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卖炭翁(中)

    兵卒将车队最后的一辆牛车拦下,瞪着赶车的老者一顿训斥。

    这辆车明显不是魏王府的马车,魏王府都在车辕上有独特的印记,很好辨认。

    赶车的老者年岁不小,一头花白的头发,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吹得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正瑟瑟发抖。

    老者闻言,赶紧勒住缰绳,陪笑道“好叫几位将军知晓,小老儿并不是想要混入城,实是这车炭已被魏王府的管事买下,要求小老儿必须送去魏王府,您看这”

    “不行”

    几个兵卒正要放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喝吒,扭头去看,却是都尉大人自城楼上走下来。

    魏王府的管事顿时不满道“此乃王府购买的竹炭,将军为何阻拦”

    那都尉倒是颇为正气“让你等先行,已是不公,不过碍着魏王殿下的情面,大家且能忍让。可这牛车并非王府所有,某若是让其入城,如何对那些百姓商贾交代”

    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传来叫好声。

    任何时候,正直的官员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魏王府的管事大怒,仗着魏王的名声,在这关中地界向来都是横行无忌,何曾遇过如此刁难正想要驳斥几句,忽然被身后的人拉住。管事愕然回头,身后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眼下许多外地官员在此,若是夹杂不清,怕是有损殿下威名。”

    管事一想有道理,只不过心气难平,恶狠狠的瞪了那都尉一眼,转身从一辆车上拽出一红一黄两卷绡绸,往老者牛车的车辕上一扔,说道“此乃炭资,汝待午后自行去王府交付竹炭,若是敢收了炭资却不去交付,哼哼,老子扒你的皮”

    说完,挥手呵斥车队继续入城。

    那老者愣住,看了看车辕上单薄的两卷绡绸,急忙拉住管事的衣袖“贵人慢走这个小老儿这一车炭足有三百斤,您这些绡绸怕是不够”

    管事先是被守城兵卒几次三番的阻拦,依然觉得丢了面子,心里窝火,现在这老者又是喋喋不休,顿时恼怒,回身就是一个大嘴巴,正抽在老者脸上。

    “啪”

    老者猝不及防,被一个巴掌抽得一个趔趄,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管事,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

    那管事怒道“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是不王府买你的炭,那是你祖上积德,老子给你两匹绸缎,还嫌不够”

    老者捂着出血的嘴角,委委屈屈的瞅了一眼车辕上两匹绡绸,心道这是绸缎么再说,也就是个几尺罢了,何来两匹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老者明白,活到这么大岁数,啥没见过即便这位管事并不是官,但是作为魏王府的管事,那可是比一般的官都威风。

    可是想想家里已然瘫痪的老妪,想想空空的米缸,不得不苦苦哀求道“还请贵人多赏赐一点”

    管事却是满脸不耐“你这老东西,莫要得寸进尺老子把话撂这儿,炭资某已经付了,若是敢卖给别人,老子打折你的腿”

    老者呆呆的看着那两卷绡绸,欲哭无泪。

    绡绸可不是丝绸,它要薄得多,也粗糙得多,价值更是天地之别。

    辛辛苦苦一个多月才烧出这一车炭,结果就换回这么点儿东西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是魏王府啊,是陛下最最宠爱的亲王殿下自己敢跑么恐怕跑到哪里都会被捉回来吧,到那时候,结局更是不堪设想

    老者苍白的脸容满是愁苦,一言不发,默默的蹲在地上。

    拉炭的牛车挡住的进城的道路,后面的官员不耐,渐渐围拢过来。起先还有人想要出言呵斥,但是听闻那霸道的管事居然是魏王府的人,都识趣的闭嘴不言。

    但心里自然想法各异。

    房俊的马车距离不远,全程将魏王府管事的霸道做法看在眼里。

    他不是愤青,或者说实际上早已经过了愤青的年纪,见惯了社会的阴暗,也就不会有那种冲冠一怒的冲动。

    阶级、压迫、剥削

    这是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消除的丑陋元素,甚至可以说,它们是人类社会的原罪,是埋藏在人类心底最肮脏的种子。

    但他还是不爽。

    不愤青,不代表就会同流合污,不代表就会任由无耻的压迫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对于整个社会,他无能为力,但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如果有能力,他会站出来。

    更何况对面的还是魏王李泰

    能给李泰添点堵,他很乐意。

    怎么办呢

    出去摆摆威风,将魏王府的这几个管事狠狠的揍一顿

    效果很差,李泰那个胖子不会有半点心疼。

    那么,就狠一点吧,让李泰那个家伙从此之后只要想起咱房俊,就恨得咬牙,反正那家伙也当不了皇帝,怕啥

    房俊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背负着双手,慢步踱到魏王府管事和卖炭老翁的中间。

    等候进城的官员们纷纷一愣,绝大多数都是不认得房俊的,心说还真有人敢管魏王府的闲事

    可魏王府的管事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名动京师的棒槌自知自己做得确实很过分,在面对房俊的时候,难免心虚,这位可是敢跟自家王爷刚正面,要说揍自己一顿,那是毫无压力

    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心惊胆跳的齐齐后退一步,为首一人色厉内荏道“房二郎,此时与你无关,那个”

    吞了口吐沫,狠话还是不敢说出口。

    孰料房俊看都不看他们,径自看着那辆拉满竹炭的牛车,轻叹一声。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所有人都愣住。

    魏王府的管事一脸错愕,特么你个二傻子、楞怂货,大字都知道识得几个,这是要作诗

    围观的官员则是一脸嫌弃,这什么文化水平啊,平仄押韵根本不对头啊

    便是房府的仆役,也都各个捂脸,很想说一声二郎啊,咱一贯是以武力碾压的,您直接大嘴巴扇过去就行了,干嘛还要玩斯文呢,不是长项啊

    房俊却好似对周遭的反应视若不见,继续一脸唏嘘的曼声吟道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未进城,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魏王府上绯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管事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嘶嘶”

    起先大家还想要看房俊的笑话,直到整首诗听完,那些官员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特么也太狠了吧

    简直是要把魏王殿下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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