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医院里, 阮昭是以最快的速度被送来的,当她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傅时浔握着她的手掌, 低声说“阮昭,我外面等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阮昭虚弱的闭着眼睛, 眼睫微颤, 再也没了力气睁开。
但他知道,她一定听到了自己所说的话。
庄维陪着他一起过来的,他浑身也湿透了, 在一旁低声安慰“傅教授,你别担心,阮老师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傅时浔站在急救室的门口,一动不动。
他整个人早已经湿透了, 哪怕是现在, 他安静站着,地上不停滴答着水。
窗外大雨, 还未停歇。
如同要漫过这一整个夏季。
“家属在吗”突然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傅时浔上前,医生开口说“病人出现了严重的失温症, 已经引发了心肺功能的衰竭, 现在需要立即抢救,家属签一下手术通知书。”
“我”傅时浔突然卡住。
他,不仅不是她的家人, 甚至连稍微亲密的关系都不是。
顶多他们算是同事。
这一刻, 同事两个字突然深深刺中了他。
庄维着急道“阮老师的家人不在这里,我们可以代签吗”
“不行, 必须要家人来签字, 但是我们可以先做手术, 然后让家人赶到的时候,再补签一下,”医生倒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毕竟救人要紧。
医生说“麻烦你们先去把费用交一下。”
“好好好。”庄维立即答应。
等医生重新回了抢救室,庄维转头看着傅时浔,就听他说“你先去交一下费用,所有的账单保留,到时候一并交给我。我来联系她的家人。”
傅时浔此刻似乎恢复了理智,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庄维离开后,傅时浔拿出手机,发现他现在唯一能联系上的只有云霓。
于是他拨了电话给云霓,对面一接通,有些惊讶的问道“傅教授”
云霓之前是存了傅时浔的电话,因为傅时浔说过,她要是有上学的事情有疑问,可以打电话给他。
此刻她也有惊讶,对方会给自己打电话。
“云霓,”傅时浔开口喊道,云霓嗓子一紧,就听他说“可以帮我联系阮昭的家人吗”
她从来没提过母亲,父亲也去世了。
身边最近的人,怕是只剩下她的姑姑一家。
云霓愣了好半天,突然声音颤抖的问“昭姐姐,昭姐姐她怎么了,我昭姐姐怎么了”
“你先别怕,她在医院,但是需要她的家人赶来一趟。你可以把她家人的手机给我,或者是韩星越的手机给我也行。”
云霓手掌不停的抖,眼泪早已经掉了下来“我现在就给姑姑打电话,我现在就打。”
很快,云霓那边挂了电话。
傅时浔重新站在走廊里,他靠着墙壁,整个人如同一把被折断的弓。
不知过了多久,傅时浔的手机响起,他立即接通,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傅教授,你好,我是云樘。请问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立即过来。”
“慈县人民医院。”
这里是距离最近的医院,哪怕医疗资源不如北安,但是他不能冒着危险,将阮昭带回去。
云樘“好,我们会立刻赶过来。”
傅时浔问“你们联系了阮昭家人了吗”
“姑姑不在北安市,姑父和星越都会赶过来,现在就请您暂时照顾她。”
听着云樘熟稔的叫着姑姑和姑父,傅时浔心头,不知道是什么五味杂陈的滋味。明明这时候,不应该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却莫名的嫉妒。
云樘可以光明正大的叫着姑姑,但他却连医生问,家属在哪里的时候,都无法站出来。
从未有过的嫉妒,在他心头弥漫着。
挂断电话,傅时浔微闭了闭眼睛,就又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对面刚接通,他就说道“帮我联系一下医院,准备一辆备用的急救车,还有加护病房。”
“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对面的人心头一紧,性感的声音随之紧张了起来。
傅时浔低声道“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好,我立即安排。”对方也不多问。
“谢谢你,锦衡。”
这个电话他是给自己的亲弟弟傅锦衡打的,对方身处商界,调动人脉和资源的能力,都比他这个大学教授要强的多。
哪怕从来不会动用家里资源的傅时浔,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傅锦衡本来也不是那种家长里短的性格,哪怕是亲兄弟,傅时浔要是不想说,他也不会打听太多,但这是他哥第一次给他打这种电话,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没事吧”
