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柔说完这话,她一双眼睛就盯着颜楚虞看,想要看她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
她太知道眼前这个半吸血鬼半龙的女人是谁了。
若不是她,或许天尊早就渡劫归来了,她还需要在无情的世界,忍受这么久么?
在天庭,宋念影和颜楚虞的事儿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虽然本尊一直没有回应,但她的沉默不语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就是对神影一切荒诞行为的默认。
这是天君不能忍受的,尤其是颜楚虞,龙原本是天龙八部之首,让人敬仰的威严的护法,可她另一半,却是吸血鬼,是不被允许的冰冷阴森的存在。
她这次来,也是被天尊受命,要么带回神影,要么让她就此消失,不让天庭轮为六道的笑柄。
颜楚虞一脸冷淡,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哪怕是身边亲近的花百柔、左蝶,千年交情的罗苒凤,都是一副性冷淡的冰山脸,能让她有所变化的,也就是宋念影了。
管她什么仙娥还是扑棱蛾子,对于圣王来说都是一样的,她一手背在身后,目光如刀,上下打量着云柔。
云柔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拿出了高高在上天人的姿态。
圣王冷冰冰地评价了一句:“就你也配在她身边伺候?”
云柔:……
这样的话,简直是绝杀一比,圣王用最简单最犀利的话语,戳开了这位仙娥的心。
云柔的眼眸一变,她的手猛地一抬,周围无数的冰川从地下涌起,化为锐利的刀锋,要将颜楚虞绞成碎肉。
旁边的罗苒凤何曾看到过这样残忍的云柔,她满心的不可思议,心里最后那一点点回忆的温暖,“啪”的一声,碎成粉齑。
圣王抬起的手都没有放下,她睥着云柔,眼眸里的蓝色涌动,那一道道冰刀在刺向她身体的一刻,瞬间炸裂而开。
一个是让天地万物消融在冰雪之中。
一个是控制一切液体。
云柔虽然是天人,但到底等级不够,而圣王若不是因为念念,现如今,天赋异禀的七公主早该羽化飞仙,修成正果了。
圣王冷嗤着继续发刀:“错了,是提鞋都不配。”
这样的人,还伺候她家念念?
她不配。
眼看着大战气息一触即发,云柔的身子晃动,就要与风雪融在一起,继续进攻,她才刚一动,手被人狠狠地箍住了。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抬头去看,罗苒凤眼里一片殷红,她看着她,冷冷地说:“够了。”
不要再这样。
撕毁曾经,就连最后的一点颜面也不在。
曾经,罗苒凤无数次将她护在身下,在风雪之中保护她,让她不受侵害。
她以为云柔真的被铁链锁了千年,为她辛苦,为她难受,罗苒凤的身上虽然没有枷锁,可心里的枷锁早就落下。
她一直陪着她,那份羁绊让她连最在意的恩人遭遇劫难,都不能常常出去寻找。
她为了云柔,耗尽了自己。
可千年……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云柔一双眼眸盯着罗苒凤看,罗苒凤却不愿意再看她。
圣王看了罗苒凤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放下她们,走到了宋念影的身边,将她的头放在腿上,轻轻的摸着她的脸颊:“念念,醒来了。”
该回家了,结束这场闹剧。
圣王虽然没了记忆,可内心对于这感情却莫名的笃定。
她知道,她的念念,一定不会贪附什么天人的身份,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存在幻境之中的宋念影浑身像是透支了一般,汗水大滴大滴往下落,她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紧自己。
邪神还在叫嚣地在她的身边周围游走,带起阵阵黑雾,说着往昔种种不堪,随时都想要将她吞噬。
她是邪神,更是无数个所谓渡劫失败的神影。
人在世间活着,讲究的就是一口精气神。
而邪神,就是那一口怨念。
来自强者的怨念。
她的身上,攀附了许许多多有道行怨恨不甘的亡灵,她太了解宋念影经历过什么,怎么样能让她记起仇恨了。
“你明明救了她们,却反而被她们贪婪地按住,用刀子抵在胸口。”
“为了你一滴血,就连所谓的亲生父母都欺骗你不是么?”
“将来,她还会入眠,而你只能躺在实验室冰冷的床上,恐惧地等待着未知的一切。”
……
她一边说,种种画面,一边随着黑雾漂浮在宋念影的眼前。
宋念影的身子开始发抖,她的胸口的绞痛又好像揪了起来,“滴”的一声,随着一滴冷汗滑落在地上,“咚”的一声,有什么明晃晃灼人眼球的东西跟着掉落在地上。
迟疑了一下,宋念影低头,满是汗水的素白手指,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那一枚小小的珍珠。
那珍珠,被她抚摸,好似波浪一样,荡漾开来,化成一团蓝色的水雾。
镜花水月之中,楚虞明媚的独为她一个人的笑容,那样的璀璨温暖,让宋念影渴望去触碰。
是初见时,身为七公主的她矜贵高傲,又天真浪漫的稚嫩模样;
是初次动心时,她涨红了脸抱住头不让龙角跳出可爱的模样;
是她吃醋不开心时,咬唇嗔怒的妩媚;
还是她为了自己砍掉龙尾,灭龙珠,义无反顾的与她离开南海,去做了曾经最为不耻的存在;
是即将入眠前,她痛苦又难受,主魂不受控制,入梦指着她的手,流泪的一次又一次写下“别逝别逝”时那份不舍与悲恸;
是她千年入眠,化为玉扳指上那一抹泪,陪着她流浪千年,一次又一次的保护着她;
是心中的执念催促她棺木中醒来后,再次相遇的一见倾心……
还会怕么?
