他没事大冬天吹着西北风,跑前跑后,帮忙张罗这事儿
大队书记在老婆子炸毛要揍他之前,赶紧捂紧了帽子出大门。
从他家到知青点也不远,走路还不到10分钟。
当初给知青点盖房子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自己得离近点。人家从天南海北而来,人生地不熟的,他这个当大队干部的要不多照应着点,叫人咋活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知青点,却走了个寂寞,谁也没过来搭理。
大家太忙了,不管是迎接高考的知青还是本村的中学生,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外加八条腿。
熬糖的熬糖,蒸酒的蒸酒,拌料的拌料,招呼顾客的招呼顾客,个个都希望自己能生出第三只手,好歹能多做点事。
大队书记领着人过去找田蓝,她正忙着做酒曲呢。因为多了人手,所以现在蒸酒熬糖的活她也交出去了,省得她天天被酒熏的晕的慌。
“老九呢赶紧喊他过来,这可是县里酒厂的贵客登门。”
田蓝随口应道“忙着挖地呢。啥事啊说吧,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这是集体作坊,搞民主集中制。”
酒厂的王科长和他的下属张干事从进了知青点之后,两只眼睛就没歇过,一直来来回回打量工作环境。
现在被点名道姓地问,张干事也皱起了眉头“这就是你们制糖的地方”
田蓝点头,手上也不歇,做了点说明“虽然我们条件简陋,但食品卫生这一块很注意,你看我们的操作,所有人都戴口罩和手套的。”
王科长追了一句“你们真的是用猪饲料做糖的”
田蓝笑了笑“那得看您怎么看。比方说南瓜,做得好,端到大饭店的桌上也没问题。可要是收了就把他们切了煮煮喂猪,也不稀奇。同样的东西,就看你怎么处理了。”
张干事好奇道“你们这用玉米芯怎么做出糖的”
田蓝笑眯眯的“玉米芯本来就是糖啊,富含淀粉。就好像你们酿酒一样,淀粉既能转化为酒精也能转化为糖。”
王科长开始挑三拣四,一会儿说他们条件简陋,没办法保证产品的质量。一会儿说他们是乡下的手工作坊,生产的东西跟榨糖厂根本没办法比。
大队书记还在边上强调“人不可貌相啊,咱生产出来的东西就是好。你们又不是没尝过。”
结果田蓝当场撂挑子,一点儿都没招揽客人的意思,还如释重负“那正好,我还真怕你要糖稀。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我不给你们,面子上也过不去。”
大队书记急了,这姑娘咋回事儿。平常脾气不好也就算了,现在来的可是贵客。
他一个劲儿朝田蓝使眼色,还在边上拼命找补“我们同志忙工作,说话直,其实不是这意思。我们还是非常欢迎”
田蓝今天打定主意拆大队书记的台,当面就让他下不了台“我就是这意思。实不相瞒我们的糖稀都已经叫县食品厂包圆了。他们说的很明白,有多少给多少,绝对不嫌多。这做买卖有先有后,人家先到的,我们当然得紧着人家供货。”
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谢天谢地,你们不缺糖就好。等明年吧,明年如果你们想发糖当年货,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预留。当然,你们看不上也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大队书记听她直接把买卖给推走了,差点没气死。
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好当场训斥不晓得轻重的知青,只能又嚷嚷“老九呢让老九过来说话。女娃娃家,这事你做不了主”
田蓝直接横他一眼“咋的妇女不顶半边天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大家伙的事。叔,你们自己看吧,别耽误我干活了。现在要货的人可多了,我们接了单子就得准时发货。”
说着她头一扭,当真后老勺对人。
公社主任满脸尴尬,怎么碰上头没眼色的犟驴了
王科长和张干事则急得不行。
咋搞的这知青咋不按常理出牌啊他们可是县里的酒厂,产品远销大江南北,她倒看不上他们了。