手机里沉默了许久,就听对面沉声说“锦衡。”
“嗯,”傅锦衡此刻也安静听着,等着他要说的话。
在又一阵的沉默后,傅时浔清冷幽深的声音响起“我很担心她。”
“这个朋友对你很重要”
连傅锦衡都彻底诧异,他从未见过他哥这样。
傅时浔抬头望向抢救室的方向,那如同沉默了一个世纪的声音,低声说道“嗯,很重要。”
“她是我喜欢的人。”
韩星越和他爸爸,以及云樘云霓兄妹二人,是在三个小时之后赶到的。北安也在下着大雨,哪怕一直以来一路畅通无助的高速,也堵起了车。
他们竭尽全力赶到的时候,阮昭已经被送进病房里。
谁都不能探视。
“傅教授,”韩星越一到楼上,看见坐在门口的傅锦衡,直奔而来。他额头上全都是水,也不知是汗还是雨“我姐她怎么样”
傅时浔“现在已经送进病房了,医生说,需要观察一个晚上。”
“怎么会这样”韩星越性子急,一连串的发问“我姐为什么会受伤,还是在山上受伤的,她不是去考古的吗”
“星越。”一旁的中年男人及时站了出来,低声喊住他。
韩星越抿了抿嘴,强忍着停了下来。
中年男人客气的看着傅时浔“傅教授你好,我是韩华斌,是昭昭的姑父。她姑姑因为出差并不在北安市,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阮昭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有前往考古现场工作。我中午回去的时候,她还在家里。下午我发现联系不上她,就立即回去找她。后来才发现她上了鸣鹿山,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躺在山道下面的坡底。”
“我姐为什么会突然上山啊”韩星越又没忍住问道。
傅时浔黑眸微垂“因为她在三溪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独自上山采野菜,当时雨下的很大,她一直很担心对方。后来她去小姑娘家里找了一趟,发现对方一直没下山。所以她就上山去找了。”
一开始,或许傅时浔还不理解,为什么阮昭会对那个叫曲婷的小女孩那么关注。
在小木屋里的话,让他彻底明白了。
她是被抛弃的女孩,而曲婷虽然没有被父母遗弃,但曲婷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阮昭对她,应该是一种同病相怜吧。
“哎,昭昭这孩子打小就是这样,面冷心热,”韩华斌听完,又是叹了口气。
随后他注意到傅时浔的脸色,同样极难看,不由说道“傅教授,既然我们也来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这里就由我们守着好了。”
“不用,我也留在这里。”傅时浔当即说道。
“是我带她来这里的,我应该守着她。”
见他这么说,韩华斌也是没再继续说话。
到了晚上,云樘主动劝说道“姑父,不如您先带着星越和云霓回酒店休息,我守在这里。只要昭昭醒了,我就立即通知你们。”
这么多人,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我不去,我要等我姐,”韩星越想也不想的拒绝“让我爸和云霓去。”
云霓赞同道“我也要等昭姐姐,让姑父去休息。”
韩星越“爸,你年纪大了,熬不住。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韩华斌看着自己的孝顺儿子,无奈道“你留在这里能干嘛,是能给你姐姐交钱,还是能照顾你姐”
“我可以照顾昭姐姐。”云霓赶紧说道。
最后韩华斌强制带走了韩星越和云霓,让云樘和傅时浔两人留在医院。
留下来的两人,都不是话多的。
有点儿相对无言。
傅时浔微闭着眼睛,在闭目养神,云樘忍不住朝他看去,就见他身上的白衬衫早已经糟蹋的不成样子,浑身泥点子不说,大概是因为淋了雨之后又重新干了,衬衫上全都是一缕一缕的水渍痕迹。
云樘见过傅时浔几次,对他的印象就是,冷淡又骄矜的大学教授。
从不花里胡哨,但也是清贵之极,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一面。
“傅教授,”云樘开口喊道。
傅时浔微睁开眼,哪怕是此刻,那双清冷的黑眸依旧冷淡如斯。
云樘“我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吗”
傅时浔微微颔首,云樘却顿住了,他似乎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对你而言,阮昭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让傅时浔沉默了许久。
云樘认真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傅时浔同样回望着他,神色严肃而认真道。
