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乌鸦停在窗前, 绮罗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傍晚时发出了尖锐沙哑的叫声的鸟儿。尽管那时它只是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残影而已,尽管绮罗从未真正地见到过它,可她就是能够断定地说,这正是她见过的金色的鸟。
有着通体的纯粹金色羽毛的乌鸦, 这一定不是现实生活中应当存在的东西, 迟来的直觉终于开始滞后地叫嚣,扰得惊醒的心绪更加不安。
绮罗奔向窗口。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这番略显冲动的举措也完全是无意识为之, 全怪身体比思绪行动得更快。她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应当做什么。
需要抓住这只乌鸦吗?直觉正在不停念叨着它与发生在横滨的一切绝对有着关系, 否则它的两次出现未免显得太过巧合了一点。
抓住了金色乌鸦之后应该怎么办呢?在这只乌鸦的身上,绮罗还是没能感觉到任何异常的魔力波动, 说实话她也不觉得它长得像是那种能够口吐人言的聪慧生物。
要是从它的身上不能得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那不就又要回到起点了吗?
绮罗满心纠结不定, 却不敢放慢动作。但事实证明,她真的没必要想这么多。
几乎是在她从床上起身的瞬间,停在窗台边缘的金色乌鸦转过了头, 深色的眼珠紧盯着她。还没能来得及迈出一步, 它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速度快得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待到绮罗拉开窗户时, 哪怕是探出身向外寻找,也已经见不到乌鸦的踪迹了。
这一次, 它连金色的残影都不曾留下,根本无法预见它离去的方向。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到。哪怕绮罗心里知道, 它的速度快到常人难以企及, 也知道自己尽力了, 可还是觉得懊恼不已。
她不甘心地咬着牙,四下望了望,依然无法找到那只金色的乌鸦。她索性踩着窗框爬上了窗,左手顺势伸手旁边的墙上摸索了一番,把挂在墙面的桃木剑取了下来。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只有一只手抓着窗框保持平衡。
桃木剑用手臂夹住,她腾出手,在上衣口袋里翻找着什么,紧紧攥在手中,这才重新握住剑。
甚至都没有深呼吸一口气,绮罗果断地松开了手。
“风华召……”
“哇啊!你在干嘛啊小绮!”
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大叫,一记肉弹冲击从正面袭来,直接把绮罗推回了房间里,力度之大,简直可以说是把她整个人都击飞了。
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完全出乎了绮罗的意料。她整个人都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击给撞傻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嗡嗡地疼,后背也差点散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晕过去了。
但晕大概是不会晕的。
且不说□□的疼痛有多么糟糕,光是压在她身上的巨大狮子——没错那正是可鲁贝洛斯——就已经很难忽略了,让她实在是没办法如此轻松地不省人事。
绮罗发出一声可怜的哀嚎,用力推开可鲁贝洛斯的脑袋,实在是没力气坐起来了,颓废地躺回到了地上,一边在心里想着一定要尽快在卧室也铺上一层柔软的地毯,一边愤懑地问可鲁贝洛斯这是想要干嘛。但可鲁贝洛斯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它一言不发地从绮罗的身上挪开了,像只大猫似的伏在她的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犹豫不决的眼神不知是在踟蹰着什么。
直到绮罗第二次询问它干嘛突然从窗户飞进来还把自己撞回到了房间里,它还是没有回答。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他总算说出了一句文不对题的奇怪话。
“虽然现在这个世界是变得很离谱了没错,但你也别想不开走错路嘛!”
