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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贵觉得有点憋屈,却又不得不如此,他又怎敢不按李二陛下的意思去办呢
李二陛下满意颔首,道“六率将士功勋卓著、精忠报国,一应赏赐、抚恤尽皆加倍,叙功者皆官升三级。”
张世贵无语,头都大了一圈儿。
程处弼等人如今的官职乃是副将,晋升三级之后便是正四品上,可以担任太子左右卫率,而李靖现在的官职也不过是太子左卫率,亦即是说即将与李靖平级
难不成弄出来一群人各个都是东宫六率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东宫六率也没有这么多的职位。
若外放地方,堪比一州刺史
哦对了,相应的李靖也得官升三级,升级之后大唐没有这个级别的官职,估计也只能让陛下将“大行台尚书令”给李靖当当
幸好他对兵部眼下的事务有所了解,左思右想之后,方沉吟着道“李思文可调任武器监监正,程处弼出任瀚海都护府副都护,屈突诠转任并州折冲府都尉”
东宫六率之内无处安置,便只能外放地方担任武官。
然而此举看似对东宫六率将士予以升赏,实则等同将东宫六率拆散,一大批忠于太子的军官外调,使得太子对东宫六率的掌控极大削弱。
但张士贵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这个兵部尚书连椅子尚未坐热乎,本就是李二陛下的傀儡,岂敢不按照李二陛下的意思办事
此前违逆圣意放开玄武门已经令陛下深恨,此番若是再激怒陛下,怕不是能拎着刀子剁了自己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太子可有意见”
李承乾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羞辱感,却也只能极力压制着心潮起伏,低眉顺眼“儿臣并无意见,一切由父皇做主。”
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纵是泥胎陶塑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他堂堂一国之储君如今被父皇狠狠打落泥尘之中,颜面尽失、威望尽断,心中自有不忿之气。但他也知道即便自己奋起反抗,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父皇春秋鼎盛、威望绝伦,对于朝廷之掌控有若磐石,自己只能是鸡蛋碰石头。
还会害得那些忠于自己的东宫部属遭受牵累,于心何忍
在这一刻,李承乾甚至希望父皇赶紧宣布废黜之诏书,将一切尘埃落定,便毋须这般遭受屈辱
李二陛下又看向房俊“越国公以为如何”
房俊颔首“陛下英明神武、赏罚分明,当为万世楷模。”
李二陛下蹙眉捋着胡须,有些狐疑的看着房俊,先前胆大包天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质疑朕的决定,这会儿居然这么快就服软
有古怪啊
不过当下非是仔细思索之时,剪除东宫羽翼乃头等大事,既然太子与房俊已经相继服软,此事便算是定下来,不能允许再横生枝节。
他当即宣布“既然诸位再无异议,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吧。除此之外,当下最重要之事乃是治水、救灾,以京兆府为主,制定详细策略确保关中无虞,无论需要哪个衙门予以配合都必须竭尽全力,谁敢偷奸耍滑延误救灾,朕决不轻饶”
一众大臣连忙领命“臣等遵旨”
李二陛下打个哈欠,与臣子勾心斗角实在是费心费力,使得他精神有些不济,挥手道“退朝吧。”
“臣等告退。”
文武大臣起身,施礼之后正欲退出,便见到李二陛下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后殿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如此做派,是懒得多看咱们一眼,还是后殿藏着什么绝色美人迫不及待的去宠幸
君臣之间虽然上下有别,但起码也要有一个相互尊重的样子,如此有些失礼啊
各人心中狐疑,纷纷离去。
太子与房俊没有前往承天门出宫,而是自武德殿后院的一条绿藤缠绕、遮荫清凉的小路走了一段,越过一道重兵把守的门阙,进入东宫
此时雨势渐衰,雨丝细细密密,东宫之内各处亭台楼阁损毁严重,建材木料一堆堆由油布遮盖,一眼望去毫无半分以往华美之相,破败凌乱。
两人各自撑着雨伞走在石板路上,两侧花树亦有残破,太子触目生情,喟然一叹,轻声道“或许用不了多久,此处便会被圈起来成为一座奢华的牢狱,而孤将此生不得踏足其外,唯有头顶这一方天空,可与君等同见。”
声音极轻,神情落寞。
房俊理解他的心情,任谁从眼瞅着只差一步登基御极之时骤然跌落尘埃,只怕都难以平常心对待,李承乾能够谨守本心没有彻底崩溃已经极其不易,原本历史上此君知道自己储位不保甚至有可能一命呜呼,干脆预谋叛乱,意欲谋朝篡位。
