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本还有些小郁闷, 一干起活来,她就神清气爽了。
在上个世界,建国之后, 她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愿意干技术岗的活。
为啥从事技术工种简单呗。你只要埋头做,耐得住寂寞,或多或少都能做出成绩来。而且那成绩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你一眼就能瞧见。那自豪感, 甭提了。
可管理岗位就不一样了啊。
一堆破事, 鸡毛蒜皮, 狗屁倒灶,天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碰上明事理的还好说,遇见那种脑袋瓜子让你有想敲开来仔细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啥的, 那才叫一个崩溃呢。
所以管理工作做多了,必须得上技术岗调节一下,不然很容易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
陈立恒听田蓝吐槽,暗自好笑, 脸上却不显,只问她“你这打算用豆渣做豆腐还是做成人造肉”
穿越并不能改变地球气候。
上一个世界, 他们同样在50年代末期, 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加上当时全国正咬紧牙关冲第三个5年计划,尽快上马重工业,所以也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为了保证全国人民能填饱肚子, 满足营养需求, 那会儿田蓝和她的同事们可谓是绞尽脑汁,让粮食利用到了极致。
除了从各种秸秆里提取淀粉以外, 豆渣也被他们玩出了花, 没有半点浪费。
其中, 陈立恒就很喜欢吃豆渣丸子和人造肉。前者煮火锅,吸饱了汤汁之后,可以说人间一绝。后者炒个辣椒或者红烧,都很下饭。
田蓝想了想,遗憾道“做人造肉和豆腐,咱们都没机器,还是做霉豆渣吧。”
豆渣营养丰富,价格低廉,连白毛女里的喜儿都能拿豆渣掺在面里做馒头过年。
但豆渣真不太受欢迎,它的确可以炒着吃,也能蒸包子做馒头,可摸着良心说,那种粗糙的口感其实并不符合大家的需求。
不然为什么豆渣普遍要被当成饲料喂猪呢
想把豆渣变成美味佳肴,关键点就在于要改善它粗糙的口感。
现在条件有限,田蓝没办法改变豆渣的分子结构。物理手段解决不了问题,那就从化学角度动手,求助霉菌改变豆渣的营养结构。
从豆腐房拖来的豆渣先加两倍水放进桶里搅拌均匀,浸泡一天,这过程称之为清浆。清浆过的豆渣装入麻袋,再上锅蒸。随着水气蒸腾,一开始豆渣冒出轻微的酸味,然后酸味消失,再接着,热乎乎的豆香味就飘散出来。
到这会儿,豆渣才算是蒸好了。
蒸熟了的豆渣装进袋子里再度压榨,挤压掉其中的水分,接着摊在竹匾上晾晒,直到变成常温,再用筛子将豆渣筛匀。
经过这些步骤,霉豆渣的原料但是初步处理好了,可以准备霉制药。当然,在此之前,豆渣肯定不能还是松松散散的模样,必须得固定形状呀。不然后面怎么用筷子夹起来吃
当然,如果你不追求外表,也不打算一下子做许多,同样可以直接上锅炒豆渣,去掉水分,捏成拳头大小的团子,趁热用棉被盖起来等它发酵也行。
不过田蓝既然打算好好利用豆渣,自然得讲究着点儿来。
好在这个流程也不麻烦。因为豆腐坊除了做豆腐之外,还会做豆腐乳。
听说田蓝要借模子,豆腐坊的负责人相当痛快“拿去拿去,反正咱们豆腐都是自己吃,糖可是能卖钱的。”
他家两个孩子就在塘坊干活呢。
陈立恒不解释,只笑着和人道谢。等模具到手,就要把豆渣倒进去,然后用木板压平,差不多是指甲的厚度就行。
以往田蓝做霉豆渣都是用稻草,依靠稻草自然接种霉菌。但赵家沟不是没稻草吗,她就直接给换成了麦草,原理也是一样的,一层麦草一层豆渣地铺,等它自己长出白白长长的霉菌就好。
她做这活时没背着人,好些知青都过来看热闹。
看过豆腐坊做豆腐乳的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嗯,跟做豆腐乳差不多。”
其他人则反驳“我看到像是做臭豆腐。”
随着霉菌逐渐生长,豆渣的气味渐渐向馊臭靠拢,第二种说法愈发有市场。这味道,虽然跟臭豆腐不十分相像,但也不逞多让了,臭的十分有风情。
田蓝一开始还担心大家接受不了霉豆渣的臭味。结果她低估了中华民族对于美食的包容度。
霉豆渣算个啥这点臭味,根本比不上臭冬瓜烂腌菜,甚至连臭豆腐都比它厉害。越臭越香嘛,这个才下饭呢。
