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章合一

    再回来时, 程晏一切如常,还因为皇甫荪评了他的诗为“佳”字,还请整个潘楼的人吃酒, 众人还来一一敬酒。至于安廷也从自家先生身边过来敬酒,“二表哥大才。”

    “比起林寒哲还差点呢, 他的诗可是挂在第一位了。”程晏边说便看安廷脸色。

    安廷却依旧波澜不惊“说起来奇怪, 我观此子之诗文虽然算得上佳作,可却不像是同一人写的, 一时豪迈一时婉约,一时用骈俪之句, 一时又古朴,千变万化, 毫无章法。二表哥的诗词却是一如既往的豪迈大气。”

    若非是亲眼见证,他都觉得林寒哲身上有人捉刀了。

    见顾安廷所道不过是对林寒哲的正常评价, 也不带什么私人感情,程晏又迷惑了,若真如楚达所言妙娘七年前就定了亲, 顾家上下都知, 怎地顾安廷脸上却毫无波澜。

    他不着痕迹的试探顾安廷, 若是此桩婚事真的是顾家有意为之,那他绝对要顾家付出应该承受的代价。

    “廷弟和我看法实属相同, 没曾想你们姐弟都这般有才。”

    安廷听他提起姐姐,不免也为妙娘说起好话“姐姐聪慧极了,当年七岁从浔阳家中回来时, 口不能言, 但母亲请了先生教导, 不过两年就把三百千以及论语诗经读完了。谢夫人都颇会欣赏姐姐的画作, 若非是姐姐在直隶,怕是要常常请过去的。”

    “谢夫人”程晏不知道是谁。

    只听安廷解释道“是前阁辅谢宗尧的夫人,她曾经随父在广州赴任,和我姐姐关系一贯很好。”

    其实当初顾清沅落难,妙娘就准备寻求曾经的闺中密友钱雪茹帮忙,后来来京中虽然未时常走动,但三节两礼都备的很是用心,钱雪茹同自家姐妹不甚亲密,却和妙娘关系很好。

    这也是之前,妙娘特意同安廷说的,她当时的意思是,你等会儿要是和程晏在一起就多夸夸我,比如是才女云云,还特意把谢夫人点出来,安廷当然照办。

    程晏点头“原来是谢宗尧啊。”谢宗尧现在算是退下,但影响力还在,韩次辅就是谢家门生,谢氏子弟因为嫁女给当今天子,如今做了外戚,倒是很安分守己。

    忍住怒气,程晏又问“什么叫七岁还口不能言”

    还有谁七岁都不会说话的吗

    只听安廷叹了一句“家祖母早年守寡,因此十分重规矩,我姐姐七岁前从未下阁楼,一直在祖母膝下尽孝,但我爹娘只有我姐姐一个女儿,祖母虽是一心为了家姐好,但我娘从小在程家受闺训长大,从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亲自从浔阳接回姐姐。”

    虽然安廷嘴里处处都是家祖母如何,母亲如何,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但程晏听出安廷的话语了,顾老太太和顾夫人不合,那老太太把女儿都快养废了,顾夫人受不了亲自接女儿回来。那个点应该在妙娘七岁的时候,那就不可能和林寒哲有什么瓜葛了

    是了,他真是昏了头了。

    程氏和婆婆不合,怎么可能会让顾妙娘再嫁到浔阳老家,更何况林寒哲当年还只是个贫寒的农家子,那时他才十岁,还在偏乡之地住着,程氏是昏了头才会许下这等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但这样的话只是他的猜测罢了,他向来桀骜,戴绿帽子这种事情若是传的沸沸扬扬,那他颜面无存。

    故而,程晏又淡淡的道“廷弟看起来和你姐姐感情颇好。”

    安廷腼腆一笑,才道“是啊,这次来京也是姐姐陪我来的,但我也是想姐姐能出来玩一会儿。只有天子脚下才不会出事儿呢,要不然姐姐就怕她的容貌让人觊觎,谢夫人相邀她都不肯来京的。”

    这些话是妙娘嘱咐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何她要他这般说,但安廷觉得姐姐这般说是有姐姐这样做的道理。

