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国已久,当年的贞观勋臣与李唐皇室颇多联姻,这既巩固了李唐的统治,也使得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关系繁杂。
李灵夔的母亲是高祖皇帝的昭仪宇文氏,鼎鼎大名的宇文化及以及宇文士及都是他的亲舅舅,流淌着宇文家的血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韩王李元嘉,娶清河房氏之女为正妻,便是梁国公房玄龄的嫡女、房俊的亲姐姐。
所以论起来,李灵夔与房俊的确是实在亲戚
他想着就算房俊再是棒槌,也不至于将自家姐姐的小叔子给一刀咔嚓了吧况且房俊那厮固然棒槌,但还是很认亲的,不论是自家的亲戚还是母族的亲戚,只要力所能及,都会尽可能的关照。
然而麾下将校们却不这样认为。
一个校尉忧心忡忡“只是不知越国公是否身在军中若在,自然不会对王爷不利,可若是他不在,手底下那些个骄兵悍将可不见得会将王爷放在眼里”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房俊桀骜不驯,右屯卫更是嚣张跋扈,别家军卫都唯恐兵卒斗殴引发皇帝猜忌,偏偏右屯卫对此毫无顾忌,谁敢招惹他,当场就敢打回去。
与驰援东宫这等大事相比,区区一个鲁王,怕是还不被右屯卫兵卒放在眼中
这么一说,原本信心十足的李灵夔心里也没底了,最重要是他虽然与房俊是亲戚,更母族更是关陇门阀当中的中坚宇文家,亦是这次兵谏的主力,他此刻镇守萧关虽然明面上与关陇门阀没什么牵涉,但是暗地里也承担为关陇门阀封锁西北、隔绝关中之任务。
一旦被房俊当作关陇一党,那可就麻烦了
越想心里越慌,他搓着手,在城楼里来回踱步,焦虑忐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便听得外头一阵惊呼,却是有一支羽箭自城下直直射上来,正中城楼的窗棱,箭尾的白羽微微颤动,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箭杆上绑缚着的东西吸引。
有兵卒上前将预见拔下,将绑缚着的东西解下,发现是一封书信,上面写着“鲁王亲启”四字,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进了城楼,双手呈递给鲁王李灵夔。
李灵夔赶紧将信奉接过,打开来仔细身旁一众将校都伸长脖子,想要看个只字片言。
这些人都是李灵夔的心腹,也算是宗室一系,与关陇门阀虽有瓜葛但牵扯不深,没人愿意为了关陇去阻挡眼前这数万骑兵,只盼着这是右屯卫的招降书,想要李灵夔赶紧答允下来
只可惜李灵夔怒目嗔视,吓得众人赶紧退后,这才再度看信。
好在李灵夔很快看完,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信封收好放入怀中,环侍左右,道“房二此刻就在城下,信中规劝本王心怀社稷,放开城关放其入关,他只等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勿谓言之不预也”
有人奇道“房二身在西域,与大食军队鏖战不休,此刻居然现身此地,莫不是已经彻底放弃西域,将右屯卫与安西军尽皆带回”
“嘶若是如此,那关陇各家可就麻烦了右屯卫悍勇绝伦天下无敌,那安西军亦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关陇拿什么跟人家打”
“此次房二回京,定然一举扫荡糜烂之局面,东宫反败为胜,关陇覆亡在即”
眼瞅着越扯越远,有人着急道“关陇是否覆亡,东宫能够逆转,与吾等何干吾等不过是一守城兵卒而已还是赶紧想想是否要放开城关,任凭房二入关吧”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非是吾等贪生怕死,这房二引着麾下百战精锐直抵关下,吾等区区一旅人马,纵然悍不畏死又能挡得住几时还是赶快放开城关吧,那房二看在王爷面上,大概也不会为难吾等。”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李灵夔脑仁疼,气得大喝一声“住口”