因为做霉豆渣好时间,一直到小年夜,霉豆渣才算真正上桌。田蓝用它和腊肉还有大白菜炖了一大锅,邀请知青们一块吃。
一开始大家都在拼命地翻腊肉,到后面,腊肉吃光了,霉豆渣就成了大家的新宠。知青们惊讶地发现,霉豆渣居然这么鲜。尤其是吸饱了腊肉的油汤之后,吃在嘴里的口感,并不逊色于肉。
这种感觉,甚至比吃豆腐还爽。
小云当场表示有兴趣“花花姐,这个怎么做我回家做给我爹妈吃,我们家以后不用买臭豆腐和豆腐乳了。”
大队的豆腐坊对社员开放,每家每户都会发豆腐票。不管你想吃豆腐还是要喝豆浆或者换成臭豆腐和豆腐乳,反正都得要票要钱。
不会过日子的人家,吃豆腐吃上瘾,甚至会赊账赊到工分都不够还。
后来大队看不成样,限制各家的豆腐票,才没闹出大乱子。
吃不够豆腐的人,也就只好要点豆渣回家过过瘾。
如果她能自己做霉豆渣,那又能给家里省一笔开销呢。
田蓝笑道“这事不难,我本来就打教交给你们。回去做了,年夜饭也能添道菜。”
看大家吃的热火朝天的,她心里就放下块大石头了。
本来她也没打算做霉豆渣的生意,因为担心大家的接受度不高。可现在看着,这买卖完全能开张。
吃过饭,大家各自拿书出来复习功课。
陈立恒和田蓝照旧坐在最前面,好准备随时给人答疑解惑。
他压低声音道“那咱们时间来不及了。现在开始大规模做霉豆渣,起码的正月里才能出货。”
田蓝挑挑眉毛,跟他咬耳朵“谁说我准备年前卖了”
陈立恒疑惑“你不打算把它们当成年货吗”
现在大家都穷,乡下尤其穷。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大家才愿意咬咬牙掏钞票多办点年货。其他时候,你想社员掏钱买吃的,那可真不是简单事。
田蓝压抑不住的小得意,跟他分享生意经“这又不是糖,又不是酒,大家都知道好的东西。要卖的话,起码得有人给我们打打广告。”
这几十年,大家都没广告意识。但陈立恒当年可是在江南混的,那会儿江南地区工业在全国都算发达的,报纸上都是广告。他不至于连广告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只是老陈同志的经济意识停留在自己吹吹的层面上,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怎么打广告”
田蓝哭笑不得“当然是用嘴巴打了。你想想看,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是不是要请过来拜年的人吃饭咱们这一片,各个大队都沾亲带故的。到时候咱们队里的人请客,把霉豆渣往桌上一端。吃了的人自然好奇,这一好奇,是不是就想买了到那个时候,咱们第二批的霉豆渣也做好了。”
陈立恒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让我把附近几个大队的豆渣都弄过来呢。”
快过年了,各个大队的豆腐坊也忙得热火朝天。豆渣多了不稀罕,年猪又杀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这么多饲料。现在有人愿意掏钱买豆渣,他们当然欢迎。
陈立恒越想越乐。
按照规矩,过了小年夜,各个大队的手工作坊都要停工了。等过了正月十五,才算过完年,重新上工。
这就意味着20天里,社员想吃豆渣都没地方找去。
20天的时间,足够知青点做好霉豆渣了。
陈立恒笑道“真有你的,算得这么精。”
田蓝叹气“穷啊,不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霉豆渣有个好处,那就是晒干后方便贮存。就算一时半会儿卖不掉,也无需担心折本,后面慢慢卖就是了。
他俩嘀咕了片刻,看夜色愈发深了,就招呼还在埋头苦读的知青们“有个事情,要跟大家说一说。”
众人抬起头,眼睛都盯着两人。
田蓝管账,自然是她发话“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也忙了这么长时间,该算工分结账了。”
知青们瞬间精神抖擞,人人的眼睛都比油灯还亮。
这个把月的功夫,他们可以说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个个都忙得够呛。辛勤奋斗的事业眼见着出成果了,谁不想品尝甘甜的果实呀
小云面颊通红,大着胆子问“花花姐,咱们能分多少钱啊”
田蓝先跟他们说账目“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酒卖的好,我们的糖卖的更好。其中卖糖的收入刨除各项成本,收获的利润是34,520元,卖酒的收入要小些,16,243块,两者加在一起,差不多5万块。除此之外还有卖酒糟和糖渣的钱,约摸3000多块。”