    此时,诗会已经到了尾声,有的士子早就跑去狎妓风流去了,有的也去吃酒了,至于林寒哲听闻很受皇甫荪的赏识,二人正在交谈。

    安廷也同恩师道别后,同程晏一道出去,一出去见到自家马车旁姐姐居然站在身畔,安廷实在是感动极了,还同身侧的程晏道“我姐姐来接我了。”

    妙娘的鼻子冻的通红,无她,之前临走时,顾安叙之妻同她说介绍了五娘的未来夫婿曹澄,这个名字让妙娘想起书中提到的,林寒哲同曹澄交好,遂又警觉性起来,问顾安叙那站在曹澄身畔的是谁,顾安叙不以为意的说了出来。

    林寒哲,居然真的是林寒哲。

    她在看书的时候当然对林寒哲还是很佩服的,一力力挽狂澜,不失为一个好官,从现代穿越过去也没有大开金手指,而是老老实实的读书。

    在书中害自己的人是程晷,当时是以替林寒哲出气为理由,那时女配顾妙娘因为程晏身死,名声受损,对林寒哲百般报复。那么林寒哲在此,很有可能会宣扬出来,她冒着范氏的不解以及顾安叙微微抱怨,还是坚持出来接安廷,以期碰到程晏,如此,倒是赌对了。

    人有时候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这辈子她和林寒哲毫无瓜葛,爹娘也从未把她许配给任何人,但是偶然碰到林寒哲,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加重自己在程晏心中的分量。

    “安廷,天色晚了,姐姐不放心你。走吧,我们现在就家去。”她说完话后,又规规矩矩的把帷帽放下。

    程晏本来想冷淡以对,毕竟她和林寒哲的事情自己还未查核清楚,但是又听到她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关心道“更深露重,快些回去吧。”

    妙娘点头“好,那我回去了,你也要好好保重。”她走近前来,塞了个东西给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的上了马车。

    等她走了,程晏才打开香囊,他以为会是什么贴身之物,却没想到是一代金子还夹杂着几张银票,上面有张纸条写着,私房钱,你尽管用。

    程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姑娘,是要他吃软饭吗

    嗯,不得不说,软饭吃起来还挺香。

    今日他豪气了一把,手中的银钱也确实不太趁手,自己媳妇儿给的,那就用着吧。

    但此事如鲠在喉,程晏本打算告知祖母母亲二人,让她们敲打顾家,顺便解除婚约,避免沾一身腥味,虽然那顾妙娘美,但娶妻娶贤。但现下,她事事为自己想,不像是有二心的,程晏遂犹豫了。

    太学开学后,他先去找了林寒哲,“林兄,今日可否小酌一番我有学问上的事情想请教你。”

    林寒哲和程晏交情算君子之交,不至于太热络也不至于太疏远,偶听得他这番言论,林寒哲先是推脱一番,但程晏态度坚决,他也只好应下。

    楚达还奇怪,“他叫你去做什么上次他在诗会没博头彩,怕是嫉妒你吧。”

    “去了就知道了。”林寒哲倒是好奇,这位天佑年间的权臣找自己做什么

    程晏找的这个地方很清幽,外边歌舞升平,内里却是清静优雅,他静静的等着林寒哲的到来,索性,他还到的挺快的。

    二人相互行礼之后坐下,程晏却不是绕弯子的人,他开门见山道“林兄,近来有人说了一桩荒谬之事给我听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不知是何事呢”林寒哲不解的问起。

    “哦,有人向我告密说林兄居然和我是连襟,你说有没有意思”程晏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又认真对林寒哲道“可是我老泰山也只有一个女儿。”

    再也没想到程晏居然是问这个,林寒哲愣了一下,又有了些许轻松“程公子,此事不是真的,皆是别人乱传的。”

    他其实对这桩婚事早就不抱持希望了,还记得那年他去县学之时,母亲装了很多鸡蛋和当地的干货去顾家当亲戚走动,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好过很多了,她爹娘带着他上门去顾家,顾家大老爷却哼都不哼一声,待他们极其冷淡,甚至还言必称让他们以后不要上门来。

    那时爹娘很生气,却觉得这顾大老爷是个势利眼,顾二老爷肯定不是,人家官儿做的那么大,说不准是对他的考验,让他不要让人看不起。林寒哲无法抗拒爹娘的殷殷期盼,到底当年那五十两银子确实挽救了他们一家人。

