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百零三

    八个月后, 裴季的梦破碎了。

    在六月的初夏季节,华音顺利生下了个白胖小子,取名裴璟。

    自儿子生下来后, 裴季总是站在一旁, 微眯眼眸, 目光深沉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便是儿子满月后,他也总是如此。

    童之原本打算来瞧小堂弟, 但才到寒院主屋前,便见他小婶站在门外, 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瞧。

    正要问她在做什么, 华音却先察觉到了他存在, 连忙转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童之没有出声, 但也好奇的站到了她身后,往屋中瞧去。

    只见他家小叔立在软榻旁,看着榻上小景, 又是那副略有所思的模样。

    华音几番撞见这样的场面,不免担心, 所以压低声音问身旁的童之“璟儿都一个多月了,你小叔怎么还没缓过神”

    “你说他这整日都在想什么”

    童之略一思索, 猜测“约莫是担心璟儿脾性像他,长大后与他作对吧”

    华音想起了好几年前,宝珠刚会喊她娘亲的时候, 她与裴季说过的话。

    说给他生一个小狗呸

    是儿子

    想到自己那与宝珠一样可爱的儿子, 华音连忙在心底连呸了好几声。

    说给他生个儿子时, 他那反应可一点都不想要什么儿子。

    就是知道她有孕时, 也对儿子很是抗拒。

    好似在他眼里, 宝珠是来还债的, 而璟儿就是来讨债的一样。

    可问题是现在都已经成定局了,总该不能把璟儿再塞腹中再造一回吧

    而且他不喜欢,她去可稀罕了,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在她这里都是心肝宝贝,他若是嫌弃,看她搭不搭理他。

    童之看着小叔瞧着堂弟的,琢磨了一会后,还是为了稳妥起见,提议道“若不然,不让小叔与璟儿单独待一块”

    华音闻言,眉头一皱,不赞同道“璟儿是他亲儿子,原本就不怎么亲近了,你还想着分开他们父子两,往后璟儿看到他爹爹只对姐姐好,他难免不会因为缺少父亲的疼爱而长歪了。”

    童之闻言,也言之有理,沉思了片刻,又道“那现在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问倒了华音,她也不禁沉思。

    “你们,真以为我听不到”

    思索间,忽有声音从身旁传来,两人转头一看,便见裴季跑着儿子半倚着房门,戏谑地望着他们二人。

    华音上前,摸了摸小儿子软乎乎的脸蛋,不觉的放轻的声音“还不是你,总是一副略有所思地望着璟儿,让人怪担心的。”

    裴季眉眼略挑,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怀抱中的儿子,沉默了片刻,才如实道“我不过是在想,该怎么什么法子去教,才能杜绝这小子的脾性与我一样。”

    华音闻言,无奈一笑,道“你还知道你的脾性不好相与,能把人气死呀”

    裴季耸肩“自己痛苦和别人痛苦,二选一,自然是让别人痛苦,不是”

    华音觉得这话确实是挺有道理的,换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很正常,可为什么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会让她觉得他是恶人的感觉

    华音抛开这些胡思乱想,随而亲了亲他怀中3记道“像爹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起码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让娘亲和姐姐受欺负,是不是”

    这才说话,裴季便道“有我在,倒是有人敢欺负你们再者”

    看了眼怀中才一个月大的儿子,裴季道“像我并不好,若是我父亲尚在人世,我这性子不仅不会受管教,还会趴到我父亲的头上作威作福。”

    华音

    童之

    难怪了,难怪他每日都那么一副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原来是怕有朝一日自己儿子不仅不会受管教,还会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裴季思索了许久,有了答案“还是得做个慈父。”

    二人满是茫然,不知他怎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随而又听到他喃喃自语的说“慈父,才会子孝。”

    华音闻言,顿感无言。

    他除却在外是个人人喊骂的狗贼,可回到这家里,哪里有一点不像慈父了

    小宝珠每日最期盼的便是爹爹何时回来了。

    而那几个孩子,虽然怕裴季这个义父,可是却又是最为敬畏他,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