知青们发出一阵哗然声,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糖坊和酒坊挣钱,但他们没想到这么挣钱啊。要知道,知青点总共只有15位正儿八经的知青。剩下34位中学生不过是临时帮工的,即便将他们全都转进来,也不过48个人。5万多块钱啊,划到每个人头上,那可是1000多块。
众人都觉得耳晕目眩,一张张脸激动得通红。
天哪他们这才干了多长时间如果干上一年的话,岂不是说他们人人都变成了广播上说的万元户那他们赵家沟就是万元大队了
田蓝等大家七嘴八舌地抒发完内心的激动,才继续开口说下去“还有猪,我们知青点有七头猪。按照国家政策,上交了4头,每头得7080块钱不等,总共是300块。剩下的三头猪,由我们知青点自己处理。我和老九的想法是不卖了,直接杀了分肉,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
众人都喜出望外,一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各自家庭所在的生产队,年底当然也会分鱼分肉。可那能有多少交完统购任务之后,少的可怜。
现在,三头大肥猪啊,都是膘肥体重的好身板。杀了之后,他们每个人起码能分到三四十斤肉。
天哪以前他们一大家子加在一起,一年也吃不到这么多肉啊。
如果把肉腌好了,那每天做饭的时候,就不用光靠肉皮擦锅,而是起码可以切一片肥肉榨油炒菜了。
田蓝朝陈立恒使了个眼色,后者清清嗓子“这是我们的收入,还没说开销。首先,猪的问题。这些猪,之前的下放知青没离开时也参与了饲养。他们走得急,只分了口粮,没来得及分肉。这部分,我想应该给他们划出来,不能占他们的便宜。当然,给他们送肉过去不现实,还是直接折成钱吧。”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能分到猪肉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好意思全吃全占啊。
“我算了一下。”田蓝翻账本,“今年离开的知青有27位,开过年就走的7位不算,他们不分钱。7月份走的12个人,给他们算半年工分。11月份走的8人,算10个月的工分。卖统购猪的300块钱再添上200块给他们分,大家觉得可以吗”
众人都点头,完全不在乎。不过500块钱而已,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根本都不算钱了。
陈立恒笑容满面“好,既然这部分账目没问题,那我们说玩小头说大头。”
知青们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还有什么大头啊买原料的钱,给社员的工钱,不都已经刨除掉了吗哪儿来的开支
“盖车间啊。”陈立恒一本正经,“我们现在占用了学校的教室,等到开学以后,让学生上哪儿读书去没有车间,我们又要如何生产”
众人都一阵肉痛,却又无法反驳。
熬糖可以分给社员回家做,但糖化过程必须得有人盯着。如果温度不对,糖水根本出不来。
还有酿酒,现在好多人抱怨酒太少,根本不够打。可发酵池子就这么多,他们总不能捂在自己怀里发酵酒液。
这两个车间出去,起码得上万块。既然都盖了,总不能盖的抠抠缩缩,回过头就发现地方不够用。
知青们艰难地点头,表示理解。事业要发展,就必须得有投入。
唉眼睛一眨,5万就少了1万,不,是15,000,实在让人心痛。
然而陈立恒还嫌刀子捅得不够深,又毫不留情的捅出了第二刀“另外就是盖温室大棚。这件事主要是我带着中学生们做的,大家可能感受不深。这个能挣钱,等到蔬菜上市,鲜菜的价格是平常的好几倍。不过投入也大,一亩地的塑料大棚,得投入差不多15002000块。”
众人听到这里,差不多要晕倒了。
他们盖了多少大棚知青点当初分到的50亩地,现在都已经盖了好些大棚。那得是多少钱啊
陈立恒十分遗憾“时间太紧,目前才盖了10亩地。”
大家恨不得当场倒下来,10亩地呀,2万块钱就这么完蛋了眼睛一眨,5万块钱只剩下15,000了,资产缩水了23都不止。
偏偏田蓝还要打击大家“我们既然要办企业,那就必须得留下流动资金。1万块钱是底线,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我们就只能停产。”
呵呵,5万块变成5000块,直接砍掉了一个0啊。