    其实自从那天知道程晏未婚妻是顾氏之后,他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在现代那些女人们找对象还得看车子票子呢,在古代这种阶级固化的地方,程晏这种官二代当然比自己条件要好,他争是肯定争不过。

    故而在程晏面前,他否定了。

    至于是不是楚达告密,他觉得不是,但是楚达心思太浅,面上露出被人刺探出来也很有可能。

    程晏见他这么快就否认了,显然有些意外,这世上哪个男人会受得了这个,可他不知道的是林寒哲知道历史,程晏的原配顾氏嫁过去一年就早亡了,还是生产时难产,生下孩子后就死了,正因为如此,为了加深姻亲之谊,这位顾氏恳求程晏同意让她还尚未婚配的六姐嫁过来。

    满打满算,即便林寒哲拼死拼活的娶了顾氏回来,她最多也只能活个两年,也并非是什么良配。

    “既然你觉得不是,那就勿要再传了。咱们日后都是要走仕途的,有些什么流言蜚语,日后都会成为把柄。”程晏提醒他。

    既然他识时务,那许多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林寒哲见程晏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也来气,哪个男人受得了绿帽子,他冷笑“此事我自有分寸,程公子你今日也不必得意,这世上总有人的官儿当的会比你大。”

    他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我不计较,但你胜过我的只有家世罢了,今日顾家能够毫不犹豫的放弃我选择你,可日后未必不会放弃你选择更高位的人。

    他毫不畏惧的看向程晏,却见此时,程晏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中年人来,此人刚留美须,气质温文尔雅,他不禁道“林公子何必这般说我家公子呢”

    林寒哲想这大概是程家的幕僚,穿着朴素,像个读书人的样子,他不欲多说什么,只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林公子可识得老夫”

    那中年男子一脸不服气,似乎想为他主子出头的样子。

    林寒哲冷哼一声“不认识现在,怎么”

    此刻,程晏却站了起来“林兄,这是我老泰山,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和顾家有婚事,却连我老泰山都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我老泰山。我们见你也是读书人,是贤才,故而好言好语,你却不识好歹。”

    原来程晏今日请了顾清沅来,顾清沅听了程晏所传之事后,气的火冒三丈,于是提出要见见此子,意欲揭穿此人。

    顾清沅更是道“我不仅从未见过你,且一直都在外任,女儿一直跟我在任上,你既然同是浔阳俊才,本官不想坏你前程,但你知晓,这但凡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啊,这古代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林寒哲一时无言,他不禁道出实情“当初是一位老夫人和一个年轻的姑娘途径我们那里,是那位老夫人说要为她的孙女定下婚事,还给了我一枚玉佩和五十两银子。”

    说的时候,林寒哲就拿出玉佩来,顾清沅心里大概清楚怎么回事了,他当过知县知府,判过无数冤假错案,林寒哲说的这一老一少,按时间推测就该是老夫人和芳娘了。但是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尤其是林寒哲还道“当初那位年轻姑娘还特别把您的名讳官位行几都告诉我们了。”

    程晏拿过玉佩,一看就是劣质货色,他比顾清沅更快的否认了“我老泰山当初是江宁知府的事情,在浔阳谁人不知。难道随便有人上门言语几句,婚事就定下了么敢问当初可有请媒人,请的是哪一位”

    这样劣质的玉佩,值几十个大钱,甚至都不算是真玉,也没有任何特征。

    他完全懂了,还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林寒哲的肩膀“你是被骗了,怕是有人打着我老泰山的名字欲行报复手段呢。”

    泼脏水的手段低级了些,就程晏知道的先皇的女儿四公主的驸马是个秃子,也无甚才学,全因贿赂皇上身边的妃子,那妃子素来与四公主生母不和,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反悔也来不及。

    而那什么老太婆,给出这么劣质的玉,想必也是个穷酸抠门的下人之类的,大抵是他的主子看不惯顾清沅,故而在人家家眷身上泼脏水。

    一切真相大白。

    林寒哲也有些明白过来了,“难怪我们不知情还去了顾家老宅,顾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赶走我们,还丢了赏钱出来”

    顾清沅发笑“我那兄长在浔阳做吏员,我和我弟弟中进士之后,攀亲的非常多,他向来有孟尝君义气,谁上门来都是一把钱丢过去。”