先前他们表现出挑剔的态度,就是想引人上钩,好主动配合他们完成采购计划。
可人家不按他们的剧本走。
王科长清了清嗓子,拼命找补“那个,也不是看不上。咱们都是做食品行业的,自然要求就高些。我们也支持知青创业,这样吧,食品厂要多少我们也要多少。”
大队书记这回真是喜得眉毛都要跳起来了。他一张脸跟盛开的菊花似的,脸上全是褶子“真的啊,那你是只要一回,还是天天订货呀嗐年货应该不用天天订,兰花花,你们加班加点干,一定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前把糖发过去。”
公社主任也跟着高兴。主要是公社并没有熬糖的作坊,大家不存在竞争关系。现在他们公社管辖的大队生产的唐西被县里的酒厂看上了,那公社也与有荣焉啊。
在场唯一没表现出喜悦情绪的大概只有田蓝本人了。
她直接双手一摊,满脸坦然“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呀,我们的产量就这么高,已经被食品厂包圆了。您就是照顾我们生意,我们也对不住您的错爱了,我们的产能就这么高。”
公社主任先着急,赶紧发话“你们有什么困难,现在就说。能解决的,我们就给你解决了。”
大队书记都松了口“就是,要是材料不够用,我们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他在心里挣扎,要不,干脆让社员将家里吃不完的山芋也卖给知青点吧。反正这玩意儿真没人爱吃,他自己都不想吃。与其白放坏了,甚至被人当柴烧,还不如用来变成糖。
田蓝摇头“不是原料的问题,是没有生产车间。”
原料她眼下真的不缺。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卖往糖坊玉米芯。还有人主动帮忙,把玉米芯子切开磨碎了再拿过来给他们用。
甚至连糖化缸,他们也可以从集市上买。本地人会烧陶土,大水缸不算贵,10个硕大的缸也不过100块。
他们现在缺的是车间啊。
不管是发酵池还是糖化缸,滴水成冰的冬天,那必须得在屋内。
知青点拢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能装下多少发酵池和糖化缸车间面积太小,严重限制了作坊的产能。
大队书记开始摸脑袋,十分犯愁,这的确是个大难题。
别看农村地方大,但家家户户的住房都不宽裕。为啥建材贵呗。砖头房子你得有钱才能盖。泥巴屋子倒简单呢,可他根本不可能盖大。大了就撑不住,会直接垮掉。
况且都进腊月了,你现在开始盖房子,啥时候能盖好等你盖好了,差不多也要过年了。
你听说过正月才给人发年货的吗
田蓝满脸遗憾“实在没办法,我们就这条件。真谢谢王科长你们的厚爱了,可惜我们受不住。”
知青点里又是熬糖又是蒸酒,加上做酒曲也需要温度,所以屋里暖呼呼的,热的王科长满头大汗。
他现在心中是一千一万个后悔,他咋就不动作快点。他就该在看到邻居家多了从赵家沟买去的糖稀时,立刻追上门,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状况。
王科长已经没了先前挑剔的劲儿,开始打着哈哈跟田蓝套近乎“同志,这个样子吧,也不要全都包给食品厂嘛他们也就是年前忙一忙,过完年之后,就用不了这么多货了。所谓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现在也要拓展销售渠道,不能光指望食品厂。”
田蓝咧开嘴巴笑,完全无所谓的模样“我开过年准备高考了呀,也不会生产这么多糖了。”
王科长感觉眩晕。
他怎么忘了现在知青都流行回城。没办法接爹妈班的,也会想办法考走。
张干事赶紧强调“这个高考可不简单,今年咱们全县才考走了几个人当然,我不是说同志你学问不够,文化知识不足,而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摔下去的人更多。”
王科长反应过来,也跟着帮腔“就是啊,即便你考走了,你的同伴们呢知青点这么多人,难道以后就不过日子了”
田蓝犯愁“那我也没办法呀,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总不能把糖化缸分到家家户户吧,那我就没办法保证糖的品质了。还是算了吧,你们酒厂东西肯定多,也不差我们这点糖当年货。”