田蓝笑眯眯的“剩下的5000块钱,我们15个人每人分150块,34位中学生,每人拿50块。剩下的1050元,作为大家的资料费,后面我们买书买资料,先从这个钱里出。”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垂头丧气,听到买书买资料的时候,他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是的,最初大家为什么会来知青点不就是为了迎接高考吗现在,他们怎么能把重头戏给忘了呢
田蓝笑道“我们和食品厂还有酒厂说好了,货就供到腊月二十八。然后正月十五重新上工。希望在休息的日子里,大家也不要放松,好好复习,争取起码过了预考。”
她对这个时代的高考也毫无经验可言,自然无法组织大家应考。能不能考上,还得看他们自己的。
知青们收了神,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150块钱听上去不多。可他们才过来干了多久的活呀每天又不用去挖水渠又不用做大坝,能到手这么多钱,还有30来斤猪肉分,够叫人眼红的了。
年纪大些的知青在心中也有了思量。说不定兰花花他们之所以如此分配,就是为了防止其他社员有意见。
大家都是赵家沟的人,凭什么就他们钱拿的特别多
老话说的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他们拿到手的钱跟其他社员差不多,才不至于被人惦记。
胡长荣代表大家发话“行,分了大家也就踏实了。什么时候杀猪我跟我老丈人说一声。”
杀猪可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他老丈人就是队里的屠户。
田蓝算了算,拿定了主意“腊月二十八,最后一天杀年猪吧。刚好拿回去做年夜饭。”
她怕猪一杀掉肉一分,大家也没心思干活了。
酿酒熬糖的活不能歇,必须得坚持到最后一步。除此之外,还有霉豆渣要做呢,这也得大家动起手来。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底下也没多少清闲又挣钱的好事。既然想过肥年,那么年前的日子只能忙得飞起。
等到腊月二十八,食品厂和酒厂的人拖走最后一批糖,知青点就正式进入过年阶段。
胡长荣的老丈人一早就推了别家的差事,磨光了杀猪刀,太阳刚上山,便过来杀猪。
说来也有意思,别看田蓝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日本鬼子、土匪还有反动派的血,十足的女杀神;其实她怂的很,她根本不敢看杀猪。
一堆大姑娘小伙子满脸兴奋地观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现场,她就缩在屋里不停的烧水,到时候好烫猪。
长平和二柱端着猪杂进来时,她还要为浓郁的血腥味晕一晕“出去出去,去外面收拾干净了再拿过来,不然没办法做杀猪菜。”
两个男孩都笑嘻嘻的“花花姐,只要你不怕我们洗的不干净,我们就去洗。”
田蓝才不上当呢,直接冷笑“反正你们也吃,只要你们自己能吃得下去,我又有什么关系”
好歹你们也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能跟姐比吗姐经历过的苦日子,绝对能够闪瞎你们的眼睛。
陈立恒拿了干辣椒和青蒜过来,准备帮忙做杀猪菜。
田蓝颇为惊讶“青蒜都长这么高了。”
陈立恒笑着将篮子递给她看“不止呢,小青菜都可以吃了。”
这个得趁早吃,不然待到开过春就要起苔了。当然,青菜苔也挺好吃的。
田蓝点头,当场做决定“那我烧个杀猪菜,再做个酸菜白肉,然后烫点青菜。”
陈立恒心疼的不行“算了,让他们吃肉吧。这会儿的青菜比肉还贵。”
田蓝咯咯直笑“呀,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你不是最大公无私的吗”
陈立恒叫他挤兑的无语,只能狠狠地剜她一眼“没良心的东西,我不是怕你吃不上青菜吗”
没新鲜蔬菜吃,比没肉吃还难受。
田蓝笑容满面“可我相信你呀,你肯定能够让我顿顿都吃上菜。”
10亩地的大棚呢,蔬菜这玩意儿一旦进入盛发期,那简直来不及吃。
年猪杀好了,肉也分完了。大家伙儿围在一处吃杀猪菜。
三头大肥猪的猪杂当然不可能都炖了。只挑出一部分,够大家吃一顿就行。
杀猪菜是胡长荣的老婆和丈母娘过来做的。
跟东北杀猪菜的做法不同,他们先将泡开的芥菜干放进蒸高粱米剩下的米汤煮开,然后将猪脖子肉切成厚厚的肉片洗干净,再加入盐巴、高粱壳子酒、山芋粉掺和,下锅和芥菜干一道继续煮20来分钟,杀猪菜就能上桌了。