这么说着的可鲁贝洛斯,目光分外真切,真切到只瞄了一眼绮罗就搞明白它究竟是在想什么了。
一时之间,绮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用手撑着地面,慢慢吞吞地坐起身来,等疼痛感稍微消失一些了,这才无奈地说:“我根本就没打算自尽啊……我只是打算从窗户里跳出去,然后去追一只鸟而已。”
说着,绮罗把从刚才说就一直攥在手中的风华召来举到可鲁贝洛斯的面前晃了晃。
她原本的计划是,从风华召来将自己托至半空,然后再从这个高度好好寻找一下金色乌鸦的去向。如果运气好,找到了金色乌鸦的位置,那就再用风华召来把它抓住——不可能有哪只鸟能比风的速度更快。
当然了,也是有必要考虑一下假如运气不好找不到那只乌鸦的可能性的。然而在绮罗有闲心设想运气不好会带来的后果之前,她的行动就被可鲁贝洛斯“制止”了。
说不定突然出现还完全会错了意的小可就是运气不好会导致的后果之一吧。
绮罗已经懒得感叹自己一贯的坏运气了,当然她也并没有对可鲁贝洛斯生气。她只是实在不懂可鲁贝洛斯在想什么而已。
怎么会以为她是想要自尽呢?
“这里只是二楼而已,就算我真的直直地往下跳了,那也不会怎么样吧?”说着说着,绮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了,“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一点呀,小可?”
“啊这——”
可鲁贝洛斯尴尬地挠了挠耳朵,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透着窘迫的不自然。
想想也是。原本还以为自己这是及时拯救了一条生命,结果事实确实它打扰了绮罗的行动,这种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会觉得无比丢人的。
再加上傍晚的时候可鲁贝洛斯还没有认真听绮罗的电话,以至于后知后觉地直到这会儿才被月告知了发生在横滨的事。这本就让他觉得羞愧不已了,此刻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只好把脸埋进了爪子里,恨不得钻到床底下躲起来才好。
“刚才的情况,看起来是挺吓人的嘛,我会紧张也很正常啊……”可鲁贝洛斯努力地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点尊严,“而且,你这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武断。我之前还听说有人不小心从二楼,结果‘啪’得就没了。”
“那也只是特殊情况而已。一般来说,从……”
床发出了微弱却尖锐的“吱呀”一声,打断了绮罗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语。
这已经是今天不知第几次说话被打断了,但绮罗现在着实没心情去计算被打断的次数了。这声小小的噪音,让她的警觉心瞬间飙升到了峰值。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立刻站起身来,一时连后背的疼痛都完全忘记了,紧张地盯着床上的中也。
蜷缩在被窝里的小羊先生抖了抖耳朵,伸直了四肢,如果将这个形象转换成人类的话,那么他便就是伸了一个舒坦的懒腰。
他抬起头,习惯性地往身旁看了一眼,看到的却是空空荡荡,吓得他连眼睛都睁大了。左右瞄了瞄,才发现原来绮罗正站在窗边,咧着嘴对他笑了一下。
迷迷糊糊醒来的中也,并没有察觉到绮罗的笑容似乎有点不太自然,也没有听到房间里还存在着第三个呼吸声。但只要他稍微再抬一抬脖子——或者是直接站在床上——然后再把视线往地面的方向挪一挪,那他就能看到小心翼翼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可鲁贝洛斯了。
谢天谢地,可鲁贝洛斯现在趴着的这个地方对于中也而言是视线死角。
绮罗赶紧往可鲁贝洛斯身旁挪了挪,试图用自己挡住体型庞大的封印兽大人,虽然以她矮小的身材大概什么也挡不住。
“怎么了,中也?”绮罗眨了眨眼,努力以平常的语调问道,“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小羊中也的表情依然透着惺忪睡意,看来是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对于绮罗这句简单的话也是呆滞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做噩梦。
“不过,我好像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如此嘟哝着的中也,视线偷摸摸地挪到了绮罗的身上,目光中藏着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这眼神让绮罗也瞬间冷静下来了——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过于冷静了,以至于连表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中也,你这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平静的表情与平静的反问,这两者叠加在一起,所得到的结果是可怕的沉默。中也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瞬间整个人……整只羊都清醒了。本就耷拉着的耳朵越垂越低,他的表情都快要僵硬了。
不敢多想,他赶紧摇头,动作幅度之大,以至于连身上那卷曲蓬松的羊毛都随之晃动了起来。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在暗示什么!”他的语气逐渐僵硬,“呃……大概是我听错了。可能那只是我梦里的声音?”