大队书记实在吃不消,直接拽着田蓝到边上,压低声音教训她“兰花花,你咋就这么不会看眼色呢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上,怎么能把贵客直接推走”
田蓝笑眯眯的,声音压得低低“叔,你甭担心,现在是他们求我们。”
大队书记瞪眼睛“你当你是啥供销社哩人家这么大的厂,还会求到你头上”
田蓝挑了挑眉毛,成竹在胸“那当然,不然大冬天的,他们下乡喝西北风好玩啊。”
为什么先跑去公社,把公社干部都领过来因为知道食品厂已经捷足先登,订了大批糖。他们想分一杯羹的话,就必须走上层路线。县官不如现管嘛
为什么一直啰啰嗦嗦挑三拣四因为挑剔的才是买货的。卖家就更加想做成这笔生意。而且越被挑剔,就越要证明自己。
大队书记回不过神,眨巴眼睛道“人有啥好求我们的,大不了少发点年货呗。”
田蓝摇头“不是年货的事。年货归工会管,他们是搞采购的。”
她还真没猜错。
酒厂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生产原料不够了。
他们厂的主打产品是白酒,但真正打开销售市场的是一种甜津津的果酒。
当初他们厂的技术人员另辟蹊径,以城市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女性作为主要销售目标,打造了这款间或于蜜水和酒之间的果酒。
推出的时候,全厂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果酒会砸在手里。结果事实证明,只要挑准了受众,就不怕东西没销量。
果酒既然是甜的,那里面肯定加了糖啊。
今年也是邪门,糖尤其紧张。食品厂都弄不到糖了,他们酒厂的情况自然也不美妙。
眼看着因为原料不足,生产线都要停下了,酒厂不着急才怪。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你这边供应不上,那边人家补上了。等你后面产能增加了,你的销售市场也被人占据了。再想抢回来,千难万难。
正因为如此,酒厂才会病急乱投医,连小作坊都找上了。
王科长围着田蓝团团转,堂堂一个国营厂的采购科长,都变成了供销社里央求售货员好歹给点布头的老农民,姿态摆的尤其低。
田蓝倒不是存心看他笑话好出口气,她忙死了,哪有这闲工夫
“真没地方,有地方的话,我哪有把生意推出门的道理。”
大队书记也愁,原地团团转。
他眼睛瞥到外面跑来跑去的中学生们时,突然间福至心灵“学校,学校放假了”
要说起来,村小学还真是赵家沟为数不多的砖头建筑,好歹墙基是砖头跟石头砌出来的。大也不算大,一排平房而已。
但眼下来说,它的存在解了糖坊的燃眉之急。
公社主任也拍大腿,兴致勃勃“没错,学校放假了,刚好这个寒假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做糖吧。”
田蓝犯愁“那桌椅板凳清在哪里”
大队书记莫名其妙“哪儿来的桌椅不都是从自家的板凳吗”
田蓝这才翻出了原主的记忆。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也不用担心没有桌子怎么写字。因为这时代的小学生用的是石板和石笔,直接架在腿上就能写。不到考试的时候,学校根本舍不得用一张纸。
她点头,露出了诚心实意的微笑“太好了,那就多买几口缸摆在学校吧,先凑合过这个年再说。”
公社主任兴致勃勃,主动建议“你们学校太小的话,镇上也有中学嘛反正都在放寒假,你们去镇上制糖也行。”
大队书记赶紧喊停“算了算了,太远了,娃娃们有来回跑的时间,能多做不少糖了。主任你放心,我们赵家沟大队上下社员肯定全心全意支持知青们的制糖工作,保证完成任务。”
当他傻糖坊搬到公社,那还是他们赵家沟的产业吗虽然说社会主义新中国,大家不分彼此。但他们庄稼沟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有点儿基业了,凭啥还让公社伸手啊
公社的日子可比他们大队好过多了。
好在主任虽然有些遗憾,倒没有紧追不放,只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要把这个工作当成重点来抓,关心留守知青,支持留守知青,抓革命,促生产,是我们现在工作的重中之重。”