田蓝本来还有些怀疑这菜的味道,自己吃了一筷子,她就知道啥是原汁原味的美味了。这杀猪菜相当好吃。
她也露了一手,做了自己在东北学的血肠,然后烧了酸菜白肉炖粉条,招呼大家一道热热闹闹的吃。
屋里热气蒸腾,饭菜的香气萦绕在每一个角落。
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笑,赞叹这个季节居然还能吃到小青菜。
直到此时此刻,田蓝才真切地感受到过年了。
1979年终于走向了尾声,他们进入了真正的80年代。
吃过杀猪饭,知青们帮忙将知青点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告辞离开。
田蓝下意识地掏衣兜,没摸到红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小老太太,没必要给孩子们压岁钱。
她清清嗓子,又叮嘱了几句大家不要放松学习,这才送人出门。
陈立恒看她怅然若失的模样,十分吃醋“看来你还是喜欢跟大小伙子待在一起,瞧瞧,眼睛珠子都黏在人家身上了。”
田蓝白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赶紧把猪肺清理干净,给你炖猪肺汤。”
说来这人还真不是享福的命。猪身上这么多部位,陈立恒偏偏喜欢再便宜不过的猪肺。就是困难年代,人家挑选猪杂都爱要补血的猪肝和油水多的猪大肠,再不济也要腰子,以形补形。他就好个猪肺,一点油水都没有,收拾起来也麻烦。
陈立恒心满意足了,立刻拎着猪肺出去收拾。
他推开门时,瞧见赵来娣缩着脑袋站在门口,不由得一愣“你有事吗怎么还不回家”
来娣抿住嘴唇,一声不吭。
田蓝丝毫没有放对方进屋的意思,相当冷酷“我说的你记住了没有50块钱,如果过完年,你的50块钱没了,那你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
来娣跟中学生一样,因为来的迟,也不是全职工,都不能享受分肉的待遇。
不过因为她情况特殊,知青点的同志们举手表决,最终给她分了一串猪大肠,好让她拎回家过年。
看样子,来娣是觉得不够。一串猪大肠,不足以给她足够的勇气踏进家门。
可惜田蓝冷酷无情。对,她这边是剩了不少猪杂,还有猪头呢,她准备今天做猪头膏。
但这些和赵来娣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对方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要圣母心泛滥,啥都给对方吧。
自己的东西自己守不住,就不要指望其他人打抱不平。
但看在赵来娣这些天干活还算勤勉,也知道自己看小学课本的份上,田蓝还是十分善良地为对方指点迷津“你怕什么怕你爹妈打你还是骂你他们要是骂你,你就放声大哭。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晦气。他们要是打你,你就往大队书记家跑。父母靠不住,当然得依靠组织。当然,如果你有能力打回头,我肯定表示支持。”
赵来娣惶恐地抬了下头,又垂下了脑袋。
可惜田蓝的善心只有这点,她直接推人出门“快回去,不要耽误我们准备过年。”
1980年的春节可没有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也就是明天便是除夕了。
这些天,她和陈立恒忙忙碌碌的,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年货。最起码的,他们得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吧。
两人无视赵来娣,又是炸鱼块,又是蒸粉蒸肉,忙得不亦乐乎,晚上一人一碗猪肺汤,喝的浑身暖融融。
等到出门倒洗碗水时,田蓝才发现屋外没人了。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时候拎着猪大肠走了。
田蓝感觉自己是个坏人,十分期待赵来娣回家的遭遇。每个人都得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啊。不仅仅赵来娣,大队书记也是,基层领导干部代表的就是组织,怎么能在妇女儿童权益受损害的时候还缩着头。
吃饱了肚子,她和陈立恒早早上床睡觉。
大约是因为睡得早睡得沉,反正这一夜,他俩谁都没听到哭喊声。
除夕一大清早,田蓝和陈立恒就赶紧起床忙碌。