中也就这么顺利地说服了自己,彻底打消了疑虑。这样的结果倒是让绮罗有点惊讶。
她真的只是想问问中也在想什么而已——这样她就可以根据中也的心思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了。
看来现在是暂时不用背负谎言带来的心理负担了。绮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太好意思把这份心情表现得太明显。
她躺回到了床上,抱住中也,脸贴着他那身柔柔软软的皮毛,轻轻地蹭了几下。
不得不说,中也的毛真的很软,手感相当不错。这大概是小羊中也比起普通中也所拥有的唯一的优点了。
“快睡吧,现在才两点钟。”绮罗拍了拍他的后背,“需要我帮你数小羊吗?”
“那倒是不用。”
中也抬起头,鼻尖轻轻地碰了一下绮罗的脸。
“晚安。”
“嗯,晚安。”
尽管说了晚安,绮罗依然睁着眼,耐心地倾听着中也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确认他的确睡着了,她才松开手,不忘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揉成一团,塞在中也的怀里。如此一来,他大概就不会察觉到他的离开了吧。
蹑手蹑脚地下床,没有制造出任何一点异样的噪音。绮罗踮起脚尖走到床尾,这里是可鲁贝洛斯的藏身处,可这会儿它却不在这里,房间的门也没有被打开过。
“小——可——你在哪里?”
绮罗的说话声轻得像是吐息,俯身往床下看了几眼,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已经变回玩偶状态的可鲁贝洛斯。
“没事啦,他睡着了。”绮罗向可鲁贝洛斯伸出手,摊开了手掌,“我刚才差点就忘记他还在家里了。”
“唔……其实我也不小心忽略了这个臭小子的存在。”
可鲁贝洛斯轻声嘀咕着,啪叽一下跳到绮罗的手掌上,乘着她的手离开了黑漆漆的床底。绮罗捧着小可,继续蹑手蹑脚地前进,期间还不忘拿走不小心掉落在地的桃木剑,同时还要不时地回头确认一下中也的状态,以免他突然醒来。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绮罗悄声打开了门。
继续在卧室里讨论,显然是不现实的。绮罗决定转移到其他房间。
在楼梯平台上,绮罗见到了月。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一整晚他都在观察横滨城里那些变成了动物的人情况如何,见他出现在家里,反倒是让绮罗有点紧张,总担心他是不是要送来什么噩耗了,还好月告诉她现在的状况基本算是稳定,暂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的情况,她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我们先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吧,我想我应该有点头绪了。虽然我还是没有想到解决这场危机的办法。”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打开了书房的门,说,“不过,要是能够先联系上森罗,那就更好了。我还有事想要问他呢……话说起来,这个时间他应该也不方便接电话吧?”
绮罗之所以会对这种事不确定,主要还是因为亲爱的长兄一声不吭地出去“旅游”了(但森罗本人并不承认这算是什么愉快的旅游)。旅游的目的不明,目的地也不明,就连是在什么时候出发的,绮罗都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在乐园事件之前——那天她发了一大堆的消息他都没有回复,就是因为他跑到了信号稀薄的华夏西北部。
至于现在亲爱的长兄游荡到了什么地方,绮罗也依然不知道。但他最近回复消息的速度倒是挺快,想来他应该正身处于某个时区与这里相近的地方吧。
也就是说,现在是一定联系不上他了。
绮罗只好暂且把这个想法放在了一边。她点亮了书房的灯,可就算是被这明亮的灯光笼罩着,她还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睛都快要眯起来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点也不想睡,这会儿想要清醒了,却不争气地站着都会犯困,未免太没出息了一点。
绮罗揉了揉眼睛:“首先,有个情况我一定要告诉你们。我发现……”
“你刚才有没有睡过觉?”
“……诶?”
月的询问来得太过突然。绮罗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要逞强地回答一句“我不累”之类的话作为搪塞,但在月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实在说不出什么言不由衷的话了,只好笨拙地笑了几声,算是默认了自己其实一整晚都没有好好说过。
“那就先去睡吧。我和你说过的,你需要休息。”
月说着,准备关掉书房里的灯,却被绮罗拽住了衣袖。
“没事没事!”她拍了拍胸膛,一脸正气凛然,“赶紧解决好现状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再休息也不迟呀,您说是不是?”
