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宫门前,天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偶尔有马车驶过,马掌在青石板路面上“嘚嘚”脆响。
李君羡一手摁着腰刀,低声问道“陛下命末将追查殿下是否受人胁迫之事,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要告知末将”
这件事极大可能是李治的一出苦肉计,甚至有可能是有更深的企图
李治面色一变“本王何曾说过遭人胁迫皇子贵胄,最是尊崇至极,这天下除去父兄谁还能胁迫本王莫非李将军以为是父皇亦或皇兄们胁迫于本王,逼着本王放弃争储远遁海外李将军,该不会是意欲离间天家骨肉亲情吧”
他挺着腰杆,一脸愤然。
李君羡满头大汗,简直无语,晋王殿下您这演技还能再浮夸一些么
两手一摊,无奈道“此事乃是陛下皇命,方才殿下难道没听见”
李治正气凛然“这是李将军自己的事,查不查、怎么查,自有李将军自己决断,只需向父皇交待即可,本王必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李君羡尴尬的笑笑,您这话还用说什么怎么听都是有人胁迫于你啊
他知道这位晋王殿下素来难缠,却没料到如此难缠,也顾不得李治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软语相求道“正如殿下所言,这世上能胁迫于你的屈指可数,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末将可以冒犯,还请殿下开诚布公,不然末将也只能回复陛下,说您不予配合。”
然而李治虽然年少,却极为聪慧,哪能任由他拿捏
当即冷着脸,断然道“这是李将军自己的事,如何处置自然由将军自己决断,本王恕不奉陪。”
言罢,略微拱手,转身登车扬长而去。
李君羡“”
娘咧
陛下这些儿子果然各个不简单,脾气如此暴躁么说走就走,你让我怎么办难不成当真派人彻查越国公房俊,甚至是东宫太子、魏王殿下
且不说后边这两位到底是否胁迫晋王,万一查完这两位再查出点什么,我还要不要活了
李君羡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李治不配合,这件事他是万万不敢查下去的;可若是不查如何向陛下交待
这一刻,他有着强烈的脱掉甲胄奔赴边疆担任哪怕一个斥候的冲动。
太难了
翌日清晨,散朝之后,李承乾留下直抵书斋,向李二陛下恳请阖家入驻大慈恩寺,为文德皇后祈福。
“父皇,过几日七月廿八便是母后诞辰,儿臣打算于大慈恩寺为母后办一场法事,然后带领妻儿斋戒百日为母后祈福,其间不问外事、不占尘俗,聊表孝心,恳请父皇恩准。”
李承乾毕恭毕敬,语气诚恳,丝毫不见异常。
按理来说,储君也是君,东宫上下如同一个小朝廷一般正常运作,协助皇帝处置政务,所以若斋戒百日、不问外事,是不合规矩的。但现在李二陛下对东宫猜忌日深,李承乾又搬出为文德皇后祈福这么一杆大旗,这件事顺理成章,李二陛下没有不答允的理由。
李二陛下坐在书案之后,脸色阴沉,思虑半晌,才缓缓问道“对于储位,太子有何看法”
李承乾有些冒汗,又有些羞恼,即便面对的是自己最为崇敬的父亲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李承乾的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憋不住了。我是你的嫡长子,天然具有第一顺位继承权,当年也是你金典册封将我立为储君,结果对我却横看竖看不顺眼,要么嫌弃我优柔寡断不具明君之相,要么忌惮我实力大涨威胁皇权稳定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不过李二陛下在他面前积威甚重,即便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半分,更别说据理力争,只得低头道“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父皇给儿臣,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呕心沥血,将父皇的宏图霸业发扬光大;父皇不给儿臣,儿臣也绝无怨尤,安安心心做一个皇亲国戚,于愿已足。”
不是嫌弃我没本事么那我就只是做一个富家翁,你敢不敢给我一个承诺
李二陛下又沉默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对于储位之归属,朕心中的确有些想法,但并未最终决定,并非一定要将你废黜,所以安心下来。朕只能保证就算当真易储,也必然护你周全。”
李承乾躬身应道“儿臣多谢父皇。”