    三人倒是相视一笑,程晏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因为妙娘的事情心软了,才有此局,也明白了真相,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肯定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转圜,虽然婚事不会生变,但和妙娘感情肯定有疙瘩,日后带着怨气相处。

    可妙娘那么好,一看也不是那样的人,他难得耐心了一回。

    若是妙娘是个谄媚巴结他的人,兴许他就信了。

    此事毕后,顾清沅对女婿更是高看一眼,大部分男人听到此等传言不管如何都会怪罪女方,程晏却相信顾家家教,还能有商有量,实在是德行出众。

    林寒哲也找来楚达说明情况“此事倒是我家轻率了,竟差点被人拿住报复顾大人。师兄,我知道你时常为我打抱不平,但这事儿我也是入了别人的圈套了。”

    却听楚达道“师弟,你不是说在我家看到的那位老夫人就是当初给你们玉佩的老夫人吗那听起来就是没错的啊。”

    楚达的祖父是翰林学士致仕,在浔阳城内往来的也多是顾家这等官宦门第的女眷啊。只不过后来顾家搬到乡间,往来就少一些了。

    却见林寒哲摆手,“我说不是就不是了,反正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个乌龙。”

    不是他不追究,林寒哲虽然前世是宅男,但是也看过甄嬛传这种宫斗剧,还有一些出名的宅斗剧,跟家里人过年的时候也会看一两集。真的定亲,那是出动媒人,双方见面,还要行礼,想也知道,他那时并不怎么有名气,而那时的顾清沅已经位列四品了,怎么可能把女儿许配给他

    易地而处,他现在如果成了直辖市的,会随便让家里人定个山沟里的娃娃做亲吗

    读书人都不傻,只是之前没想通,现在想通了,当然更不欲提了。况且那顾氏也只有几年活头了,他宁可找个小家碧玉,照顾起居,也不会找个红颜薄命的,再者太美的也不是一件好事。

    再有那顾清沅并不像顾清茂,顾清茂拉拢人是一把好手,把曹澄这个未来女婿那是拉拢的服服帖帖的,可顾清沅身上有浩然正气,又有点喜欢摆架子,程晏在他老丈人身边都恭敬极了,更何况是他

    楚达见林寒哲放弃了,他心急如焚,那日他几杯黄酒下肚,有人攀谈时,他一时不平,不仅说给曹澄听了,怕是韩渭还有太学同窗都知道了

    如此,他岂不是枉作小人了。

    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但言下之意,剑指程晏啊

    远在直隶的妙娘听了顾清沅所言,觉得简直就是无妄之灾,程氏更是道“好啊好啊,那芳娘还生受了我那么些礼,我真是喂狗也不该给她。难怪她寄信给我说什么浔阳乡间小子有了名望,问我考不考虑为妙娘许亲我还当她是真心关心妙娘,原来她竟然如此歹毒,拿她妹妹的名节做筏子。”

    其实程氏更想骂顾老婆子为人歹毒,不仅扣住她女儿,还拿她女儿的亲事,但有顾清沅在,时下人不孝也不能宣之于口,故而程氏把一切扣在芳娘头上。

    顾清沅感叹“难怪古人说要齐身修家治国,我连家都齐不了,如何治国”

    “这和老爷有什么关系,说起来,还是有人起了坏心,就像当年一同科举的举子们也未尝没有倾轧的。”程氏赶紧安慰道。

    妙娘还真没想到程晏居然已经知道此事,而且处理的这般圆满,她也从未想过本以为书中的爱慕虚荣抛弃穷酸未婚夫,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那点可怜的嫉妒心。

    “爹,您不必自责,您一直外任,祖母又在浔阳,许多事情您也是鞭长莫及。”妙娘反过来安慰顾清沅。

    但程氏又道“此事虽然现下解决了,但我就怕三人成虎,兴许姑爷现在是好的,日后那么些人时常提起,又该如何”

    顾清沅厉声道“我自当去信给兄长和芳娘。”

    “不可,若是落了话柄如何是好”程氏不得不防一手。

    “那就由不得她了。”