与其说他破罐子破摔行险一搏,不如说是心态彻底崩溃,横竖都是一死,选择一种更为爆裂的方式去向李二陛下表达愤怒
即便同情,房俊也只能旁观。
李二陛下欲易储,第一件事便是给太子扣上一个罪名,然后才能名正言顺的废黜储位。而被扣上罪名的太子势必会被圈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去如此。
作为曾经的太子,自然有无数人在以往向他效忠,固然被废,却依旧是皇子当中最为接近皇位的那一个,无论皇帝亦或是新任储君,都很难任凭太子优哉游哉的在府邸之中混日子。
毕竟曾经大义名分在身,想要谋夺皇位的动机十足,实力也足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要么皇帝赐予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要么新皇登基之后莫名其妙的暴卒下场几乎注定。
两人沉默着在雨中慢悠悠走向丽正殿,站在大殿门前的石阶之下,李承乾抬起头,看着殿脊之上飞檐斗拱、五蝠瑞兽,缓缓道“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后,父皇便与母后自秦王府搬到此间居住,孤亦在此中,遥想母后音容笑貌,恍若就在昨日历历在目,浑然不觉十余载光阴转瞬即逝二郎,你说人这一辈子立于天地之间,到底有何意义”
房俊驻足大殿之前,抬头望着雨雾迷茫的殿脊,也有片刻失神不是因为李承乾提出的问题太过突兀,而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即便是科技大爆发的二十一世纪,人类依旧没有答案。
我从哪儿来
要到那儿去
人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吗
宇宙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存在吗
天地的运行规则当真就只是巧合吗
放眼宇宙之内,人类如此渺小卑微,那么人类所推崇的仁义道德到底有什么意义
人世间所奉行的忠孝仁义,当真比野兽的弱肉强食更为高尚吗
由东宫出来,房俊坐在马车里,车轮碾压长街上浸透雨水的青石板,挑起窗帘看着街道两边的景致,依旧心头迷茫。
他被李承乾直击灵魂的问题给问得自闭了
最重要的是,历史长河奔流浩荡,每一朵水花都充满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他房俊区区一人,就算做到极致又能做多少他心心念念的消弭盛唐之祸根,奢望这个华夏文明史上最为璀璨的时代能够更长一些、更稳一些,即便他日依旧无法逃脱王朝崩塌的宿命,依旧可以少一些阵痛,给华夏文明留下更多的传承可就算是做到了,相比于浩瀚宇宙、悠悠历史,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竭尽全力的所作所为,乃至于自己的存在,忽然之间似乎全部丧失了意义。
若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庄周梦蝶”,那么是否一切都是梦幻,全无实质
这一切又多为何来
马车沿着长街向东行驶,路过崇仁坊之时,驾车的卫鹰回头凑近车厢,问道“二郎,是否回府看看”
房俊回过神,道“那就回去看看。”
自关陇兵败、东宫大胜,房俊已经派遣不少工匠修葺损毁严重的梁国公府,如今虽然时日不多,但想必主要的房舍厅堂已经修葺得差不多,正好回去看看,对工匠们敦促一番加快进度,以便能够做早日搬回府中。
毕竟如今已经被撤了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再继续逗留于右屯卫营地之内有些不妥,搞不好便会有人为此上疏弹劾
马车在路上拐弯直奔崇仁坊,数十亲兵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引得周边行人纷纷侧目,见到马车上房家的家徽标记,自是忍不住议论纷纷。
“话说房二也够倒霉的,本以为帮着太子击溃叛军,将来必将登阁拜相、权倾朝野,孰料陛下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且铁了心的易储如今连兵权都没了,这可是近些年功勋最为显赫的名将了,没天理啊。”
“难道不应该太子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本以为马上登基为帝了,陛下却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陛下也是糊涂,太子做得好好的,何必非得废了呢可惜了呀,似太子这般仁厚慈爱之君,千古少有呐。”
“慎言”
无论如何,背地里褒贬君王都是大罪,行人们紧张的四下看看,见到四周没有可疑人等,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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