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莉已经观察了燕雪山一小段时间。
除了之前跟未婚夫约会回来那一次以外, 燕雪山从没有上课迟到,而且都是提前十分钟到,在趁在这段时间内做好课前准备整理工作。
他每天都穿差不多款式的衣服, 从不见他打扮,但是很干净,衣服熨帖,没有一点脏污,领口要把纽扣扣到最上一颗,头发也永远不会翘发梢, 堪称一丝不苟。
关于上课, 他也很认真,做预习、复习功课,在实践上,还会主动地承担一些体力工作当时真是吓了全班同学一跳
因为燕雪山看上去不算是顶强壮的,块头不大,他们班可有个两米多高的大个子壮汉燕雪山瞧着可瘦小多了, 而且相貌斯斯文文, 同学听说他曾参军, 都认为他应该是个文职的军人。
结果那天,几十上百斤斤的设备仪器, 他居然能够一个人面不改色地抬起来搬走。
她越琢磨越觉得燕雪山不像是个正常人, 有点像机器人。
从没有见到燕雪山笑, 也没有见到他生气, 其余的情绪更不用说了,他就如按照程序设定地在工作生活。
正好蓝色死神在网上, 也总被人揣测是智能ai, 大家认为世界上没有这样性格的人。
可是, 波莉又能确定,燕雪山必定是一个活人。
机器人不可能说得出“会杀人永远不能是一件用来吹嘘自己伟大的事”这样戳动人心的话。
她查过了,网上没有。
而且,这阵子相处下来,她也发现燕雪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燕雪山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很少委婉,但是没有恶意,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有时候大家说得复杂了,他还会听不懂,好多年轻人的话题,他都会以一头雾水的神情站在旁边,还挺有意思。
所以,回头想想。
太不对劲了。
燕雪山第一次见到她就直接笃定地说“蓝色死神没死”。
他还说“蓝色死神也有可能是退役了”。
为什么他有这种自信就好像他说得就是真的那淡定自若的态度总是让波莉都忍不住想要去相信他。
细思恐极的是仔细算算的话,燕雪山的年龄也跟蓝色死神对得上
搞得她最近天天晚上梦见燕雪山开阿尔忒弥斯的场景,好不潇洒时髦值拉满
然后第二天去上课,她看到的却是燕雪山穿着农民装,戴顶草帽,朴素老实,身上沾泥,在学校的实验田勤勤恳恳地跟老师一起干农活,手脚利索的完全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太割裂了
作为一个敏锐的军人,燕雪山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被这个小姑娘观察。
波莉最近虽然不跟自己吵架了,但行为举止还是很奇怪,总是鬼鬼祟祟地在看自己,还试图偷拍,被他发现了没能得逞。
他们是在一个小组合作写作业,不过,他一般不怎么跟波莉说话,都是娜娜来和他交流。
他也知道波莉是“蓝色死神”的狂热粉丝。
可燕雪山并不把自己同“蓝色死神”划等号,那是媒体制造出来的虚拟形象。
比如波莉经常提起的什么后援会,那些人每天以“蓝色死神”为主题搞各种娱乐活动,这件事本身,却是不需要他本人所知晓的。
这天,波莉又想偷拍他。
站在他背后,才掏出手机,燕雪山就转过头去,盯住了她。
波莉羞红了脸,很笨拙地把镜头转向别处,装成不是在拍他。
燕雪山想了想,走过去,问“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波莉“没、没有。”又说,“其实,我是有点事想问你。”
燕雪山很爽快地点了下头。
他的目光坦然,毫不躲藏,反而让波莉紧张起来“你在军队的时候是不是见过蓝色死神啊”
燕雪山“算是见过。”每天照镜子的时候。
波莉瞪圆眼睛,将信将疑“你之前说他没有死,是真的吗”
燕雪山肯定地说“是。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不像前几次那样,这次波莉沉静地接受了燕雪山的回答,只是有一点,她还不太能够接受。
她摇了摇头,说“我还是不能去相信蓝色死神会这样子抛弃阿尔忒弥斯突然退役,我看过录像,我能感觉到,他们仿佛是一体的。虽然阿尔忒弥斯只是一架机甲,可是,他们之间绝对是感情的。”
可惜,他是个不会有感情的人。
燕雪山想。
即便如此,在解甲归田后,燕雪山确实时常会梦见阿尔忒弥斯,这是他无法控制的。
他还尝试把自己的农业机甲改造成阿尔忒弥斯,起码在涂装上要用一样的配色。
有一句老话是,就算是一只狗,养了十年,也该有感情了。同理,就算是一堆金属造成的机甲,他驾驶了十年,也陪伴出感情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重新驾驶了一次阿尔忒弥斯,这种类似思念的情况便愈发频繁地发生,他老是梦见一些与她在一起的场景。
有的是真实发生过的,譬如他驾驶阿尔忒弥斯与亚瑟的烛龙号一起战斗。
有的则是他幻想中发生的,比如他驾驶着阿尔忒弥斯来到他的农庄,把她停在一棵巨大的花树下面,也不战斗,他也不在驾驶舱里,而是坐在阿尔忒弥斯的肩膀上,靠着她,与她一起看丰收的田野。
后面这个梦,他反反复复地梦见。
他看见温柔的阳光落在阿尔忒弥斯的身上,把她照耀得像是本来就在发光似的,有一种近乎神话魅力的美感。
在古地球的神话中,阿尔忒弥斯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宙斯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喜欢坐在金角鹿拉的车上,在山野间自由地游玩,每逢出行,身边还要陪伴着十数个最美丽的小仙女。
阿尔忒弥斯是狩猎女神,在古拜占庭的城邦里,人们把她当成女战神来祭祀。
可与此同时,她其实也是自然与净化的女神。