“不是。”果断的否认,月冷静且毫不动摇,“以你现在剩余的魔力,哪怕是最简单的魔术,都很有可能让你陷入虚脱状态。要是体力也欠佳,你还能做到什么?怕不是会直接……”
“月,你说话好不留情面啊。”可鲁贝洛斯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别这么说嘛。”
月依旧固执:“这是事实。”
“哎呀——”
绮罗可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也不希望他们说着说着吵起来(虽然每一次他们之间的“吵架”都是可鲁贝洛斯单方面的言论战场),赶紧出声打断了月。
“知道了嘛。我这就去睡,这就去睡,您可不要再念叨我啦。嗯……果然,对于月先生说话直白的这一点,我最不喜欢了。”
尽管嘴上说着“最不喜欢”,但绮罗依然还是笑嘻嘻的,可惜月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她这话其实只是轻松的玩笑而已。
他蹙了蹙眉:“……不喜欢?”
倒是绮罗及时反应过来了,立刻道:“哦,不对,说是‘不喜欢’倒是有点不太贴切……总而言之,您的直白确实是一个减分项没错。但不喜欢不等于讨厌,这一点您还是应该知道一下的。另外,您的建议很正确。以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应该过分逞强。”
说话间,绮罗一不小心又哈欠连天了。
果然是该睡了。再继续强撑,怕不是会直接原地睡倒呢。
她拢了拢睡衣,小声嘟哝着对可鲁贝洛斯和月说了一句晚安,便转身离开了。可才刚走出了几步,她忽然停住了步伐,回头看着月。
“对了,月先生。”她忽然问,“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您和妈妈说过了吗?”
“还没有。”
“哦……”
绮罗了然般点了点头,尾音不自觉地被拖得长长的,却难以看出她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月便又多问了一句:“你希望我告诉她?”
绮罗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把一切解决了之后再说给她听吧。不要给她增加多余的烦恼嘛,您说是不是?呼啊——”
又开始打起哈欠了。
哈欠什么的,可真是一旦开始就难以结束了的讨厌烦人东西呢。
“越来越想困了……不行了,我真的要撑不住了。我去睡了,你们也要好好休息呀,不可以逞强哟。饿了的话,冰箱里有吃的,厨房的那个大抽屉里还放了很多零食,只要别全部吃光就可以啦。”
最后的这句叮嘱,怎么听都像是为了可鲁贝洛斯而特地存在的。果然可鲁贝洛斯一听到抽屉里的零食便瞬间两眼放光,感动的泪水差点顺着嘴角流下来了。它用力点点大脑袋,唯独把这句话记得特别清楚。
“晚安哦,小绮!”
绮罗捂嘴轻笑,对他们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慢吞吞地走回到了卧室里,依然是蹑手蹑脚的,没有制造出任何的噪音。
她从中也小羊的怀中抽出被窝,给予了他真正的拥抱。
在困意泛滥的前提下闭起眼,甚至连一秒钟都不需要,就可以直接沉入睡眠之中。绮罗没有再做梦——先前的浅眠所窥见到的也并非是什么梦境。
没有梦的安眠,一眼就能够望到尽头,短暂得仿佛好像仅仅只是闭起眼发了一个呆而已。揉揉眼醒来时,绮罗发现窗外的天空尚且不是很亮。本以为这是因为今天会是阴天,直到看了看放在床头的闹钟,她才发现原来只是因为时间尚早,还没有天光大亮罢了。
绮罗小小地惊讶了一番,把闹钟放回到桌上——对于每一个工作日的清晨都会因为睡懒觉起不来而被迫踩点上班的她来说,这样的早起可是很难得的。
更加难得的是,她现在相当清醒,甚至可以说是精力充沛。没想到寥寥几个小时的睡眠也能带来如此显著的效果,这可实在是太感人了。
绮罗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卧室,准备继续进行昨夜被睡眠而耽搁了的重大讨论。果然,可鲁贝洛斯和月还在书房里。
月站在落地玻璃前,一如既往地抱着手臂,微微拧起的眉头不知是在忧愁着什么。而这样的表情,一向不会在可鲁贝洛斯的脸上出现。这会儿它正大光明地坐在绮罗的椅子上,贪玩似的转着座椅晃来晃去,手里捧着一大包快要见底了的巧克力麻薯,桌上还有另一个吃空了的豆沙面包的包装袋。除此之外,可鲁贝洛斯就没有吃其他的零食了。
这该是怎般伟大的自控力啊?绮罗都快被惊讶到了。
不过空包装袋还是要及时处理掉的。
绮罗拿走了桌上的塑料袋,丢进放在窗边的小垃圾桶里,在这期间,还顺便拨通了哥哥森罗的电话。
她可没忘记自己还有事要问。
嘟嘟嘟的通话音持续了漫长的一分钟。就在绮罗以为这通电话大概是没有办法打通之时,通话音突然停下了。大约在几秒钟的无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哥哥困倦的声音。
“大清早的把我叫醒,就是为了给我欣赏你的耳朵吗?”