吓得众人齐齐噤声。
李灵夔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房二这厮就是个棒槌,这会儿若是不放开城关,一旦被他挥军攻陷,吾等怕是难逃活路。之前,舅父曾嘱托于本王看紧这萧关门户,然而眼下局势如此,为之奈何罢了,为了兄弟袍泽之性命,本王也只能辜负舅父之托付。”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家王爷果然与关陇此次兵谏有所瓜葛
李灵夔感慨一番,挥手道“速去打开城关,本王亲自出关会见房俊,定要给诸位求一个活路。”
他暗中受宇文士及嘱托,定要封锁萧关,使得关中隔绝内外,确保兵谏胜利。但此刻房俊陡然兵临城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兵谏之成败但未免事后被舅父埋怨,只得作态一番,此间必有关陇之耳目,到时候可将自己的话语态度传递过去,显示自己非是背叛关陇,实在是身不由己。
当即,一群将校簇拥着李灵夔走下城楼,将两扇厚重的城门打开,李灵夔一马当先走出城关。
漫天飞雪之下,面前骑兵队列严整、士气高昂,无论兵卒战马皆是剽悍之色,实乃天下强军。
李灵夔来到两军阵前,大声道“本王乃鲁王李灵夔,敢问越国公何在”
面前骑兵缓缓向两侧移开,中间闪出一条通道,一骑自后阵缓缓而来,马上将令顶盔贯甲,来到李灵夔面前,于马上一抱拳,道“微臣房俊,见过鲁王殿下”
李灵夔轻叹一声。
本以为这回关陇兵谏胜券在握,之后朝堂之上权力更迭,自己背靠舅父投机一回,亦能攫取一些利益。孰料美梦正酣之际,房二便悍然引兵回京,直捣关陇腹心,局势陡然逆转。
无论最终谁胜谁败,他此刻都必须放开城关,否则性命难保。只是如此一来,之后胜利一方论功行赏,无论如何也没自己的份
心中再是郁闷,却不敢有半点托大,甚至干脆甩蹬离鞍跃下马背,上前两步来到房俊马前,大笑道“越国公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本王心中钦佩,今日便为越国公牵马坠蹬,迎你入关”
既然认怂,那自然就得将姿态做足,在房俊面前再是低声下气也不丢人,人家有这个资格。若是明明怕死,不得不放开城关却还要展示自己身为亲王高高在上的尊严,那才是蠢不可及。
房俊却也没有顺势让李灵夔牵马,先是一挥手,对身后兵将道“速速入关,直抵渭水之畔安营扎寨”
“喏”
身后数万骑兵风卷残云一般呼啸着冲入城关,顺着直捣直扑渭水。
房俊则与李灵夔一同来到关内,李灵夔道“左右大军尚需休整一番,二郎不若陪本王稍作,喝杯酒聊一聊,让本王听一听二郎这一路挣扎杀伐之旷世功勋”
房俊谢绝道“微臣此番回京,身负重任,焉敢在此耽搁片刻只等挫败逆贼,拨乱反正,再与殿下把酒言欢。”
李灵夔心中感慨。
面前这年青人脸庞比以往更加黑了几分,只不过原本莹润的面色如今染满风霜,两颊凹陷、颧骨耸起,便是那一双如刀如墨的眉毛亦是杂乱不堪,足矣想见这一路数千里长途奔袭,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然而此刻陡然出现在萧关,自此入关一马平川,所有的付出都将得到回报。
一旦击溃关陇军队,扶保太子坐稳东宫,关陇势力将会彻底逐出朝堂,自今而后,房俊便是东宫潜邸的第一功臣,只待他日太子登基,便是首辅之臣、宰执天下,无人可与之争。
他抬手抱拳,语气诚挚“既然如此,本王亦不强求。咱们两个乃是实在亲戚,客套话亦不多说,只希望二郎此去长安能够擎天保驾,立下盖世殊勋,待到他日位居宰辅,一遂凌云之志。”
房俊面上笑嘻嘻谦让,心里却甚是腹诽屁的亲戚,老子若不是引着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你小子性命将要不保,你会这般轻易放老子入关
口中道“多谢殿下吉言,不过此刻微臣回京之消息怕是已经传到长孙老贼耳中,必然布下天罗地网,此去长安,危险重重啊。”
李灵夔便有些尴尬。
消息自然是他命人传回长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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