    若是裴季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他们也能高兴一整日。

    他这决定,他不觉得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虽然儿子不是他所盼。

    可自璟儿出生以来,他为儿子做的也不少。

    新的小摇床是他做的,晚间璟儿哭闹也是他先起来哄的,虽然这和他的警觉性有关,但不可否认他做了这一些。

    他呀,不过是嘴上嫌弃罢了。

    就好似宝珠刚出生时,他嫌弃宝珠长得丑。

    宝珠不懂事的时候,还念着丑。可等宝珠懂事了,他却又说宝珠和娘亲长得一样好看。

    正说着话,宝珠与几个哥哥外出遛猫儿回来了,见着廊下的几人,欢快地跑了过去。

    “娘亲,爹爹,哥哥,弟弟。”

    待她跑来后,裴季顿下了身子,让她看一看怀中弟弟。

    小宝珠脸上都是笑容,待凑近襁褓之中,低下头亲了亲弟弟的小白脸蛋。

    其他几个小男孩都目露羡慕。

    虽然没有记忆,但听童之哥哥说过,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义父也都抱过很多回他们,就是名字也是义父给起的。

    他们仨的目光太过强烈,裴季想要忽视也忽视不得。

    抬头朝他们望去“你们也过来瞧瞧弟弟。”

    几个男孩闻言,虽然很想跑过去,但义父说了要稳重,故而一个个都像个小大人一样,迈着“稳重”的快步伐走来。

    因为弟弟小,他们都很少能见到,现在再看,弟弟依旧还是小小软软的一个。

    他们以后要像保护宝珠那样,保护弟弟。

    裴璟这个小家伙喊的第一声是爹爹。

    这让裴季惊诧。

    惊诧之余,又忽然觉得自己的慈父法子是行得通的。

    可裴季哪里知道,这都是他不在的时候,华音每日教着儿子喊爹爹的成果。

    华音倒不是想要加深他们父子之间30340记感情。

    而是宝珠第一回会喊娘亲的时候,那股子喜悦劲过了之后,那么接下来就是心累。

    小宝珠开始会说娘后,那张小嘴儿就没停歇过,一直娘娘娘的喊着。

    华音便是睡个小憩,把宝珠给童之带着,不过一刻小宝珠就开始哭喊着要娘。

    这种滋味,华音也想让裴季尝一尝。

    这不,机会就来了。

    裴季看着榻上的小不点,嘴角上扬的弧度就跟宝珠第一回喊他爹爹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捏了捏儿子白嫩肉嘟嘟的脸,抬头看向华音,说道“这小子除了哭声太大,没有他姐姐那样乖巧的缺点外,其他地方倒也还好,没有太大的缺点。”

    华音对他粲然一笑,附和道“我和你的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缺点。”

    但却是心想你很快便会笑不出来了。

    果然,裴季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白日还好,可一到了晚间,璟儿小子谁抱都不行,就是他娘亲也不行,一抱就哭着喊爹爹。

    唯有他抱着才不会哭,非得把他哄睡了才能离手。

    不过是小半个月的光景,偌大的一个血楼都不至于让裴季憔悴,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却愣是折腾得裴季小瘦了,眼底下的淡淡乌青更是许久未消。

    上朝后,小皇帝留下了老师,几番欲言又止后,为了老师的健康,终还是说了。

    “老师便是再爱师娘,但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得适可而止,莫要纵欲过度上了底子。”

    裴季

    这辈子,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哑巴吃黄连,又苦也说不出。

    若是解释说给儿子折腾的,他这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好似更没威严了。

    黑着脸点了头“臣明白。”

    回到府中,再看在白天就似个小仙童般的儿子,唯独晚上像个磨人的精怪一样,轻“呵”了一声。

    果然,儿子都是来讨债的。

    抱着儿子的华音,也没有想过这先教璟儿喊爹爹后的效果这么显著,心下有些虚。

    裴季平日甚少歇晌,但因有了儿子后,日日都歇晌。

    华音悄悄地把熟睡的儿子也放到了他的身旁。

    怨念太多了,总得让他们把父子感情再弥补回来。

    裴季感觉到了有软乎乎的一团往自己的身上趴,一睁开眼,便看到爬到了自己胸膛之上,睁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看着他的儿子。

