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阮昭一开始没动, 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次,她没着急走过去。
反而是周围的人都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喊声,目光好奇的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倒是身侧的秦源小声问“他是不是在叫你”
秦源确实一眼就被眼前这个姑娘吸引。
就实在是太漂亮了。
哪怕人家到现在都没跟他说两句话,他连名字都不知道。
他心底嘀咕,原来她叫阮昭。
但这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
阮昭看了秦源一眼,黑眸微缩, 突然轻笑了声。
秦源被她笑得有些莫名, 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他不是在叫你吗”
“是。”阮昭淡然道。
这个字说完, 她就缓缓走了过去,嘴角噙着笑意,来到傅时浔身边。
不得不说, 两人各自分开站,是两个不同的发光点,如今站在一起,仿佛自带两倍光源, 哪怕是会议厅中央挂着的那盏巨大水晶灯,都没他们惹眼。
阮昭打眼睨他, 那双又亮又逼人的杏眼, 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
脑海里的念头却不停的打转。
按他一贯的性格,平常恨不得在她中间划一条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刚才却主动开口叫她。
想来想去, 也只有一个原因。
他见不得别人要她的微信。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他吃醋了
阮昭面上尚且还能维持着淡然表情, 脑海里早已经得意了起来,早说嘛, 果然有危机感才会使人警醒。
“为什么叫我过来”阮昭笔直的看着他, 不给他逃避这个问题的机会。
傅时浔看了她一眼, “刚才跑什么”
兴师问罪来的
但转念一想,阮昭心底更开心了,她故意凑近他耳边,装作耳语般的问道“所以刚才,你是希望我过去救你”
如果是这样,那刚才她确实没领会他的意思。
“没有。”
男人直接否认,又是那种冷淡到要命的语气。
其实这口吻,她反而觉得更撩人。
“那你现在叫我,就是为了兴师问罪”阮昭扭头看他,这会儿不远处秦雅芊看了过来,她微微歪头,与对方目光撞了个正着。
秦雅芊又是一愣。
相较于阮昭第一眼没认出她,她可是一眼就认出了阮昭。
其实出国几年,秦雅芊身边早换了好几茬的人,对手也好,朋友也好,一波又一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
但在看见阮昭的那一秒,她整个人就如炸了毛的斗鸡,浑身都激灵了下。
特别是阮昭这会儿,居然还站在傅时浔的身边。
他们两,什么时候认识的
阮昭突然抬手,轻扯了下傅时浔西装领口,伸手抚平上面小小的皱褶,却被傅时浔一把抓住。
“别动。”阮昭低声说。
傅时浔皱眉,以为她又要作妖,语气冷漠“不需要做给谁看,我跟她没关系。”
阮昭轻笑“我做给谁看了”
在意识到傅时浔说的是秦雅芊,她突然轻嗤了声,声音冷而坚决。
“她也配”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那双直白又锐利的黑眸,此刻盛满笑意。
“哎,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穿西装很好看。”
傅时浔没想到,她在这种场合,居然还不忘调戏自己,当即冷冷道“没有。”
可对于他的冷脸和淡漠,阮昭早已经习以为常。
完全没当回事。
她直白的望着傅时浔,一字一顿“傅时浔,你穿西装是人间一绝。”
比绝色还要绝。
说完,她嘴角含笑,叮嘱道“你现在可以记住了,我是第一个这么夸你的人。”
傅时浔“”他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
他彻底发现了,现在她吃定了自己对她的无可奈何,如今是越发的有恃无恐。
这会儿他一言不发,阮昭却又重新回到刚才那个问题。
“你刚才叫我过来,真不是吃醋”
她也没再拐弯,直球就这么抛了过来。
傅时浔微侧着脸,那双薄薄的眼皮,这会儿跟锋利的刀片,来回在她的脸皮上刮,这要是真刀片,他大概会真想量量她羞耻心的厚度。
或者她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
傅时浔“不叫你过来,你是想把微信真给他”
阮昭这下笑了,他还挺贴心。
“哦,替我解围啊,”她了然的点头。
但是下一秒,她再次靠近他,声音魅惑而柔软“你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我从来不会主动加任何一个男人的微信。”
“至于别人想加我的微信,”她眨了眨眼睛,又是一笑“你知道的。”
傅时浔确实知道,当初在扎什伦布寺,那个男孩过去跟她要微信。
她一句话,把所有后路都堵住。