燕雪山有点荒唐地想。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灵魂,一定也会想去看看美丽的田野。
燕雪山跟亚瑟说了他的梦。
现在,燕雪山每天都会跟亚瑟通讯。
起初是给自己定了早中晚三个固定时间点,分别跟亚瑟说“早上好”“中午好”和“下午好”,大致阐述一下接下去要做什么,按照在军中写报告的标准。
他甚至弄了个打卡表复制的训练打卡表每次通讯过以后,就给自己记一朵小红花。
亚瑟天天夸他真准时,给他讲一些基地的事,多数有关机甲,燕雪山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亚瑟手把手地教他,说“师父,行程不用一一向我汇报,可以说些让你觉得开心有趣的事啊。”
燕雪山认真说“没有。”
亚瑟笑眯眯地说“比如,你在路边看到有漂亮的花草,又或者有一片云朵形态奇特,也可以是遇见了一只小猫咪,除了上课、吃饭和练枪,你可以试着去看看这些。”
“你不是还跟我说你们开始跟着老师进行实践了吗我很乐意看看你的种植成果。”
哦懂了
燕雪山恍然大悟地想。
每天亚瑟还会主动地问他,说想看什么,燕雪山当然一概答应。
只要亚瑟说过一次以后,他就会记得,下次不需要提醒,也会把这些加入他们之间的通讯内容里。
听了燕雪山做的梦。
亚瑟问“之前布兰登博士问你要不要来做试驾员,你说回去想想,现在想好了吗你看,你都这样想念阿尔忒弥斯了。”
大抵是亚瑟说话的声音太低柔,让他不知不觉便吐露了心声“我觉得,不太好”
亚瑟问“有什么不好的”
燕雪山从未与别人说过,这是头一回,应当也是唯一一回。
燕雪山事先说“假如我告诉你的话,你得相信我。”
亚瑟毫无犹豫“我当然相信你。”
燕雪山坦白“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一行,不像你们那样天生热爱师士这个职业。”
“因为我的养父想成为一名驾驶狙击机甲的师士,而且,工资很高,所以我才选择了做这个。”
亚瑟“”
尤其是每次有人想采访他,他看过两眼问题,觉得头都要大了。
关于机甲师士一职,他没有崇高的理想,也并不为战斗而感到热血,仅当这是一份普通工作,每天打卡完成训练量,只是,好像刚好他挺适合干这个的。
实时通讯视频里,燕雪山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觉得,以我这种不端正的态度,是不应当再继续驾驶机甲的。”
亚瑟闻言,好像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燕雪山“别笑了。”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别人会认为我在侮辱人。”
亚瑟止住笑声,眼底的笑意却还是很浓,说“谢谢你告诉我。”
坐在上将办公室里的亚瑟,微微向前倾身,如在靠近他,压低声音“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师父,虽然我在大学时选修近战机甲,但其实我一开始没想当师士,只是觉得该学会。”
“事实上,我本来压根没打算去读首都军事大学。我小时候压根没想过要当师士,我也不爱打架,那时我想成为一个画家,打算报考艺术大学,一直在练画画。”
燕雪山“”
亚瑟这个秘密更离谱。
亚瑟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缅怀着地说“在我十五岁那年,我的亲姐姐战死了。我一气之下改报了首都军事大学,一门心思想要进军队。”
“小时候,我甚至很讨厌机甲。因为爸爸忙着训练,打仗,没空管家庭,他是个伟大的人,是人民的好父亲,但对于他的妻子和儿女来说,却不是好丈夫与好父亲。”
“我那时可叛逆了,恨透了机甲,后来,我开始学了,他又嫌弃我驾驶技术糟糕,在学校同期生之中,我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拼尽全力也只能说拿个第三。刚入伍那会儿我觉得我是不是更适合在指挥岗发展。”
燕雪山很无语地评价“现役最厉害的近战机甲师士说自己讨厌机甲,这可真荒唐啊。”
亚瑟哈哈大笑“退役最厉害的狙击机甲师士说自己是为生计所迫开机甲,也没正经到哪去吧。”
说的也是。燕雪山想。他们这可真是一对荒唐的搭档,但运气好,被他们一直活到现在。
亚瑟眸光闪烁着,又含笑着与他说“但我后来喜欢上机甲了,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吗是因为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在一次支援行动中,我遇见了另一位师士。”
燕雪山好奇地问“是谁啊”
亚瑟“当时那位师士的小队除了他已经全员覆灭,只剩他一个人在负隅顽抗,但我赶到的时候,却发现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狼狈,一个人与敌军周旋。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师士,他的风格优雅冷静,一下子就迷住了我。”
燕雪山隐约感觉到了,他在慢慢地踩进一个温柔的陷阱。
他没继续问。
答案呼之欲出。
亚瑟“后来,我听说那位狙击师士缺一个搭档,我马上去报了名,赶在第一个。”
是在说他吗
让他想想。
燕雪山一下子记不起来是哪场战斗。
应当是遇见亚瑟前的最后一场,他对那名来增援的近战师士没留下多少印象,也没兴趣询问对方的身份信息,技术很普通,一点也不亮眼,只能说中规中矩吧。
等等。
他发现是哪里不对了。
燕雪山沉思,他一直以为他跟亚瑟搭档是命中注定的因缘。
正好军队把亚瑟分配给他。
原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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