    这件阴私也只有顾清沅夫妻并妙娘还有安廷知道,安廷一向崇尚君子之礼,如今听闻家中手足倾轧,父亲还有意问他怎么办考较他,他还不得不参与讨论。

    远在湖州的芳年也收到从直隶寄过来的一封信,信件居然不是程氏写的,而是顾清沅亲自书写,他言当年汝婚姻坏事,罗钊还欲报复你等,全赖我居中周旋,未想到你居然手足倾轧,此举无异于是东郭先生和狼。尔如此心胸狭窄,终将害人害己。

    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芳娘本来小日子过的美滋滋的,她夫君是湖州刺史,湖州也是富庶之地,油水足足的,她的儿子也出息,丈夫又体贴,早就让她忘却过去的一切,尤其是程氏回信说堂妹许给吏部尚书的儿子,宰辅的亲侄子,她觉得一切尘埃落定,那穷农家子即便读书再成,也不敢找大官的晦气。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事情上门了。

    芳娘的儿子已经开蒙了,名字寓意很好,叫高云,意思是志向在青云之上,这孩子粉雕玉琢的,生的也很是好看,每次下学回来,娘都会做好吃的给他吃,今日却在发呆。

    高云有些不安道“娘,您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听到儿子童声安慰,芳娘回过神来,“无事,娘无事,你今日学的怎么样了”

    “娘,今日先生夸我了呢说儿子书背的好。”高云在他娘面前炫耀道。

    芳娘强笑“那就好,那就好。”

    她现在真的是追悔莫及,这件事情被二叔知道后,恐怕不会饶过她,家中人都说三叔有手段,能屈能伸,可二叔才是个酷吏一样的人,听哥哥说小时候他抢别人的东西,家中祖母娘亲都纵容,连她爹也觉得无所谓,只有二叔好一顿教训,甚至知道他哥偷东西还一顿好打。

    所有人对三叔的印象都是奸狡不好惹,他讨好你谄媚你,还能让你觉得很舒服,他没什么下限,但是颇会钻营,你讨厌他,但是还得和他打交道。

    而二叔顾清沅则是那种看着温文尔雅,甚至火都很少发的那种,但是十分有原则性,他认为不对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轻轻揭过的,反而比三叔还狠。

    待儿子用完膳后,她同心腹丫头道“我真是悔恨,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这心腹丫头同时也是芳娘夫婿的通房,不过是偶尔不方便时暖床所用,她自诩对芳娘忠心耿耿,但是芳娘日日吃肉,却连肉汤也不给她喝一口,早就生了不满之心。要不然就把她外嫁,这般防着她,这样妻不妻妾不妾的让她岂能一心服侍她

    故而如今听到芳娘吃到教训了,心底暗喜,但面上还是安慰道“夫人,这不过是二老爷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您在千里之外,又是他嫡嫡亲亲的侄女,还真的能把您怎么样了不成”

    芳娘听她这样说心中稍安,是啊,她现在大小也是个官夫人了,平日里丈夫对她言听计从,家中的暖床丫头都是她的心腹,她又为他生了儿子女儿,叔父再气,她认个错就是了。况且现在妙娘寻了那么好的亲事,何必对她穷追猛打。

    一时,倒是放下了。

    这心腹丫头却是个有心计的,不知晓此事还好,知晓了,便趁着芳娘小日子来,伺候老爷的时候假装泄露了那么几句。

    之后,芳娘就不知道怎么被送回老家了,她这才知道什么一见倾心喜欢她的男人都是假的,人家都是看在她叔叔的份上才对她好,如今二房已经是和她撕破脸了,这独一份的待遇就没了

    看着慢慢黄沙路,芳娘不知道有多后悔。

    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家族,甚至连她爹都让她好好反省,不要心生怨怼,否则日后没有叔伯再会援手。

    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样的人在被人弃婚,对方势力如此之大时,家族仍旧愿意帮你挑良婿,让你带着大笔嫁妆做好好的官夫人,你呢,居然连自己的手足都陷害更重要的是作为长子的顾清正阐明,妙娘同吏部尚书之子成婚,顾家的前途会更上一层楼,如果谁作乱,那么谁就是家族的罪人。