“啊?”
听森罗这么一说,绮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不小心按到了视讯通话的按键,又一如往常地把手机远远地放到了耳边,也难怪森罗只能看到她的耳朵了。
这会儿她也懒得再切换模式了或者是关闭摄像头了,索性把手机放在了桌上,不在意自己其实已经完全置身于摄像头的范围之外了。
“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绮罗又又又一次被打断了。这次害得她没办法继续说下去的“元凶”,是森罗可怜兮兮的压抑哭声。
屏幕另一端的森罗,此刻正用双手捂着脸,胸膛上下起伏着,可怜兮兮似的耷拉着嘴角。
好莫名其妙的反应。
绮罗眯着眼,以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盯着屏幕里的哥哥,完全没感动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
“呜……从你十八岁之后就没亲口叫过我一声哥了,你都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
是的没错,他被感动哭了——虽然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感动的事情。
而绮罗瞬间一脸冷漠。尽管从来都没有见识过森罗这种活体妹控的表现,也压根就不知道原来亲爱的长兄还有这方面(特指妹控)的潜力,但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森罗的各种夸张表现,她早就已经经历过了好几次,也当然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心里建设坚固到无论不靠谱的长兄在她的面前做出了什么样的举动,她都能以平常心看待他了。
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到森罗夸张的呜咽声稍微收敛一些了,才冷静问道:“你哭好了吗?”
这句询问又一次激起了森罗的情绪。
“啊!好冷漠的反问!”他嚎叫着,“我的可爱妹妹又消失无踪了!”
“……咦。”
绮罗的冷静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名为嫌弃的心情从这条缝隙里爬了出来。
她甚至都想要把手机推远了。
“拜托,月先生和可鲁贝洛斯也在这里诶,你不要故意说这种话恶心我好不好?”
“什么?月和小可也在吗?”
森罗瞬间放下了捂着脸的手,一秒恢复了靠谱魔术师的影响。完全不见绯红的眼角显然说明了他刚才就是在装哭,不过如果真要问起来,那他一定会说,自己的情绪是真真切切的。这也的确是事实没错。
“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吧?”他嘀咕着。
绮罗没有正面回答,打算等事件结束了之后再和他讲一讲今日发生的事。
至于现在,还是先解答她的疑惑吧。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春假的时候,我们在外公家一起看了一部电影?不过我是中途开始看的,后来你还和我解释了大致的剧情设定。”
看着森罗迷茫的表情,绮罗只好描述得尽量详细一些,努力唤起他的记忆。
“就是那部嘛——在笔记本上写某个人的名字,那人就会死掉的电影。当时在看完电影之后,我不是还说,要是世界上有什么都能够实现的笔记本就好了。你有印象吗?”
森罗点点头:“嗯。你当时说的还挺有意思。”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我具体说了些什么?”
