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御史”
自秦而始,设置此官,以之监察朝廷风气、检举诸侯官吏。
他们唯有监察、检举之权,却无执法之权。
然则自古以来,御史却是一个极其清贵的职位,无数官员趋之若鹜,要么视之为体现抱负肃清朝堂之岗位,要么视之为夯实根基结交人脉的晋身之阶。
既然并无实权,却为何这般重要
盖因自古以来,无论清正君子,亦或是奸佞小人,莫不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哪怕生前饱受摧残,亦要搏一个身后名。
名声,是所有官员视若生命的东西。
再是大奸大恶之辈,亦要维护自己的名声。
而一旦被御史纠察弹劾并且证实其罪,则意味着此人品行有亏,有若白玉染瑕,往往名声毁于一旦,不仅政治前途终结,甚至声名狼藉,不容于桑梓、入不得祖茔。
名声,是比才学更为重要的东西
而御史又是如何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呢
很简单,弹劾
越是弹劾当朝大员,便越是能够显示不畏强权的刚正风骨,而最好的弹劾对象,则是那些身份尊贵天潢贵胄的皇族子弟,比如霍王。
因为弹劾大权在握的当朝大员是有风险的,搞不好将人家得罪得很了,便会遭到反噬,而那些个皇族子弟看似身份高贵金光闪闪,实则并无实权,即便是就藩一方,尚有王府长史、地方官佐予以钳制,做不到随心所欲,弹劾起来效果好、后患小,简直是最完美的目标。
弹劾霍王这般的皇族子弟,刘洎的经验不要太丰富
将手低下的御史们集合在一起没多久,京兆府那边便传回来信息,果然是霍王昨夜出城之后趁黑赶路,撞死了一个赶牛车的农夫,但是目前京兆府的裁决尚未确认,现场未曾勘察,责任未曾鉴定。
御史们不管这个。
南北朝期间,御史监察制度有了一项重大的发展变化,即御史有权“风闻奏事”,又称“闻风弹事”。“故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御史台不受诉讼,有通辞状者,立于台门候御史,御史竟往门外收采之,可弹者略其姓名,皆云风闻访知。”
何意
便是只要你听到了,便可以上奏天子,发起弹劾,至于事实真相到底如何,那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情。
不过碍于当初御史们被房俊折腾得狠了,导致皇帝颁下旨意,“风闻奏事”亦要有个限度,风闻访知之后,亦要对事情做一个了解,确认确有此事,方可上奏皇帝、发起弹劾。
似以往那种“管杀不管埋”的做法,遭到杜绝。
不过眼下这件事基本确认无误,无论最后的勘察、鉴定结果如何,肯定是死了人的,霍王难脱干系,那就毋须另行确认了。
“可有以往举报、检举霍王的资料”
刘洎抬起眼眸,询问副手。
“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多皆是霍王就藩之前,在长安横行不法的资料,前往徐州就藩之后,霍王大多潜居府邸,结交方式、儒者,素日清谈,注重养生,几步插手民政,亦不奢侈荒靡,无论徐州官场亦或是民间,声誉颇佳。”
副手回道。
御史台乃是朝廷的监察部门,平素各种渠道送来的检举、揭发、甚至告状的资料,车载斗量,不可计数。为免如此之多的材料混杂不堪难以检索,御史台有专门官吏对其进行归总分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官员能够做到清廉如水、两袖清风的同时,还精明强干、毫不犯错
可以说,只要御史台想要搞谁,都会立即拿出丰富的黑材料
霍王李元轨自然亦不例外。
事实上,在就藩徐州之前,这位霍王乃是长安纨绔届的一号人物,横行不法之事做得不要太多,若非先帝宠溺有加,陛下顾念手足之情,怕是爵位早就不知道被削掉多少回了。