    芳娘已经瘫倒在地,不敢多言。

    在直隶的妙娘知晓后,也仅仅是嗯了一声,她对顾芳娘以前还存着点儿怜悯,毕竟大婚被人抛弃,对一个姑娘家而言这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情啊,却没想到她自己不幸还反而扯无辜的小姑娘下水,此次还好是她处处留心程晏,要是书上那个顾妙娘,遇到此事怕是反而闹的满城风雨,从而程晏也不会高兴。

    自己到底有阅历,而书上那个顾妙娘才是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应对,这个顾芳娘真是害人不浅。

    年后,天气温暖起来,雅表姐有孕在身,需要静养,妙娘便替程氏打理家务,她本来以前在大公司就做过经理主管之类的活儿,又丝毫不怕辛苦,程氏有女儿在身边帮忙,瞬间轻松了一大半。

    花朝节前后却有帖子从京中送往直隶,程氏一看却笑了,“原来是我那老哥哥续弦。”

    程家内五房中,二房执牛耳地位,但五房却简在帝心,不是旁的,是因为五房程温是当今圣上在潜邸时的长史,为了绑在曾经皇帝的战车上,甚至让长子娶了宁王之女。要知道但凡清流,最不愿意和皇室联姻。

    虽然离皇家近,但在清流眼中,那就是不纯正了。

    不纯正,言官可以时常攻击你,内阁也不会选你。

    就像程晏之父虽然为吏部尚书,但因为娶了罗氏,很难进内阁。

    所以五房当年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博得前程,当然了,现在宁王登基,曾经的长史程温那也是很受恩宠。

    程温之妻前几年在任上过世,他本人也坐五望六的人了居然还续娶,娶的还是十八岁的大姑娘,这姑娘出身居然还颇不错。

    “娘,那咱们去吗”妙娘问起。

    程氏就笑“怎么不去,我这温大哥哥打小就和我们四房关系好,他知天命的年纪还能有这番喜事,怕是大伙儿都得去。瞧瞧,还让我带安文安武去压床呢。”

    妙娘愣了一下,这个温大舅舅孙子都不小了,还要生儿子么

    但她也知道程温现在多少人攀都攀不上,人家郑重请你去,你还拿乔,这不是打人家的脸么

    不仅程氏去,还让妙娘也去,“正愁你没法打入京中的圈子,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听闻此言,妙娘不禁道“女儿可从未去过这样大的场合,想想还有点紧张。”

    程氏却道“那你正应该如此,五房官儿做的再大,那也是咱们的亲戚,你以后也是要和他们打交道的,既然如此,早早熟悉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吧。”

    见女儿微微叹气,程氏不免觉得好笑“你这个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又有那般好的未来夫婿,众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你还在叹什么气啊”

    妙娘则道“娘啊,程家作为女儿的外祖家,人才济济,显赫极了女儿高兴,但是女儿嫁过去后,各房头各处人好多,想想女儿日后也轻松不了。”

    “胡说八道,你未来公婆只有一个儿子,其他都是隔房的,休要胡说,让你去你就去。”

    “好。”

    很快就到了前宁王长史,现任保华殿大学士程温续弦之日,虽然只是续弦,但往来者络绎不绝,头一个到的是本家,现任内阁首辅程清,后面跟着的是其弟吏部尚书程添,还有二房子弟程晷程晏。

    程晏正悄悄的和程晷道“啧啧,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晏弟,你还胡沁,小心被温叔叔听到就不好了。”虽然嘴上斥责程晏,但程晷语气里可没有真的半点责怪。

    程晏挥扇从容道“罢罢罢,今日我等是上门做客的,何必管那些,说多了,岂不是和东家长西家短的人一样了。”

    二人正欲进门,又听说聂家的人来了,因程晷嗣母聂氏是聂家大姑太太,程晷和聂家的人非常熟稔,他妻子韩氏之母也是聂氏女,程晏就更不必提了,宗妇三少奶奶也是聂氏女,二人赶忙迎了上去。

    聂家来的是次辅聂攸从,他俩个儿子同程晏程晷都熟稔,聂攸从次子聂平申和程晏同在太学是同窗,但聂平申年纪不小了,已经恩荫出仕,不准备走科举一途,他平日和程晏关系还不错,今日倒是有些生疏。