所以他刚才,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行。
但就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她喊过来。
“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说了那么多,阮昭终于想起来问道。
傅时浔“这是系里安排的活动。”
考古系也是属于文博行业之内的,这种文物修复和保护的交流会,他们来参加确实挺不少的。
很快,有个中年男人找了过来,说道“时浔,你怎么在这儿呢,正到处找你。”
“主任。”傅时浔颔首。
中年男人这下也注意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阮昭,不由惊讶道“这是你朋友”
可真够漂亮的。
“这位是北安大学考古系的于洪于主任。”傅时浔介绍说。
阮昭立即明白,只怕这位是傅时浔的上司,估计他就是跟对方一起来的,所以她立即主动说“您好,于主任,我叫阮昭,是一名文物修复师。”
中年男人伸手“你好,阮小姐看着可真年轻,文物修复行业能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确实是值得欣慰。”
这位于主任大概是当惯了系主任,说话有点儿上纲上线。
但说的也是夸赞的话,阮昭也只是含笑应下。
“对了,时浔,我刚才正和海川的秦总聊到你那个考古项目的事情,他还挺感兴趣的,你待会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
傅时浔淡淡应了声,于洪知道他性格就是这样清清冷冷的。
正好又遇到两个朋友,他就又过去了。
阮昭饶有兴趣的问“什么考古项目”
傅时浔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说道“我手头的考古项目,经费有些不足,所以正在找投资人。”
这是很多考古项目都要面临的问题。
政府部门的经费有限,但是考古队的人要吃饭要生活,还有各种费用,所以国内每年有不少考古项目,都面临夭折的危险。
阮昭安静了下来。
许久,她问“需要多少钱”
傅时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当即有些好笑“难道你还要投资”
“求别人也是求,说不定我真的能帮上你呢,而且我不用你求。”
这下轮到傅时浔沉默了。
明明周围那样喧嚣,但两人之间仿佛被某种暗流牢牢锁住,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下来,直到他抬头,眸色极深的盯着她“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见不得你求人吧。”
阮昭想起扎寺里,他站在那个老喇嘛的身侧,长身玉立,身上有种不染红尘的骄矜清冷,大概就是那种遗世独立的干净,让她一头扎了进去。
后来知道他是个考古教授,说实话,阮昭心底是开心的。
她自己是个俗人,偏偏就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人。
他这样的人,就该安心的做学术,不被名和利污染,多好。
一想到他也要因为钱这种东西,跟别人低头,甚至要卑躬屈膝的拉投资,她就觉得很不舒服,也很不痛快。
傅时浔这样的男人,就该永远骄傲清冷,永远风骨凛然。
不该给任何人低头。
“所以说,钱是王八蛋,但钱有时候又是最好的。”
阮昭望着他,淡淡说道。
傅时浔又想起她那个狗大户理论,这次他好笑的反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当狗大户的原因”
“当然,如果我是个狗大户,我就当你一辈子的投资人。你想去哪个地方考古都可以,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任你踏遍。”
她说话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哪怕是傅时浔知道,她话里的一辈子,充满了暗示,这次却依旧没有冷漠以对,反而只留下淡淡的无奈和好笑。
她好像永远都那样的理直气壮。
很快,交流会差不多开始了,桌子上都摆着各自的名字,方便大家落座。
阮昭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最角落的地方。
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傅时浔的位置自然被安排跟于洪坐在一起,而于洪坐在最前面,离舞台也是最近的。她远远的看着对方,离的太远,也没看清楚。
“时浔,怎么了”傅时浔扭头,看着独自坐在最后面的人。
最终还是站起来,去找了主办方的人。
没一会儿,一直在前头招待人的韩照找了过来,“昭昭,你怎么坐这儿呢,我还到处找你呢。”
“您不是忙着呢,我就没去给您添乱。”阮昭笑眯眯的。
今天韩照是牵头的主办方,确实是特别忙,来的业界大拿挺多,他一个个招呼,难免没顾上阮昭。
“谁给你安排的位置”韩照瞧着她面前摆着的名牌,这才发现不是阮昭躲清静坐这儿,而是她就是被安排坐在了这里。