    裴季长指在他的额心轻一推,小家伙觉得好玩,“咯咯咯”笑得很是开心。

    把小家伙放到了床的里侧,让他坐着,裴季则手肘撑着竹席,半撑着身子望着他,伸出手戳他的脸。

    “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折腾你爹了,长大要是敢忤逆你爹,我便赶你出去自食其力。”

    小璟儿哪里知道父亲在说什么,可能只以为爹爹在与自己玩耍,所以不停地伸着小手去抓爹爹的手指。

    手指被那柔软温热的小手抓着,裴季嘴角不自觉地一勾。

    忽然觉得,这小家伙白天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他姑且大发慈悲先忘了这记小家伙晚上是如何折腾他这个父亲的,暂时陪他玩一会吧。

    华音在屋外听到了儿子欢快笑声,暗暗呼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三年后。

    有快马飞疾入了金都城,穿梭过热闹街道奔驰,朝着皇宫而去。

    急报说,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裴季在抓拿重犯之际,不幸中毒箭身殒他乡,不日便将棺椁护送回金都。

    前摄政大臣身殒,帝哀,下诏令禁商三日,以此来哀悼。

    裴季曾为摄政大臣,树敌众多,皇帝为了仇家寻裴家麻烦,下了令,若是谁敢动裴季遗孀,便是对大启朝廷为敌,朝廷绝不轻饶

    同时皇帝也暗中把裴家一众遗孀护送离开了京城,至于送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同年,富庶的杭州的运河之中,有一艘大船缓缓而行。

    这时从船舱之中走出了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妇人一手抱着一个精雕细琢的小男孩,一手牵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纪虽然还小,但也长得极像美妇人,可见长大之后也是一个美人。

    那小男孩约莫三岁多的年纪,也是有些重量的,可那美妇人却是单手便抱得稳稳当当,谁见了不叹一声夫人好臂力。

    小姑娘站在船舱看着远处繁华的河岸,指向前方,问“娘亲,那就是杭州吗”

    华音“嗯”了一声“那就是杭州,爹爹就在那处等着我们。”

    一声爹爹,让怀中的蔫蔫的小男孩瞬间有了精神,声音软糯的问“真的能见到爹爹吗”

    华音正想开口说可以,忽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夫人,外头风大,还请回船舱中。”

    华音转头,便见是护送她们的侍卫。

    她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淡淡的“嗯”了一声,从侍卫身旁掠过。

    但才走一小段距离,却似乎隐约感觉出了什么,脚步顿了下来。

    心下对那侍卫身份隐隐有了怀疑,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耳边忽然响起小璟儿惊喜的声音“是爹爹,是爹爹”

    华音转头望去,只见那侍卫眼神忽然变得饶有兴味了起来。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这侍卫分明是裴季所扮。

    宝珠也认了出来,松开了娘亲的手,忙跑了过去“爹爹”

    裴季轻揉了揉女儿的头。

    脸上因戴了,所以脸上无笑,但眼中却是噙着笑意。

    华音把怀中同样激动的儿子也放了下来。

    脚一沾地的裴璟,撒开小短腿腿就往爹爹的方向跑了过去。

    裴季只好蹲下身子,把他抱了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你这小机灵鬼,娘亲都没认出爹爹,你倒是认出来了。”

    三岁的小璟儿神气的抬起下巴,道“因为爹爹交过璟儿分辨真脸和假脸”

    三岁的小璟儿在某些方面和裴季非常像。

    就这一双眼睛,就好像是天赋异禀似的,小小年纪,几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能很容易就分辨出有没有易容。

    现在偶尔也就只有童之的手艺能记骗得过他,但等他年纪再大一些,这些把戏肯定不能再难倒他。

    华音缓缓走了过来,问他“你是什么上的船”

    毕竟船就要靠岸,裴季并未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揭开。

    他说“每日皆有探子来与我说你们到何处了,也就知晓你们今日会到,便乘着小船而来,上了船。”