“我想把这个答案,亲口告诉阮昭。”
十天后。
顾筱宁在医院见到阮昭的时候,她瞧着穿着病号服的人,眼眶瞬间红了,惹得阮昭都不由无奈道“你要是哭出来,我就真瞧不起你了。”
“瞧不起就瞧不起,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哭两声怎么了。”
这会儿她又忍不住抱怨“我们还是亲闺蜜吗你住院,全世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那倒不至于,”阮昭摇头。
可是她刚说完,想了下,突然又愣住,她身边实在没什么朋友。
她受伤,除了顾筱宁之外,也就只剩一个梅敬之不知道。
顾筱宁却敏锐的逮到了她的表情,怒道“你看看你的表情多心虚,是我吧,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就是我吧。”
阮昭低声说“还有梅敬之不知道。”
“我靠,他跟你什么时候关系啊,我跟你什么关系。”
不过阮昭这会儿反而好奇了,她问“你知道我住院,是你去家里了吗”
她没有特地打电话,告诉顾筱宁这件事,所以此时顾筱宁过来,她就猜测她是去家里,估计是从董姐那边得到的消息。
“不是。”顾筱宁得意的一摇头,她说“你大概都猜不到我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
她估计吊起阮昭的好奇心。
奈何阮昭依旧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笃定的望着她。
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顾筱宁彻底被打败的说道“你就拿捏我吧,你就是知道我肯定憋不住是吧。”
她确实是不太守得住秘密,特别是在阮昭面前。
“我是去考古队,怎么都没找到你,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你居然住院了,”顾筱宁忍不住在她肩膀上打了下,低声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真不告诉我啊。”
阮昭“有医生和护士每天精心照顾,告诉你,也只是会打扰你工作。”
顾筱宁叹了口气。
她能不知道阮昭的性格吗
从来都是,从来都是清冷的模样,从不麻烦人,也拒绝麻烦。
“不过你为什么会去考古队”这次阮昭主动问道。
顾筱宁“看来你已经不知道,外面都变天了吧。”
阮昭“变什么天”
“就知道你不怎么玩社交媒体,来来来,给你看看,你的那位傅先生,现在在网上有多火。”
原来就在阮昭受伤住院的这几天,北安电视台联合社交媒体,对鸣鹿山秦汉古墓发掘遗址做了一次实时报道,就是对秦汉古墓的发掘,做了现场直播。
“本来我们台里领导的意思,一是配合市里的宣传,二也是为了顺应现在保护咱们中国传统文化的潮流。但毕竟考古是冷门,大家都做好了没人看的准备。所以一开始先期过去做直播的,就一个团队。”
“结果你猜怎么着,一天下来,一千万的直播观看,微博的话题不到两天就破亿了,他们开的官博,几天就涨粉上百万。热度真的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爆炸。”
阮昭确实也没想到,她才离开短短几天,就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
她忍不住问道“所以傅时浔怎么了”
顾筱宁撞了下她的肩膀,欠兮兮的说“装什么呢,他长什么样,你还不清楚你说这种大帅哥,哪怕他躲在藏地高原上,只要有个手机,都能火遍全国。更别说他在我们全镜头的直播下面,帅成那样,网友长了眼睛都能看见他好吧。”
自从进入了自媒体时代之后,多少网红凭借了几秒钟的惊为天人,迅速火遍大江南北。
“正好,我们现在就在直播呢,我给你看看吧。”顾筱宁已经彻底忘了,自己今天是来干嘛的了。
等她打开直播平台,果然就在首页最热门的大图推荐上。
连标题都写的挺引人的。
感受云考古,考古大帅哥带大家体验千年古墓开盲盒。
点进去,镜头正好就对准了四号坑,此时坑底的傅时浔正在移动的平台架上,他匍匐在上面,一点点挖掘着埋在深土里的文物碎片。
“傅教授的脸,我可以再看一万年。”
“这什么身材啊,傅教授的肩宽离谱,快把外面的白大褂脱了,我要看倒三角。”
“世界上有什么是完美的吗有,那就是傅教授。”
“我之前以为傅教授的脸已经够好看的了,直到我看到了傅教授的手指。”
底下直播弹幕刷的飞起,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评论区更是各种对傅时浔的彩虹屁。
阮昭以为自己对傅教授平时做的已经够过分的了,直到她看到一条热评说好想听他难以自持的叫声。
底下一堆送你上去,让你到全国人民面前丢脸。
顾筱宁见她盯着这条评论看个不停,生怕她生气,赶紧把手机拿回来“放心,放心,傅教授是你的,这些网友顶多是眼馋眼馋。”
