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三十八章 濒临绝境

    淅淅沥沥的雨丝冲不散城头流淌的鲜血,也遮不住渐渐透亮的晨曦,重明门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在五千余“沃野镇私兵”率领之下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潮水一般悍不畏死的向着城上攀爬冲锋。

    李思文早已浑身浴血,手中的百炼横刀业已卷刃,他威风凛凛的屹立城头,不知砍杀多少叛军早已双臂发麻,可城下的叛军依旧不要命的向上攻,坚固的防御开始有所松动。

    东宫六率的军队也死战不退,即便城头的守军一点一点减少,严谨的防线渐渐出现疏漏,立即奋不顾身的填补缺口,将叛军劈砍杀退。

    城头之上,守军脚下踩踏着流淌的鲜血,敌我双方的尸体几乎填满每一处,战斗惨烈至极。

    太极宫的指挥所内,一夜未睡的李靖并未有多少困顿疲惫,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脚步依旧沉稳有力,只是一双眼睛不知是被灯油熏得还是心疼麾下将士,早已通红。

    重明门遭遇“沃野镇私兵”突袭的消息传来,他并未有一丝一毫“料敌机先”的快慰与自豪,反而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再是“军神”降世,也不可能当真弹指间变出十万天兵天将,面对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叛军,他指挥东宫六率左支右绌、来回奔波,将双方兵力差距带来的劣势尽最大可能的减少,然而着巨大的差距却绝非出色的指挥艺术可以弥补。

    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伎俩都毫无用处,即便是生平未尝一败、战功赫赫的李靖

    一旦重明门被突破,整个东宫会顷刻之间陷落,他不可能分兵继续增援,届时叛军会蜂拥入东宫,自东宫与太极宫之间的高墙发动攻势,联合正面承天门的叛军,使得太极宫两面受敌。

    长孙无忌真的是疯了,调“沃野镇私兵”入城参与攻城已经不仅仅是破釜沉舟,简直可以称作“向死而生”,因为一旦被房俊察觉到金光门外大营空虚,尽起主力予以突袭,很可能便会击溃金光门外屯驻的乌合之众,一举杀入长安城内。到时候直插延寿坊,关陇叛军就只能接受彻底失败之苦果。

    然而如今长安城被叛军三面围困,太极宫唯一的出口玄武门也被张士贵封锁,消息哪里传得出去

    明明看到叛军最大的一个破绽却偏偏束手无策,这令李靖很是无奈

    身为统帅,要对麾下兵卒有着充足的信心,但也要对局势做出最坏的打算。

    内重门立,太子居所,萧瑀、岑文本、马周、李道宗、刘洎等一干大臣汇聚于此,不断劝说太子放弃内重门,撤出太极宫。

    萧瑀捋着胡子,忧心忡忡道“眼下叛军势头太盛,尤其是宇文家沃野镇私军进入城内参与攻城,太极宫、东宫两道防线岌岌可危,其中任何一道被突破,都会导致整个防线的崩溃,败局已定,再难挽回。老夫与岑中书此前曾轮番游说张士贵,虽然一直未曾给予准确的答复,但其心志已然动摇,若太子率领宫内眷属撤退,想必他一定会放开城门。”

    这话说的,事实上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朝野上下,没人不知道张士贵对陛下的忠诚有若金石,即便其心中或许对太子存有几分怜悯,可让他彻底背叛陛下的遗诏,实在是难如登天。

    但现在根本不是张士贵会否放开玄武门的问题,而是李承乾打定主意誓与太极宫共存亡,宁死不肯撤出太极宫,这就麻烦了。

    无论是对于帝国传承、社稷正统,以及诸多东宫属官的未来前程、个人利益,都绝对不允许太子战死于太极宫内。

    李道宗也道“眼下局势危厄,万一承天门一线被突破,叛军杀入太极宫,再想撤退就来不及了还请殿下以江山社稷、帝国传承为念,莫要一时冲动,招致千古之悔恨。”