    华音挖了他一眼“你就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看我能不能认出你是不是”

    裴季目光略有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与你做夫妻九年,也同床共枕了九年,竟不敌我与璟儿做了三年父子,璟儿不过一瞬就认出了我。”

    “我一心只想赶紧见到你,又不盯着其他男人的脸瞧,你身上有没有那种杀气,我怎可能一瞬察觉到有端倪”

    这话,裴季很受用。

    便是带着面具,嘴角也是微微动了动,显然心情很愉悦。

    华音与他入了船舱中,与他说“另外几个孩子随着童之在船尾巡逻,府中其他人,我也只留了一直用着的那几个,至于宫里的那位,给了一封信让我交付给你。”

    皇帝知道裴季的计划。

    或者说,若是裴季没有把假死的计划告知现在已经十八年岁的皇帝,恐怕皇帝会一直追查,坚信他没有死。

    届时也会节外生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与皇帝说了这个计划。

    一则是裴季对权势没有什么留恋。

    二则,是因为自己树敌太多,为了自己,也为了妻儿平稳的生活,只能出此一策。

    只有自己死了,或许先前那些仇人,起码会有七成不会再寻麻烦。

    至于剩下的三成,估摸着会费尽心思寻到他的妻儿。

    但便是如此,日子也绝对会比在金都的时候过的惬意。

    裴季想离开金都,离开朝廷已然蓄谋已久。

    所以杭州这处宅子,是裴季还未成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前买的。

    约莫二十年前从南诏把太子救回之后,年仅十六七岁的他得了第一笔赏时,以别人的名义,在这离金都千里之外的杭州所买的。

    华音本以为二十年买的宅子,定然没什么看头,且老旧得很。

    可到了宅子后,倏然眼前一亮。

    这宅子不似金都裴府那般,为了让刺客不便隐藏,几乎没几棵树,也没有什么园景,也没什么人情味。

    可这处宅子不同。

    小桥流水,临湖水榭,绿柳垂丝。

    庭院错落有致的山景,入目皆是奇花异草。

    这是个好地方。

    裴季抱着裴璟,看向身旁妻子满意的表情,眼里有了浅浅的笑意。

    低声与她说“当年的赏可不少,我几乎花费在了这宅子中,可喜欢。”

    华音脸上的笑意说明了一切。

    裴季让童之与乐云带着五个孩子去院中逛一逛,他则带着华音去了他们的主屋。

    临湖而建,两面通透的门。

    从正门而入,屋中外间也有一门,推开走出去便是水上廊台。

    可即便如此美景,华音也没有空闲去观赏。

    夫妻二人约莫数月未见,小别胜过新婚,犹如久逢甘霖。

    也犹如。

    一入屋中记,房门关上,华音便蓦然被裴季抱起抵在门扉之上。

    相对的目光似有藕丝,丝丝粘连。

    华音一笑,把他脸上的人皮揭去,望着他那张丝毫没有被岁月蚕食的俊颜,反倒因岁月而多了成熟的魅力。

    华音爱极了这一张百看不厌的脸。

    眉眼弯弯,笑吟吟的说“你怎就这么会长这每一点都长在了我的心头上,让我越看越爱。”

    说着,在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唇,下巴都一啄。

    裴季在她的撩拨之下,望着她的目光渐沉,便是嗓音也喑哑“难不成只有这一张脸长在了你的心头上,身上的其他地方呢”

    他的话,怪让人意味深长的。

    华音抿唇一笑,附到他的耳边,红唇一张一合,指尖更是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有意无意地轻抚。

    她像个勾人深陷的妖精。

    裴季黑眸微眯,在她离开耳畔望向自己之际,他蓦然攫住她红艳的唇,一解这数月来的想念。

    华音双臂逐渐攀着他的肩膀,回应他的思念,回应着他对她九年如一日的感情。

    微敞的门扉外,有清风从湖面掠过,吹得薄薄的门幔摇荡。

    素色的纱幔,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得见有两人的身影缠得好似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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