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见到父亲犹豫不决,便沉声说道“孩儿目前之状况,与丧家之犬何异以往种种,实在是鬼迷心窍所致,行至今日,皆乃咎由自取。陛下仁慈,不忍将孩儿枭首,可是这有家不得归、流亡天涯之生活,孩儿着实坚持不下去,与其颠沛一生、最终埋骨他乡,还不如拼上一回,纵死亦无憾”
对于他这样一个自幼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来说,四处流亡、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艰难,心底的骄傲与尊严令他在高句丽度日如年,不止一次的想要返回长安,哪怕被处以极刑,亦能求个心安。
他宁愿死,也不愿自己的尊严被那些高句丽蛮夷狠狠的踩在地上
长孙无忌动容道“吾儿何必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纵然身在异域,凭借你的本事,亦能求得一个安身之所,大不了”
话音未落,长孙冲“噗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顿首道“请父亲成全”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么洗清罪责重返长安,要么一死了之绝不苟且
只要想想在平壤城之时,那些个豚犬一般的高句丽贵族将他当作丧家之犬一般任意凌辱,他便心中宛如火烧一般
长孙无忌明白了长孙冲已萌死志,顿时老泪纵横,伸手将最宠爱的儿子拉起来,轻抚他的头顶,哽咽道“吾儿能够这般志气,为父高兴还还不及,岂能不予成全为父这就进宫,即便是磕破了头,亦要求得陛下恩典”
长孙冲亦垂泪道“孩儿无能,害得父亲日夜担忧,尚要背负骂名,实在是枉为人子”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咬了咬牙。
他知道这件事非但要求得陛下的恩典,亦要取得房家的谅解,以长孙冲与房俊之间的恩怨,恐怕房家不会坐视长孙冲重返长安。一旦房俊甚至是房玄龄对此便是反对,即便是陛下亦不会轻易坐下决定。
只不过他与房玄龄素来不睦,近些年又反目成仇、势成水火,求人说情是肯定不行的,唯有亲自登门,苦苦哀求。
可叹他长孙无忌刚硬了一辈子,临老却不得不为了儿子的生死前程向一个老对手伏低做小、软语相求。
房玄龄尚且好说,即便是一辈子的对手,亦不得不赞一句“温润君子”,即便拒绝自己,亦不会让自己脸面剥净,总归会给一个台阶下来。
可房俊那个棒槌
“你且在家中多住几日,这两天为父好生思量一下,如何求得陛下的这道恩典。”
长孙无忌很是头疼,一想到有可能会遭受房俊的嘲讽诘难,他就心里堵得慌。
却又不得不求得房家的松口
长孙冲亦知道此事之为难,啜泣道“孩儿不孝,让父亲为难了。”
长孙无忌勉强笑了笑,安抚道“父子同心,说什么为难不为难你且安心住下,一切自有为父为你绸缪”
书院。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值房前的空地上,许敬宗看着面前十余张酒桌杯盘狼藉,酒足饭饱之后的纨绔们放浪形骸,居然燃起了一大堆篝火,百十人有的醉卧当场,有的醉眼惺忪,有的兴奋莫名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看着群魔乱舞的舞姿,听着鬼哭狼嗥的歌声,许敬宗只觉得脑仁儿一阵阵发胀。
不愧是关中纨绔,特娘的简直就是一群魔鬼
扭头去看设在一株大树下的酒桌,房俊与高真行以及几个纨绔依旧推杯换盏大呼小叫,不由得目光中满是幽怨。
正如他所想,自己垫钱从松鹤楼置办了这十几桌酒菜,房俊那厮提都没提何时给会账
这一下子几十上百贯出去,怕是血本无归了。
丢进河里还能听个响儿呢
酒桌这边,高真行看着站在石阶上一脸幽怨的许敬宗,低声对房俊笑道“二郎你富可敌国,何必贪图人家那么一丁点儿的钱财这位许院丞可是出了名的守财奴,这些钱简直令他痛不欲生,你不厚道哇”
松鹤楼是长安城最出名的酒楼,除去酒菜出了名的高档之外,价格更是出了名的贵。大唐对于官员绝不吝啬,俸禄十分优厚,可是等闲三品以下的官员依旧打怵去松鹤楼请酒,更何况是一下子十几桌
房俊瞥了许敬宗一眼,哼一声道“有些人呐,就是记吃不记打,你对他狠一些,他对你摇尾乞怜,你对他好一些,他又得意忘形来来来,喝酒”
桌上几人都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高真行不再理会许敬宗,心里琢磨着房俊这话语里头到底有没有敲打他的成分,嘴上说道“说实话,以往吾高四郎对你并不服气,认为你也不过就是命好,娶了陛下的闺女,又有一个好爹,再加上运气太好,所以才有了这一番成就。但是去年冬天你率军直出白道、横行漠北,吾才算是服气。来,大家敬二郎一杯,也敬那些血染漠北的兵卒们一杯”
“敬吾大唐之兵卒,饮圣”
“饮圣”
几人轰然对饮。
坐在高真行身边一个少年打了个酒嗝,脸上红红的明显有些醉了,吐字不清道“你们可知道,吾自幼便梦想着当一个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麾下十万虎贲,为吾大唐开疆拓土、纵横万里”
高真行吃了口才,嗤笑道“得了吧杜怀恭,就你那小身板儿连自家娘子都不能收服,还特么做梦统御千军万马哈哈哈,别让吾辈笑掉大牙”
杜怀恭顿时急了,瞪眼道“此乃吾之志向,何以耻笑”
高真行亦是个浑人,顿时怒道“屁的志向”
房俊赶紧将这厮拦住,都说他房二是个棒槌,其实在他看来,这高真行才是不折不扣的棒槌,典型的有勇无谋,蘸火就着
拦住高真行,房俊笑道“人无善志,虽勇必伤。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何所底乎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
杜怀恭感激莫名,大声道“还是二郎知我”
房俊哈哈一笑,续道“所以呢,无论是任何人都应有崇高之志向,并为之而努力,百折而不挠,吾等又岂能随意嘲笑别人之志向呢除非忍不住哈哈哈”
高真行正想着这房二还真是出口成章啊,随意的说两句便有励志之效,结果正咀嚼着这两句话,下意识的饮了一口酒,便听到这最后一句。
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噗”的一声将口中久喷出,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同桌之人更是狂笑不已,这转折,太特么神了
杜怀恭却早已羞臊难当,恼火道“二郎何故这般羞辱于我好歹我亦是英国公家的女婿,而你家与英国公家更是世交,总有分香火情分在,如此折辱,不显得过分了吗”
虽然心里恼火至极,到底还没完全喝醉,言语之中亦不敢将房俊得罪得狠了
房俊笑着摆摆手,道“杜兄误会,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若是有失礼之处,在下甘愿受罚”
说着,亲自斟了酒,与杜怀恭对饮一杯。
杜怀恭不情不愿的举起酒盏,憋着气一饮而尽,虽然恼火,却也知道房俊绝对非是自己能够得罪的
高真行这时候缓过气来,笑道“旁人若有那等志向,吾自然是钦佩的,但是你杜怀恭哈哈,人家英国公为了帮你捞功勋,亲自为你安排进入军中,你小子却贪生怕死不肯去,简直丢尽了吾辈关中儿郎的脸面,亦敢在此大言不馋的说什么志向简直笑话”
房俊亦曾听闻此事,便笑呵呵的看着杜怀恭。
杜怀恭被高真行一顿讽刺,却是没有发怒,而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房俊一看,哎呦,这里头有故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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