田蓝可没空听领导现场即兴演讲,赶紧喊了两个人去学校看情况。糖化缸得维持在55c左右的温度,才能保证蒸熟的玉米芯搅拌烤麦芽乳之后,顺利完成糖化过程。
临走之前,田蓝又跟公社主任要保证“做糖需要大麦发芽,希望粮站能够给我们些支持。”
这些天,真正让她犯愁的原料只有大麦。本地大麦种的不多,她已经将赵家沟的大麦都搜刮的差不多了,也不晓得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不料公社主任还没发话,王科长先帮忙牵桥搭线了“大麦不是问题,我知道青山农场种了不少大麦。”
原先这些麦子是用来做啤酒的。后来那几年造反派说喝啤酒是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象征,愣是将啤酒生产线给下了。农场种植的大麦也失去了销售渠道,索性都分给职工消化了。
现在,如果有人愿意过去收购大麦,应该不成问题。
这可是大大的惊喜呀。
田蓝笑逐颜开,当场下保证“王科长,你放心,我们赵家沟大队知青点全体职工都会竭尽所能,保证如期完成订单。”
王科长软磨硬泡,愣是拎走了10斤糖稀当样品,才肯离开。
田蓝收了7块钱,放回柜子里。
大队书记送人上了拖拉机,折回头教训田蓝“兰花花,你也太任性了。我跟你讲,你这个态度不行的。你要真做买卖的话,一定得和气,不然人家就不买你的东西了。”
田蓝笑容满面“那要看什么情况,有的时候,态度硬一点要比软一点更好。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也不和老书记叨叨了,因为她忙着布置教室的环境啊。
保温,必须得保证温度,不然蒸好的玉米芯子不仅没办法变成糖,反而会直接冻成冰。
她可真没夸张,赵家沟的冬天当真冷死个人。
尤其是教室里,妈呀,跟冰窖似的。她都怀疑小学生坐在教室里上课,真能呆得住吗
“当然不行了。”英子拎了煤炉过来,笑着追忆往昔,“那会儿我们一堂课都是半小时,然后跳10分钟,再挤10分钟的油油,等身上暖和了继续上课。我娘他们都愁死了,因为每天都特别容易饿。”
田蓝叹气,十分同情“真不容易。等咱们有钱了,一定得重新翻盖学校,起码让大家冬天不这么冷。”
别说小孩子火力旺,小孩子的身体才弱呢。
大家量好教室的面积,估摸可以放20个缸。按照既往的产量估算,加上这些,他们一天能够生产出差不多350斤糖稀。
天哪那就是一天245块钱,就算将所有的成本都刨除干净,也有200块钱呢。这可是一头大肥猪
光凭熬糖,他们一天就能挣一头大肥猪吗
长平喃喃自语“一天一头猪啊,那我们岂不是猪肉都要吃冒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吧。”
田蓝被这娃给逗笑了,一本正经道“同志,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土豆炖牛肉更加会有。好好干吧,这才刚开始。”
等到太阳下山,暮色沉沉,陈立恒带人结束了挖土工作,返回知青点,听说了田蓝今天的辉煌事迹,乐不可支“不愧是我们兰花花同志啊,果然胆儿肥。”
秀秀和英子在旁边都小心脏扑通通直跳,这会儿才想起来后怕“我们真担心酒厂会翻脸,花花姐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陈立恒不以为意“有求于人,他们不至于受不了一点气。而且越是受气,他们就越是要拿下咱们糖坊的糖。”
这种心态很正常,送上门的东西不稀奇,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即便平平无奇,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二柱不服气“人家可是县里的厂,多的是好东西。”
陈立恒趁机教育他“要真是啥都不愁的话,大冬天的他下乡那是被逼的没办法了。酒厂我知道,县里的酒厂除了生产酒之外还生产罐头。”
啊
大家都傻眼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田蓝也满头雾水“不是食品厂生产罐头吗”