这世间的苦难,她们经历的还少么?
抚着那枚珍珠,虽然生在幻境之中,身边都是污浊的晦气,宋念影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淡笑,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看着邪神。
“放开吧。”
邪神一愣,被说的有些懵。
宋念影看着她的脸,满眼都是悲悯。
这一眼啊,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邪神的心里。
她流浪千年,卷了这世间无数的怨恨凝聚而成,早已习惯了人的冷眼与讽刺,习惯了天庭一次又一次的打压,却无法承受这样一个悲悯的眼神。
“我不是神影,而你也不是什么邪神。”
宋念影喃喃地,她看着眼前被乌云笼罩的怨灵,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越是强调什么天道不公,强调什么不屑于天,越是代表她心里对于堕神的在意。
神影如何?就是神又如何?
她不稀罕。
她只是楚虞的念念。
宋念影望着眼前的邪神,又抬头看了看浩瀚的天空,幽然一笑:“千年了,用尽了办法,渡尽了劫难,你们可曾真的分开过我们?”
没有的。
她们从未分开过。
即使被抹去记忆,即使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可再见面,哪怕是全新的她们,她们依旧会爱上彼此。
此时此刻,宋念影的心里都是柔和,她好像要抱一抱她家小龙人,摸一摸她的龙角与龙尾,亲一亲她,说一声“谢谢”。
这么久了。
大家都认为,颜楚虞占尽了神影的便宜,是因为她,才会变得如此强大的。
可如今,看到邪神,宋念影才知道,若是没有楚虞,她会成为什么模样。
或许,要比邪神更可怕的堕落吧。
邪神愤怒地咆哮着,看着宋念影转身离开,她愤怒地化成无数黑色的气体,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宋念影微微一笑,她从腰间掏出碧绿色的笛子,放在朱唇边,幽幽地吹奏而起。
这一次,不是御敌,不是召唤。
只是安抚。
轻缓温柔的笛声如水一般倾泻而出。
安抚这世间那些无依无靠的亡灵啊。
安抚那些曾经被世界抛弃,生来卑微,乃至于自愿放弃生命的魂魄。
幽幽的笛声,如歌如泣,邪神的泪不停地往下流,她捂住耳朵,用力的喊着:“不要……不要听——”
她的手用力的挥出,甩出无数鞭子一样的黑气,狠狠地砸向宋念影。
宋念影面含微笑,不去躲闪,身后顶着金色的光,将一切都屏蔽。
而那些化为黑气的蟒蛇、麋鹿……在涌向金光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摸,轻轻地搂入怀里。
“姐、姐姐……”
“不要哭……”
邪神看着身上的黑气一丝丝一缕缕的都随着金光而走,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她慌乱地伸着手,想要将它们抓回来。
——不要!别走。
——她是骗你们的!!!
——回来!!!
……
邪神也是可怜的。
若是可以,谁愿意堕落。
还不是曾经,连一丝温暖都感受不到,对这个冷漠的世界彻底绝望才会如此?
它们太孤单了。
其实哪儿有什么邪神,她利用的不过是人内心最深处最软弱的地方,一点点引诱着堕入深渊。
若有一点点温暖可以汲取,又怎会堕落。
爱,或许可以让人变得贪婪,但更能给人力量。
宋念影一路往外走,想着等她和楚虞的身体慢慢恢复,逐渐想起往事之后,没事就多过来待一待,陪一陪这位所谓的邪神。
她的脚才迈出那黑暗的领域,脑中眩晕,身体好似陷入一个温暖的熟悉的怀抱,她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
大雪纷纷,本该将宋念影的身体打湿的,可一切风雪,都被圣王挡住了。
长长的睫毛眨动,宋念影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圣王那双淡蓝的眸子,她的眼里没有焦虑与担心,平静如初:“醒了?”
宋念影轻轻的点了点头,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醒了。”
颜楚虞抓住她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我们回家吧。”
旁边的云柔震惊地看着宋念影,她摇头,踉跄着后退,“不——不可能……”
她怎么能就这样醒过来?
宋念影从圣王的怀抱脱离,她坐起身子,看了一眼垂着头憔悴不堪的罗苒凤,又看了看云柔。
云柔望着她的眼睛,有点惊喜地问:“天尊?”
看她的眼神,是不是认出她了?
宋念影的确认出她了,许许多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偏头打量了云柔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她打入无尽地狱。
——千年不见,你怎么变成如此模样?
云柔看着宋念影,那一刻,她的表情似哭似笑似惭愧似深深得悔恨。
她来人间走一趟,等天尊归位千年,如今……千年的等待换来这样绝杀的一句话。
这代表她不仅渡劫失败,还被否认。
随着天边“轰隆”地闷雷声,云柔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身体一点点的消融,变成飘零的雪花,融于风雪之中,最后一眼,云柔去看罗苒凤。
在她们定情的那一天,她曾经靠在罗苒凤的怀里说过:“我虽有很多事不能直接告诉你,但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若是有一天我不能守在你身边,会化成风雪,远远地看着你。”
……
罗苒凤怔怔地望着她的身体消散在风雪之中,眼里,却再没有了之前的温柔与呵护,只有冰凉的泪。
风雪将她的身体吞没那一刻,云柔的声音凄凉悲伤:“对不起,凤儿。”
这就是她的命运。
她小小的一个仙娥,是不能违抗天命的。
相爱注定是禁忌的,她不能保护什么。
曾经千万次祈求自己不要动心,偏偏有些事情如命运一样,不由自己。
如果早知结局如此,她会放下所有,扯开枷锁,随她人间潇洒一回。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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