    诸位大臣七嘴八舌,惶急似火,李承乾也有些心烦意乱。

    原本房俊一把火烧了叛军粮秣,整个战局已经倾向于东宫,谁知道疏忽之间便风云变色,长孙无忌冒死一搏居然扭转局面,使得太极宫顷刻间便有倾覆之祸

    他不想撤退,宁愿战死太极宫,也不愿撤往河西导致帝国一内一外两个朝廷,彻底奠定内乱之格局,无论最终谁胜谁负,每一战所损失的都是帝国的精英,消耗的是帝国的元气。

    可若是不撤,又如何对得住面前这些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全力襄助的大臣,如何对得住自己的妻儿

    诸位大臣见到李承乾神色变幻、默然不语,便知道这位殿下又犯了以往优柔寡断、心慈面软的毛病

    马周谏言道“殿下明鉴,此刻太极宫虽然岌岌可危,但叛军即便将这里占据,也未必就能彻底把持朝政,您别忘了还有英国公数十万大军驻守通关、枕戈待旦,岂能容许叛军彻底占据中枢吾等不妨暂且撤出太极宫,驻跸于右屯卫大营之内,静观英国公之举措。若英国公心怀社稷,不忍帝国陷入内战,定会挥师入京、抵顶叛乱;若英国公只在意陛下之遗诏,一意孤行,那吾等便陪着殿下杀回来,纵然死在这长安城下,亦是无怨无悔”

    这番话立即得到大家赞同。

    即便太极宫失陷,局势也并未到达最后一步,总要看看李勣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叛乱吧

    如果李勣只在乎废黜东宫,最终与叛军沆瀣一气,那么东宫上下再杀回来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迟,当真想要以身殉国还不容易

    可若是太子撤出太极宫,与叛军内外相隔、分庭抗礼,随时摆出撤往河西的架势,这就将李勣架到左右天下局势的台上,是默许叛军贡献太极宫、导致太子撤往河西致使帝国分裂陷入内战,还是出手剪灭叛军、消弭兵变,使得帝国重归平静

    追根到底,无论李勣有否遗诏在手,坐视叛军肆虐长安且最终覆亡东宫、废黜太子,都绝非正统所能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甚至不敢将李二陛下的遗诏公之于众难不成让天下人知晓李二陛下纵容叛军贡献太极宫、战毁长安城,一手将太子逼上绝路

    为尊者讳,乃是华夏文化之特色,李勣只能将苦果自己咽下,甚至史书之上遭受万世唾骂可李勣是这样忍辱负重之人么

    大家对李勣的认可是大抵不会那么做。

    所以太子撤出太极宫,乃是反手将李勣逼上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地步,可谓攻守兼备。

    李承乾举棋不定,但后堂隐隐传出的妃嫔们的哭声,令他心如刀割,权衡许久,这才长叹一声,以手掩面道“孤自立储以来,夙兴夜寐、勤学好问,一言一行皆尊奉礼仪之规范,不敢有丝毫懈怠,然十余年来却始终不能得到父皇之认可,此愚笨之资不可雕也,诚惶诚恐。今时今日,叛军肆虐,超纲败坏,社稷动荡,父皇恐怕也已身为人子,若父皇弥留之际依旧心心念念易储,孤又怎敢贪恋储位本想着一死以谢天下、以谢父皇,然而事到临头,却发现即便是死,也难以如愿,孤羞愧无地也”

    掩面大哭。

    一众东宫属官、朝廷大臣面面相觑,心中戚戚。

    出生便是嫡长子,从李二陛下逆而篡取的那一天便被金典册立为皇太子,冲龄之年敕封皇储,经受最为系统的帝王教育,朝野上下、宫阙内外皆以储君相待,恭敬有加,寄予厚望。

    然而李二陛下却对其百般挑剔,难以入眼,时不时的生出易储之心,令其诚惶诚恐,患得患失这份罪,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这么多年过去太子没有长歪,没有在心理上出现什么毛病,已经殊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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