护我周全,怎么护涉及皇权稳定,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当初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的家眷子女尽皆惨死,哪一个是你愿意杀的可是事情到了那一步,没人能留得住那些人,就算是皇帝也不能。
谷艴atsaa 朝廷局势意味着权力分配,所有人都参预其中却各个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谁想逆而抗争,只能粉身碎骨
若此刻颁下一道圣谕,或许还能保得住他李承乾一时,新君即位之后想对他这个废太子下手也得多有忌惮,可只是这个轻飘飘的一句话,谁会在乎
只怕你自己一回头便会食言
李二陛下也知道自己这个保证毫无力道,干咳一声,话锋一转“雉奴昨日前来,恳请朕准许其赶赴倭国封建一方,说是不愿留在长安被牵扯进易储之中你怎么看”
李承乾心忖我能怎么看我不想看
谁知道他小子抽的哪门子风,骤然之间冒出封建一方的主意
按说两个嫡亲兄弟当中,魏王年纪更大、更为成熟,威望也更高,本应是储位最大的竞争者,但李承乾知道实际上一旦自己被废,最大可能成为的储君的却是雉奴
毕竟李泰固然才智高绝,但为人清高自傲、略显浮夸,很是相似于当年的隋炀帝,这两年朝中时不时便有此等言语出现,很难说其中没有父皇的授意,毕竟宫中、朝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无根无据、空穴来风。
谁若真当作空穴来风,谁就是个傻子,要吃大亏
心中念头转动,也只是略微停顿一下,便回道“儿臣最近少与雉奴谈心,这是儿臣的疏忽,回头便与他好生聊聊,劝他打消这个主意。”
李治前往倭国封建一方,对于东宫来说的确算是少了一个对手,但父皇既然易储之心已定,又岂会因为缺了李治便回心转意
况且他早已放弃奢望,彻底躺平,所以此刻反倒无欲无求、心平气和
但李二陛下对他的态度却略有不满。
我问你雉奴为何主动要求出镇倭国,是要你坦诚招待究竟是否胁迫威逼于雉奴,你却反要去找雉奴谈心谈什么心继续恐吓么
但他不确定到底是太子还是魏王胁迫雉奴,所以一时也不好发火,只是淡淡道“无论储位归属如何,皆是朕出于对帝国江山社稷、李唐国祚延续所作出的考量,非是厚此薄彼,更非欲置你于死地。最近朕琢磨着是否可以在新立储君之后,给予你秉国辅政之权力,往后协助新君治理国家,亦可对自身之安危无忧,只不过一旦提出,朝堂之上反驳者必然甚众,影响太过深远,只能见机行事,慢慢斟酌。”
李承乾心底哂然,什么“秉国辅政”,这是将我的心智认定为三岁么
说好听的“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直白一点便是“一山难容二虎”,就算父皇如今当真为了他设立这样一个位置,拥有“秉国辅政”之权,可与新君分庭抗礼,可这种模式焉能长久
最终也只能两虎相争、优胜劣汰,反倒将天下局势搅得支离破碎
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父皇既然说了,李承乾素来没有反驳父皇的勇气与习惯,只得颔首道“父皇舔犊之情,儿臣铭感五内。”
李二陛下“”
想说什么却被噎住,太子神情真挚、语气诚恳,但这话听上去怎地好像充满了嘲讽与反讥
被皇帝父亲废黜的儿子,却在感激父亲的“舔犊之情”
李二陛下干咳一声,不确定这个嫡长子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只能放过这一节,点头道“你要为母祈福,也算是一片孝心,虽然身为储君如此长期斋戒于礼不合,但想必朝野上下都能体谅你的心意,所以朕准许你入驻大慈恩寺。为母祈福的同时,也要为此次关中受灾百姓祈福一番,让天下臣民见到李唐皇室的爱护之情,皇恩浩荡、泽被苍生,使得万众归心。”
他也愿意让李承乾进入大慈恩寺一段时间,如此便可以让李君羡放开手脚彻查东宫上下,看看到底是否太子胁迫了晋王。
只要确定了是否太子所为,自然可知魏王到底清白与否,毕竟当今朝堂之内,够胆子、有资格胁迫恐吓晋王的也就唯有这两人
李承乾赶紧领命“儿臣谨遵皇命。”
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最起码在大慈恩寺这一段时间之内,自己安全无虞,且随时可以由密道遁出城外,确保局势不至于骤然崩溃
但同时也心生狐疑,雉奴忽然提出前往倭国封建一方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但父皇却特意询问自己对此有何看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父皇认为雉奴之所以放弃争储、出镇海外,背后有自己推动策划,甚至是恐吓胁迫于雉奴,使其不得不违心如此
一念及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后背瞬间浮上一层白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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