“所以,现在他是红了”阮昭问道。
顾筱宁点头“对啊,我们电视台好多制片最近都在打听他,各种想要邀请他上节目的。毕竟大学教授上节目挺多的。况且他还长得这么帅。”
阮昭“他肯定不喜欢。”
顾筱宁“你确实是了解他,他一口就拒绝了。”
“听说一开始,我们直播采访他,他也不愿意。还是后来考古队领导找他谈话,他才勉强接受。”顾筱宁解释说“但接受直播采访嘛,肯定得找形象好的吧,有他这种大帅比在,都不好好利用的话,真的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其实这几年文博本来就挺热的。
这次鸣鹿山秦汉古墓遗址,不仅搭上了文博热,还有考古大帅哥的加持,一下就点燃了各大社交平台。
“对了,你住院,他怎么都不来看你”顾筱宁有些不满。
这几天她也在考古现场,可是亲眼看见,傅时浔每天都忙进忙出的,根本没时间来看阮昭。
顾筱宁说“本来你就是为了他,才进的考古队,结果受了伤,他最起码应该照顾你吧。”
“谁说他没照顾了”阮昭答道。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敲响,一个外卖小哥模样的人,拎着一个盒子,怀里抱着一束淡雅的百合花。
“阮小姐,您的午餐和花。”
对方很熟稔的走了进来,直接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又把原本摆在对面桌子上花瓶里的花换了下来,将自己带过来的那束百合花放进去。
阮昭的病房位于医院的高层,独立病房,阳光密密实实的压进来。
将原本雪白一片的病房,染成了金色。
“阮小姐,我先走了。”外卖小哥熟练的弄好东西,拿上换上的那束花,走了出去。
顾筱宁看着花瓶里的花,又看着桌子上的食盒。
她指了指,忍不住说“这该不是”
“你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顾筱宁疑惑的问道。
阮昭说“还没有。”
“那还等什么”
阮昭陷入沉默,那天她从病房里醒来后,所有人冲进来,听着姑父、韩星越、云霓和云樘他们焦急又关切的问候,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面傅时浔的身上。
他就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自己。
阮昭又想起他在小木屋对自己说的话,他说自己之所以这么多年,从未忘记那个小女孩,就是因为他害怕,所有人那么否定他的说法,是因为那个小女孩为了救他,已经死掉了。
光是这样的猜测,就让他如同背负着枷锁般,从未走出来。
“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为了他进考古队,他应该来照顾我”
顾筱宁愣了下,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阮昭说“但我最怕的就是他这么想,道德感强的人,总会将一切都背负在身上。筱宁,傅时浔就是这样的人,他已经背负了太多,所以我不希望我也成为他道德感的枷锁之一。我不希望他会认为,如果我不是因为他去了考古队,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此刻阮昭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
顾筱宁啊一声尖叫出来,阮昭的手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最严重的是她手背上的一条伤疤。
长长的一道伤疤,黑色的针线缝在伤口上,显得格外狰狞。
“怎么会这样,”顾筱宁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比谁都知道,阮昭有多保护她的这双手。
反而是阮昭本人,神色淡然而冷静,她说“医生说了,应该不会影响手指的功能。”
“可是你修复师啊,”顾筱宁太知道她的工作有多精细,要不然她也不会那样保护自己的双手。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近不跟傅时浔联系了吗不是我怪他,而是我希望他真正的想清楚,阮昭这个人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无独有偶,她居然说出了跟云樘类似的话。
“我已经向他走去了九十九步。”
阮昭抬眸望向花瓶里的那束百合花,纯洁无暇的花朵,盛开在阳光下,她勾起一丝笑意,有种淡然的笃定。
“现在,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要他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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