前些年不允许祭祀,这些年放松了,大家关起门来烧个纸钱也没人管了。
陈立恒买了些草纸,放在火盆里烧。他和田蓝在这个世界都没亲人,却彼此都挂念着血亲。更多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做,只能如此烧几张草纸聊表心意。
烧完纸之后,就是忙年夜饭。什么蒸的煮的煎的炸的红烧的清炖的,但凡有的,他们都弄上桌。
这可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
待到太阳往西边跑时,年夜饭终于做好了。油豆腐烧肉、南瓜粉蒸肉、红烧鱼、肉沫蒸鸡蛋、糖醋排骨、蚂蚁上树、酸菜粉条、麻婆豆腐,还有一个萝卜大骨头汤,都端上了桌。
两人坐下来准备吃饭时,屋门被敲响了。
秀秀端了一大碗红烧鸡过来,往桌上一放,只有一句话“我妈让我端的。”
田蓝赶紧回礼,切了一块猪头糕给她“拿着,我做了不少呢。”
没等两人尝尝红烧鸡的味道,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回来的是小云,手上同样端着碗“给你们,我妈做的香肠,说让你们都尝尝。”
这回不用田蓝说,陈立恒立刻去切了猪头糕还回去“你们都尝尝,这个蘸了辣椒和醋更好吃。”
接下来这顿年夜饭,田蓝和陈立恒就处于不断开门接菜,然后给人回礼的循环中。
端上桌的有扣肉,有虎皮鸡蛋,有黄豆炖猪蹄,还有蛋饺和炸肉丸等等等等。
后来桌子都摆不下,只能放在灶台上。
最尴尬的事,猪头糕都不够回礼了,田蓝只好给人塞霉豆渣,好歹也是意思呀。
两人坐在餐桌前,看着这一大桌吃的,先是面面相觑,旋即都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无比的畅快。
因为他们知道过年时给人端菜并不是规矩。起码在原主的记忆里,去年除夕夜,他们可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今年为什么会发生变化因为他们的努力有了回报啊。社员感受到了他们的努力,并从中获益了,所以才会投桃报李。
田蓝拿起筷子,招呼陈立恒赶紧吃“吃完了,咱们还有得忙呢。”
陈立恒看着这么多菜,忍不住感慨“这咱们得吃到啥时候我看包了饺子都来不及吃了。”
田蓝挑眉毛“那就慢慢吃,反正天冷,也不怕坏。”
吃过饭,他们不用急着包饺子,先做玉米花生糖才是真的。
本来两人都想偷懒,觉得过年时有花生有糖块吃,就已经很好了。
但看今天的架势,明天肯定好多人过来拜年。难不成他们还指望糖块黏豆包打天下那不行,太简慢了,完全拿不出手。
必须得有硬货用来打天下。
玉米粒用老式爆米花机爆开,然后和炒熟的花生仁混合在一起,加入糖稀,等到硬化之后,再切成一块块的玉米花糖。
陈立恒尝了一块,满意地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田蓝也吃了一口,感觉味道差不多,赶紧再接再厉。明天还不知道来多少人呢,招待客人的小茶点可不能少。
陈立恒看她热火朝天的模样,忍俊不禁“怎么,你还以为是全大院的小孩都过来给你拜年啊。”
以前他们两人没孩子,却特别讨小孩的喜欢。逢年过节时,总有好多小孩跑到他们家里玩。尤其过年的时候,家里真是热闹啊,小孩子就没断过。他们攒了一年的糖票,基本都是这些时候用光的。
后来国家条件好了,不再用那些票。糖果点心更是一箱箱的往家里搬。
想起来都觉得稀奇,就他俩这样过日子,最后居然还留下了上万块党费,当真不容易。
两人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笑。
陈立恒笑田蓝“你这是什么心态当奶奶吗”
田蓝白了他一眼,傲娇地挺高胸膛“我就是德高望重的田奶奶。”
陈立恒笑着摸口袋,塞了个红包给她。
田蓝奇怪“干啥”
给红包的人笑盈盈“没啥,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姑娘,所以必须得给你压岁钱,省得你压不住,以后不长个子了。”
田蓝啐了一口,伸手推他“滚滚滚,就你废话多,还不赶紧去切糖块。完了咱们一块儿放爆竹。”
干嘛不放啊爆竹声里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了除夕,就是春节,春天要来了,美好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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