“没事,我坐这里挺好的。”阮昭挺不在意的。
韩照“胡闹,我让人给你换个位置,回头再领你见见人,你就是成天窝在你那个小院子里修画。”
最后,韩照还是让人给她换了个位置。
而此事刚回来的傅时浔,身边也跟着一个人,对方问“傅教授,你朋友坐在哪边呢”
傅时浔看着重新换了位置的阮昭,低声说“算了,不用了。”
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改了主意,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位傅教授突然找来,想要给他朋友换个位置,虽然他们不好拒绝,但总会引起麻烦。
交流会顺利开始,早已经搭建好的舞台,有个年轻女人充当主持人。
接连两位上去的文物修复师,都是业界的顶级大拿,甚至还有一位还是国家级非遗继承人,虽然他们并不是很擅言辞,但是分享起自己的心得,还是能说的头头是道。
在场众人,也都听得极其认真。
不知不觉到了第三位,他一上来,众人讶异。
“这个雷大炮怎么来了”
“主办方胆子可真大,居然敢请他,这会儿又不知道要骂什么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名气大,上节目都照骂不误。”
原来这次上来的这位白发老者,名叫雷益斋,不仅是一位文物修复师,同时也是一位鉴宝专家。多次上过电视节目,特别是鉴宝类的节目,因为其火爆的脾气,屡屡引起了非议和话题,倒也给节目带来了不少流量。
因此这老头也不知是真性情还是顺势而来,每每出现,必要炮轰。
这次他上来,倒还算平和,一开始说了说自己这两年鉴宝的心得,谁知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话锋一转,说道“我知道现在时代变化了,很多年轻人入了咱们这一行,说起来以前的老规矩,就觉得都是老古董,老掉牙。但我觉得,咱们这行是跟文物打交道,有些该守的规矩,是不是还得守着。”
“周记有云,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既然当了这匠人,就该守住匠心,有些年轻人倒是好,仗着自己几分本事,肆意妄为,简直是钻进了钱眼里,什么脏钱臭钱都敢赚。”
“别的不说,就好比这球场上哪有人既当裁判又当球员的,既然学的是文物修复,怎么还能搅和到古玩生意里头去呢。要说单单做生意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为了钱,给外国人修咱们中国的文物。那些外国人手里的文物,有几个是正经来历,不都是过去中国百年屈辱时,从咱们中国偷去抢去的。”
“要我说,这样的人,要是往前搁三十年,那就是国贼。”
“不折不扣的国贼。”
“所以我劝诸位一句,要是真为了钱,不要做文物修复这一行,倒不如趁着自个年轻,尚有几分姿色,找个有钱人赶紧嫁了。”
哗,现场渐渐起了声音,本来大家还安静的听着他骂人。
可是这会儿,这骂的好像越来越明显。
特别是最后这句嫁人,这不是指名道姓说,他骂的是个女修复师。
年轻又漂亮的女修复师,这在场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位。
这里面也不乏有认识阮昭的,毕竟年轻的大美女修复师,在场里面符合条件的就没几个,看长相和穿着,哪个是阮昭,还是很好认的。
大家这会儿众人不住的往这边看过来。
这骂的也忒狠了,简直是要撕了一层脸皮,还要在地上再踩上两脚。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风暴的中心,阮昭,就那么安静坐在椅子上,淡然的望着台上耀武扬威的老头,唾沫横飞,仗着自己的老资历,肆无忌惮说着这些羞辱她的话。
坐在前面的韩照,这下都快忍不住,腾的一下就要站起来。
却被旁边的徒弟邱志鸣一把压住。
“师傅,你这时候千万要忍住啊,”邱志鸣小声说“你要是这会儿跟他吵起来,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他骂的是小师叔。”
韩照气得胸口直起伏,压着声音怒道“现在大家就不知道了吗他这是在骂小昭吗他是在打我老恩师的脸。”
原来雷益斋与阮昭的师父顾一顺一向不太和。
但这么多年下来了,也没什么事,谁知道他这会儿发什么疯呢。
“要不我让主持人赶紧结束”邱志鸣低声说。
韩照催促“还不赶紧的。”
邱志鸣正要给女主持人打眼色,让她赶紧把这位雷大炮送走。
阮昭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睛,原本正要说话。
但不想前方突然有个极高瘦的身影站了起来,比她还要快。
“抱歉,打扰一下。”傅时浔站了起来,声音虽沉,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请问我这是走错地方了吗今天这开的不是交流会,而是大会”
雷益斋这会儿骂的痛快了,反而笑眯眯的说“倒也不是,只是有感于如今文博行业里的一些乱象,以及看到有些年轻人误入歧途,我这个老头子有感而发。大家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啊。当然,我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他们好。”