浅眠中所想起的那段过去,在她醒来之后便戛然而止。她只记得自己说,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的宝物落入绝望者的手中会更有价值。
在此之后,她又说了什么呢?她知道自己一定还说了更多的,可是她想不起来了。
再怎么努力思索,再怎么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回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的友枝镇,关于这部分的回忆还是空空荡荡的。这部分的记忆像是被截断了,只能依稀想起森罗拿走了她手里的羽毛球拍,答应与她一起在院子里稍微玩一会儿。
“你说了什么?嗯……这么久的事,我也想不起来多少了。”森罗沉吟了一会儿,说,“反正我肯定会先稍微否认一下你的幻想,还对你说了类似于‘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没有代价就可以实现的愿望’之类的话吧,你当时也赞同了。”
“哦……还有吗?”
“然后说了一下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我也对你说了我的愿望。”
绮罗倏地坐直了身子,整张脸都怼到了镜头里:“所以我当时说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哎呀,你干嘛突然这么激动?放轻松啦,让我想一想。”
他认真琢磨了小一会儿。
“那时候我的愿望是下学期运动会每个参加的项目都能拿第一。你的话……是想要成为学校拉拉队的一员。后来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但那是付出了代价而实现的愿望。”他说,“代价就是我们的努力。”
“嗯……好,我知道了。”
绮罗心里大致有数了。她没有再与森罗多聊什么,挂断了电话,搬来旁边的小板凳,在桌旁坐下。
这个板凳原来是用来摆放盆栽植物的,可以现在那盆绿植已经因为绮罗没有莳花弄草的天赋而早早地变成了大地的养分,小板凳也重新履行起了板凳的职责,只不过这个高度对于一把椅子假说,还是显得稍微矮了一点,坐在上面,绮罗的膝盖都快要和肩膀齐平了。她索性抱着腿,这个动作意外的很有安全感。
“我最近发现,那些散落的魔力的具象化姿态,是与我过去的记忆和幻想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直白地切入正题,绮罗也觉得是时候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们了。
“譬如像是一开始出现在乐园里的「岚」,还有先前清水庭园的「剑士」,都是遵循这种模式出现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就是一部分的我,甚至可以说是更强大的我也不为过。所以,我原本以为横滨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动物,是因为我的幻想与魔力在作祟。但我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从来都没有过,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小时候只想象过‘如果这世界上的人类灭绝了’的可能性。”
可她曾异想天开地用言语与想象力编织出了一本“只要写上愿望就能够实现一切”的笔记本,而这才是她的魔力具象化的产物。
所有人都变成了动物,那是乘着她的幻想而高高飞起的、他人的愿望。
“只要找到那本笔记本,我想应该就可以扭转现状了……吧。”
绮罗还是无法以笃定的口吻给出一个肯定的猜测,但她想,情况大概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至于要如何找到笔记本的持有者——“将所有人都变成动物”这一愿望的拥有者——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稍微思考一下的问题。
绮罗向他们提起了那只金色的乌鸦。
“要是能找到金色乌鸦,大概就可以顺势拿回笔记本了吧。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话说起来,你们昨天见到金色乌鸦了吗?”