    程晏素来把心思隐在骄矜的外表下,见聂平申透出疏离,也并不上前,倒是聂平申的兄长聂平华,平日里是个二世祖,心思直爽,暗道弟弟不懂事之后,才上前解释“我们家看中了那姓林的后生,哎,太学里有些同窗时常诽谤生事,说你和他有些龃龉”

    这事儿程晏倒是知道,韩渭头一个就告诉他了,是楚达醉酒胡言说的,虽然当时只有几个人在场,但这些人表面畏惧程晏不敢多嘴,私底下谁知道他们说什么程晏并不放在心上,但见聂家人这般维护林寒哲,怕是林寒哲也应下了和聂家的婚事。

    他冷哼一声“外面这些风言风语我从不辩白,林兄和我虽然关系不甚很近,但也不错,更何况坊间传闻更是无稽之谈。”

    连楚达都亲自解释,是他自己胡乱说的,还因此羞愧的要退学了。

    什么二男争一女,吏部尚书的公子横刀夺爱这种言论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也仅限于在太学里私密话题,但知情人士该知道的也都传的沸沸扬扬了,毕竟林寒哲和程晏还曾共同赴宴,看起来也没什么龃龉,故而那些人不敢闹大。否则林寒哲否认,他们岂不是枉作小人。

    聂平华见程晏如此,心道,你是无所谓,你反正抱得美人归,我妹妹就吃干醋了。本来聂家早就看中林寒哲了,但林寒哲回绝,众人都不知道是为何还是此时发生后,聂家又招揽,林寒哲才同意。

    故而,聂六小姐很是不平,认为那顾家女薄情寡义,林寒哲却被负了,自己一片痴心,还被拒绝过一次,虽然得偿所愿,但总心中怒气难消,她和二哥聂平申关系一向不错,因此聂平申和她同仇敌忾。

    这些聂平华当然不会同程晏提起,只是谈笑风生说些其他的,程晏心中有数,聂家他压根没怎么放在眼里,聂家第三代科举出仕的寥寥无几,若不是科举正途出仕,根本无法任高官,这也是程家这个地位,程晏等人还要科举的缘故。

    妙娘和程氏也带着双胞胎弟弟一道过来了,此次顾清沅也来了,妙娘和程氏去往二门处往女眷方向去,双胞胎因年龄尚且小,还跟着母亲姐姐。

    五房现在主持中馈的是程温第二子程昐的媳妇,因程温长子娶了公主,别府居住,故而娶的二子的儿媳妇便是特意主持中馈的。程氏还道“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兄长是御史,清流中的清流。”

    这般妙娘就明白了。

    不过因为他们从直隶赶来,比旁人都晚了一会儿,屋内已经坐满了女眷。

    程昐之妻龚氏听下人来报“直隶参道的夫人到了。”

    她虽久居京中,但有程家老仆人提点,一下便道“是八姑太太来了吧,快些请八姑太太进来。”

    坐在主位的是宗房太太费氏,她是程晏生母,身畔带着的是侄女魏令月,今日此等喜事,肯定许多诰命往来,她为侄女筹谋一桩好婚事。下首则是二房的聂氏罗氏,这二人是特意来捧场的,其余如聂家,是聂攸从的夫人带着女儿六娘在此,还有不少王孙夫人,济济一堂。

    但这些人听闻程氏和妙娘要来,都兴奋起来,有人还打量罗氏费氏以及聂六娘的脸色。

    罗氏是程晏嗣母,名义上的母亲,费氏却是程晏生母,二者相见不怎么说话,听说费氏曾经还想插手程晏选妻,但是她的意见被吴老太君不予采纳,反而选了罗氏看重的人顾氏。

    而聂六娘的未婚夫林寒哲,原本的妻子是顾氏,却被程晏横刀夺爱,聂六娘向来不肯屈居人下,怕是和这马上要进门来的顾姑娘有官司要打。

    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一会儿看费氏,一会儿看罗氏,又看向聂家母女。

    还有人在想若是聂六娘和顾姑娘闹起来,宰相夫人聂氏不知道是帮娘家弟妹,还是帮婆家人

    又有人想,都说罗氏为了讨好嗣子,不惜专选美女,不看家世,也不知道这顾姑娘美成什么样才会让一贯骄傲的程晏都不惜拜托嗣母横刀夺爱。

    所以大家的眼睛都热切地盯在进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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