“还真不是。”陈立恒喝了口糖水,润了嗓子才继续说下去,“因为酒厂的果酒受欢迎,好多人认定了他们肯定能够生产饮料。他们打申请报告没获得批准,正好那会儿上面往下拨罐头生产线,就把这条线补偿给他们了。反正酒厂能够拿到玻璃瓶指标,不愁没容器装。食品厂运气不好,他们的糖啊,糕啊都是用纸袋子装的,没现成的玻璃瓶用。”
田蓝都无语了。
一个罐头厂,愁的不是糖和水果,而是没容器装生产出来的罐头。他还能说什么呢
知青们倒是高兴“那咱们搭上了酒厂的线,以后不愁糖稀卖不掉哦。”
英子傲娇起来“就是没有酒厂,我们的糖稀啥时候缺人买了供不应求。”
田蓝催促他们“都赶紧回家吃饭吧,完了快点过来,学习不能落下。”
她倒不是舍不得粮食,所以不给大家包伙食。
现在知青点挣钱了,而在农村,只要你有钱,大队内部买卖粮食,干部看到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他们现下的收入,只要不要求大鱼大肉,别说养活15个知青外加34位中学生,就是再翻一倍也不成问题。
但大家都忙的要死要活,谁有空烧饭呢既然没空,那当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况且晚饭时光,也是她和陈立恒难得能坐下来聊聊天的时候。
她咬了口粘豆包,这加了糖和蜜枣的豆包果然够香够甜,配上鸡蛋汤喝,实在一绝。
田蓝咽下嘴里的豆包,询问大棚的进度“能挖得动吗我看都上冻了,怕不好挖。”
“还行吧,土质比较散,还能挖起来。”陈立恒喝了口汤,感觉身上热乎些了,继续往下说,“我估摸着到年前能把大棚建起来,不过小青菜起码的正月才能种出来了。”
说到底是他晚了一步,假如刚过来时就行动的话,这会儿说不定鸡蛋汤里能加的就不是咸菜,而是绿油油的小青菜了。
田蓝安慰他“你也别急呀,事情总要一桩桩的来。咱们都只有两只手,又不是三头六臂。”
陈立恒叹了口气,老实交代“真着急呀,看到这里这么穷,我心里可真难受。”
他今天才知道一件事,赵家沟好些人家都只有一两身冬装。尤其家里孩子多的,一条棉裤,有事出去的人才能穿。其他人怎么办不好光屁股出门,就只好成天坐在炕上。
人连床都不下,还能干啥活不干活哪来的钱。所以就变成了恶性循环,越来越穷。
田蓝从早忙到晚,倒没顾上跟大家聊天,还是头回听说这事。
她心里也难受,已经建国30年了,可还有这么多贫困交加的人。要让大家都富裕起来,实在任重而道远。
她咽下了嘴里的粘豆包,微微蹙额“我得想想看,能有什么活是他们坐在炕上就可以干的。”
田蓝想了半天,一时间也没什么好想法,索性转换思路“他们有布票和棉花票吗”
在乡下,农民不发粮票,但布票是要发的,不然大家怎么扯布做衣裳。
只是有些人家条件差,分到了布票也没钱买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票证过期。
陈立恒摇摇头“现在没了,都被他们卖了。”
知青回城的时候,把社员们用不上的票都买的一干二净。
田蓝捂脸,叹了口气“那这边有没有土布卖”
所谓的土布就是自己织的布。这种布普遍比较粗糙,一般人家用来做被子当床单,做衣服的倒不多。
不过他们胜在不需要布票,所以在农村也很有市场。
只是,毫无疑问,这属于资本主义尾巴行为,买卖土布的,都得背着人。一旦被抓到,那问题可大了。
陈立恒点头“土布倒是有,但他们也买不起。你的意思是”
田蓝笑了“我们买呗,用知青点的名义买。”
陈立恒沉吟“这搞不好容易引起风波啊,说他们包藏祸心呢。”
你给社员买衣服算怎么回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给一个人买,其他人也会要。
田蓝摇头“不是买给他们,是赊给他们。就像生产队预支粮食给社员一样。他们穿了我们的衣服,就得过来干活。咱们一堆事情要人做呢。”
年前糖坊酒坊都得人帮忙,不让他们上灶台,磨玉米芯的事,起码得有人做。
还有挖土盖大棚,她要做就是大手笔,起码等到过年不能是孤零零的,只有一座大棚。
反正只要愿意,总有一堆事等着你做。
做工拿钱,天经地义。
陈立恒笑容满面“可真有你的,我看赵家沟今年肯定得过个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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