刘洎冷笑道“只要有材料就行,谁管它时间远近再者,结交方士、笼络大儒,有时候也不见得就是好事立即将霍王的材料整理出来,稍后朝会之上,诸位群起弹劾,比不让此等草菅人命之恶徒,玷污皇家名誉之后,尚能够逍遥法外”
“喏”
一众御史纷纷打了鸡血一般,分头行事。
大家分属同僚,长时间配合一处搞这些个事情,默契度很高,刘洎这么一说,大家便都明白了采取何等策略。
勘察现场
责任鉴定
对于御史台来说,完全用不着。
先把对方的名声搞臭,再来论事情的对错
京兆府衙门。
马周刚刚到了值房,便被告知有一桩案件需要他来裁定,嫌疑人乃是霍王,已然被右屯卫的兵卒与春明门的守城兵卒押解至衙门
马周一脑门雾水。
他不是不明白霍王何以犯错,事实上皇族子弟不肖者众,整日里耀武扬威横行不法,闯出来的祸事不知凡几,长安作为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京兆府平日里诉讼案件牵连最多的便是皇族子弟。
他只是弄不明白,纵然霍王犯法,却又与右屯卫有何关系
还牵扯出春明门的守城兵卒难不成昨夜霍王意欲冲击春明门
摇了摇头,马周亲自来到一侧的签押房,见到了霍王李元轨、右屯卫校尉高侃,以及春明门守城校尉赵孝祖。
案件的过程并不复杂,但是当马周听到高侃言及霍王与其亲卫意欲毁尸灭迹,便蹙起眉头。
虽然人命关天,但是在大唐来说,堂堂霍王撞死了去去一个农夫,的确不算事儿,又非是恶意虐杀,只是意外而已,多赔点钱,再缴纳一笔赎罪金,此事也就完结了。
但致人于死之后还要毁尸灭迹,这就攸关人品了,令他甚为不齿
他看向李元轨,淡然道“人命关天,王爷纵然贵为亲王,却也要遵守律法。待本官勘察现场之后鉴定责任,再行判决,王爷以为如何”
李元轨明显感觉到马周的不满,解释道“是那农夫忽然冲上道路中间,本王亲卫躲避不及,这才将其撞死。不过也用不着勘察现场这么麻烦,纵然凶手乃是本王亲卫,但本王绝不偏袒,死者的赔偿由京兆府判决,无论多少银钱,本王愿意加倍,以求死者家属之谅解,至于赎罪金,府尹尽管开口,本王绝无二话。”
他不愿此事继续纠缠下去,不过是一个农夫而已,死就死了,该赔的钱咱也赔,你就赶紧速速结案吧。
他总觉得这件事太巧,没那么简单
孰料,一旁的高侃却道“纵马撞人者,乃是霍王,指使亲兵毁尸灭迹者,亦是霍王。”
言下之意,京兆府如何处置不归我管,但是事实的真相不能掩盖,这个罪名必须要霍王担起来。
李元轨勃然大怒,戟指喝道“混账你那只眼睛见到是本王撞死那农夫那只耳朵听闻是本王指使亲兵毁尸灭迹本王乃是大唐亲王,尔这般诬陷天潢贵胄,实乃诛灭三族之大罪”
“末将两只眼睛都见到,两只耳朵都听到”
高侃夷然不惧,他才不信霍王能将他如何,霍王再是强横,也就藩徐州,哪里及得上自家大将军房俊在朝中的影响力况且当时在场之人分属双方,谁的供词都不足采信,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元轨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抬起一脚就将高侃踹了个趔趄,暴怒道“本王不过抽了你几鞭子,猪狗一样的东西,亦敢信口雌黄诬陷本王本王今日就宰了你”
他是真的以为高侃是在报复他鞭挞之恨,伸手就要将佩剑抽出来,宰了这个兵痞子
“砰”
马周狠狠一拍桌案,怒道“此乃京兆府衙门,王爷眼中尚有国法,尚有吾这个京兆尹乎”
心狠手辣、泯灭人性之辈,亦敢仗着皇室身份,咆哮京兆府
将吾当做泥胎陶塑不成
李元轨正欲辩解,忽然有京兆府的官吏自门口快步而入,向马周施礼道“府尹,宫里来了内侍,传召陛下旨意,命霍王殿下立即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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