可鲁贝洛斯摇了摇头,月则是没有说什么,看来也是没有遇到过绮罗所说的乌鸦。
“金色乌鸦和笔记本有关系什么的……这是你的直觉吗?”可鲁贝洛斯把最后一颗麻薯塞进嘴里,“话说起来,金色乌鸦要去哪里找才行啊?完全没有头绪嘛。”
“是啦,这的确是最麻烦的部分了。但横滨也不是很大嘛,分头搜寻的话,总能找到的嘛,是不是?”在这方面,她意外的倒是挺乐观的,“我试试看用罗盘能不能指引方向吧。如果……啊。”
话语戛然而止,绮罗抬头看向门外,飞快地站起身来,小声嘀咕着说她听到中也起床了。
“哼。这臭小子就知道在最重要的时候打断我们。”可鲁贝洛斯撇了撇嘴,嫌弃的态度岂止只是溢于言表,“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哎呀,不要总这么说啦。他只是不知情而已嘛。”
绮罗拍了拍可鲁贝洛斯的脑袋作为安慰,可惜这么一个小小动作实在没办法挽回中也在可鲁贝洛斯心里的形象。不过,能被拍拍脑袋还是很高兴的,可鲁贝洛斯暂且也就不生中也这小子的气了。
它和月顺着窗户离开了,说是要去寻找那只金色乌鸦,先告辞了。绮罗关上窗,把吃剩下的大包麻薯的包装袋顺便也塞进了垃圾桶里,这才走出书房,幸好没有被中也看到。
客厅的电视机被打开了,正在放着整点的早间新闻。一向和蔼可亲又声音动听的新闻女主播变成了一只小巧的百灵鸟,虽说体型着实小了一点,但播报新闻的声线倒是依然很清脆。
“欢迎收看七点整的晨间新闻。今天是五月十四日星期五,横滨的天气……”
在听到“星期五”这个词时,绮罗瞬间警觉了起来。
她原本还打算和可鲁贝洛斯与月一起寻找那只金色的乌鸦,却完全忘记了今天是工作日的这回事。
工作日啊……如果今天是周末就好了。
绮罗会这么想,当然不是因为不想去上班……好吧可能这个想法也确实有在悄悄地起作用——但更多的当然是因为她想要尽快扭转这荒诞的现状。
她既不希望实现愿望的笔记本将比这还要更加荒谬夸张的愿望幻化成现实,也并不是很想和一只羊度过余生。
就算小羊中也再怎么软萌可爱、再怎么柔软好摸,她也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特殊癖好啊!
要不然今天还是请假吧——这是为了大局考虑而做出的必要牺牲。
绮罗这么想着,抿了抿唇,不得不思索起合适的请假理由了。
万能的“我生病了”应该是最有效的,但也是最容易被怀疑的,如果被要求出示病历本,那也就有的好麻烦了。
那么,不如说家里突发了紧急情况,是家里人生病了?可这么说又颇有种咒人的感觉,她会觉得很愧疚的。
还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托辞,绮罗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手。慌忙低头,才发现原来是中也在用鼻子轻轻顶着她的手。
“你心情不好吗?”他问,“从刚才就听到你在叹气了。”
“嗯……有一点。但我想我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心情了。”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希望的。
笃定了今日请假的心,绮罗连早饭都没有吃,就直接出门去了,一边走在路上,一边给主任发短信。
请假的理由,自然是很俗套的“我身体不舒服”。
「但如果下午身体状况能够有所好转的话,我一定会回来上课的。」——在请假短信的末尾,她还不忘添上了这么一句。
她真心希望一切能够在中午之前结束。
主任的回信,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送达。绮□□脆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快步走在人行道上,视线不仅要关注着天空,还要兼顾脚下,以免一不小心踩到哪个从身旁经过的小动物。
横滨的生活依然以平常的步调前进着,好像没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绮罗停在十字路口前,等待着红灯转绿。
这段路的车不多,但零零散散总会有几辆车开过。与绮罗一起等待绿灯的鸵鸟一直在左右张望,见两边没车,飞快地迈着长腿奔到了马路的另一端。其他的动物也追在它的身后,但却略微迟了一点,只能被迫在车流的间隙中通过马路。
真正在等待着红绿灯的,只有绮罗罢了。
好奇怪。
她这么想着,踏着绿灯的斑马线往前。而那位早早抵达了对面的鸵鸟,正不紧不慢地踩在盲道上,走得不快,是很平常的步调。不知道为什么,绮罗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它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似乎听到了风吹动灌木的声音,微弱的沙沙声。绮罗将发丝捋到耳后,但发丝却并未被吹动,只因此刻无风。
在平静无风的早晨,灌木却被摇动,那当然是因为……
更清晰的沙沙声,只持续了一瞬便停下,原来是穿着西装的狮子冲出了藏身的灌木丛,如离弦之箭。待能够看清时,它已然咬断了鸵鸟的气管。
长长的纤细的脖颈仿佛被折断,无力地耷拉在一旁,连一声挣扎音也没有听见,唯有“人”们尖叫着跑开的慌乱声响,但这声音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而已。
人们消失了,这里只有猎物与捕食者,以及站在斑马线上的绮罗。
绿灯闪烁着倒计时,一点一点即将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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