这老头当真是狡猾,这会儿骂完了,他痛快了。
居然让大家不要见怪。
多可笑,一句为了他好,就可以掩饰一切。
傅时浔望着他,淡然说“所以您的意思是,你不惜当众将你口中这样的年轻人羞辱了一遍,甚至以国贼这样极端的称呼,只是为了他好”
“你”雷益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丝毫不给自家面子,他一怒之下问道“你是什么人,有资格教训我吗”
“北安大学考古系教授,傅时浔。”
阮昭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后背终于椅子,安静望了过去。
她坐在那里,傅时浔的身体正好挡在她的前方。
就好像,在这一场风波里,他就是这么挡在她前面的。
明明不关他的事情,他却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傅时浔“虽然我教书育人的资历尚浅,但在我教学的生涯里,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一位老师是出于为学生好的目的,而当众以这样极端羞辱性的言语攻击对方的。”
这下周围算是彻底炸开了。
本来大家只是来参加一个交流会,何曾想还有这样的大戏。
“这个教授,干嘛突然出来说话雷大炮骂的也不是他吧”
“这次雷大炮算是踩着硬茬子了吧,真的是。”
“怎么,就许这雷老头骂人,还不允许别人反驳了,我倒是觉得这位傅教授说的挺对的,要真有劝诫之心,何至于这么当众羞辱人。”
傅时浔这人从来都坦荡,他要说的话,虽冷淡却让人信服。
雷益斋怒道“你这是在说我故意刁难她”
“对。”傅时浔毫不犹豫。
轰,这一个字,犹如彻底点燃了整个会议厅,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对方。
傅时浔冷漠的望着对方“首先,年代确实是不同了,谁说做文物修复工作的人,就非得过着清贫的生活,赚钱有罪之论,早已经不适用。我想如果一个职业,连基本的物质需求,都无法满足自身的话,那么这个职业最终必然会走向消亡。”
“请问在座每一位,有谁是希望文物修复这个行业,彻底消失的呢。”
“况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赚钱的途径正规,又何必纠结对方是如何赚钱。连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不也频繁登陆各大综艺节目,可有人说过您沽名钓誉呢。”
“至于说替外国人做修复,您是有真凭实据,还是道听途说。如果是真凭实据,不妨拿出来。但如果是道听途书,那么请您下次说话之前,再仔细考据一下。毕竟一件古董的真假都要说出一二三点依据来,您要是评判一个人的话,怎么能光凭听说二字,就轻易下定论呢。”
阮昭这会儿心头的怒火,早已经随着傅时浔的话消散。
她早就知道,虽然傅时浔性子冷淡,但他一直隐藏着毒舌属性,如今他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雷老头留,简直是里子面子,都给对方扯了下来。
雷益斋给阮昭的羞辱,他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阮昭横冲直撞了这么多年,她不是没受过非议,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并非天生冷淡,只是受了太多了冷眼和难堪,才变得这样尖锐冷漠。
后来她学会保护自己,别人对她狠,她就对别人更狠。
她靠着这股狠,撑到现在,她要成为比所有人都成功的修复师。
可这是第一次,有个人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挡在她面前。
不仅替她分担这份羞辱,甚至也会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替她还击回去。
这会儿傅时浔,似乎已经说完,要说的话。
居然直接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往回走。
直到他走到阮昭的座位旁,他站定,转头,眼神清冷而平和,“有些不值得听的话,一句都不需要听。”
阮昭正要笑,就看见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到她身前。
“走吧。”
这一刻,阮昭看着眼前的这只清瘦而有力的手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就那么平静的摊在她面前。
哪怕他刚才帮她回怼了所有的羞辱,却似乎都不及这一刻他伸手的有力。
因为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
他站在她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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