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这三个字有着天然的威慑感, 哪怕只是说出口来都让人觉得威严无比,威严到让当了整整二十三年守法公民的绮罗,在说出决定去警察局时, 都忍不住产生了一股没由来的紧张感。
可鲁贝洛斯一时没反应过来绮罗为什么警察局, 不过它对于警察局这地方倒是不存在任何天然的恐惧或是紧张感,只疑惑地问她去警察局做什么。
“当然是去找那个孩子啊。”绮罗捏了捏可鲁贝洛斯热乎乎的耳朵, “想要找到某个人的话, 借助警察的力量不是最方便了吗?况且, 这个孩子似乎遭受了不正常的对待, 警察有必要管一管这种事。”
“这样啊——”可鲁贝洛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总算是搞明白绮罗的想法了。不过,它还是要提一句, “不过, 警察会把你当成奇怪的人吧?毕竟, 你对那小孩完全是一无所知嘛。”
“唔……这……”
绮罗挠了挠头, 顺着可鲁贝洛斯的话语,开始思考起了踏入警察局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首先, 当然是要找到一位警官, 然后向对方说起那个孩子的存在与境况,包括最后一次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也许这时候警官会问她是怎么遇到这孩子的,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才能显得足够妥帖呢?
如果说是偶遇的话,好像会显得不够严谨,不过还是这么说比较合适。
但不管怎么想, 她能够提供的关于那孩子的信息都还是太少了一点。说到底, 绮罗根本不了解她。
如果不能给出更具有明确指向性的信息, 那么就算是, 警察也很难找到那孩子吧——可正是因为她不能知道更多, 所以才想要会去向掌握了这座城市所有居民信息的警察帮忙。
似乎是走进了死胡同,一切的根源全都是因为她知晓的不够多。
绮罗耸了耸肩:“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啦。不过去警察局问一下总是不要紧的,对不对?要是顺便能够问到些有价值的事情,那不是很好吗?”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笨拙的笑容,很难得的乐观了一次。
不过,踏进警察局的大门之前,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回家一趟。
她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整个人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显得分外憔悴又疲惫。如果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警察的面前,她大概会先被警察们轮番盘问一遍吧。
一听绮罗说要先回家,可鲁贝洛斯赶紧问起她家有没有更多的零食了。
“我快要饿死了。”可鲁贝洛斯一脸可怜巴巴,“也快要累死了。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成纸片了。”
几个小时没吃东西,当真快把可鲁贝洛斯饿坏了——或者说是“馋坏了”更贴切一点。
想了想可鲁贝洛斯的话,绮罗觉得挺有道理的。她记得家里的零食柜还没有被彻底吃空,应该还能消除几包东西给可鲁贝洛斯解解馋。
“月先生也回家坐坐吧,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绮罗说,“既然已经找回了笔记本,事情就此也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了。尽管我真的很希望能在今天就找到那个孩子,可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嘛,您说是不是?”
一直默默地听着的月没有并没有回答绮罗的话,只说自己会去试着搜寻一下那孩子的踪迹。如果找到了她,一定会及时告诉绮罗的。听他言语之间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接受她的休息建议了。
虽然心里知道这是很典型的月会做的事,但这番态度还是让绮罗很想叹气。她拍了拍月的肩膀,这副做派仿佛她才是长辈似的,提议道:“这一天真的太疲惫太漫长了。我知道您还没有感觉到疲惫,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事情都已经快要结束了,那还是尽早回家嘛。让疲惫的心好好休息一下,不是挺好了吗?我的意思不是回我家,是回您自己的家。”
月微微撇下了嘴角。他明白绮罗的意思,可还是固执地想要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却听到绮罗轻声笑了起来。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他的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凑近到他的耳旁,如同分享着小秘密似的,刻意压低了声音说:
“您都陪在我身边一整天了,桃矢叔叔肯定会因为我抢走了雪兔宝贵的二十四小时而生我气的!”
一本正经的语气,仿佛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似的,然而事实却是远在木之本家的桃矢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而这显然是绮罗的夸张谎言所带来的结果。
然而绮罗本人对此却完全没有自觉,继续以煞有介事般的正经语气说了下去。
“要是您继续陪在我身边的话,他一定会更加不开心的,您说是不是?说真的,您可不能让桃矢叔叔更生我气啊,否则生日的时候,他肯定又要故意送我奇奇怪怪的礼物了。”
绮罗一脸忧虑的神情,说着说着连眉毛都快要拧在一起了,仿佛她的手中已然捧着桃矢送来的奇奇怪怪礼物似的了。
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着:“你明明知道桃矢不会对你生气,当然也不会嫉妒你,更加不会送给你奇奇怪怪的玩具。”
“哪有。”绮罗眨了眨眼,正声说,“他以前故意给我了一个恶作剧礼物盒当做圣诞节的礼物——呶,就是那打开盒盖之后就会有一个拳套弹出来的那种盒子。那还不够奇奇怪怪的吗?”
虽说之后桃矢还是给了她正经的礼物,但在绮罗心中,已经给他打上了“看起来很正经却会给我送奇怪礼物的好叔叔”的标签。
以防经典重现——以及真的很想把辛苦勤奋的月劝回去休息,绮罗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必要再度提及一下“会从桃矢叔叔的手中收到奇奇怪怪礼物”的可能性。
看着月此刻无奈的表情,绮罗觉得自己的话肯定起作用了,还不等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她就已经忍不住偷笑了起来,狡黠的笑容透着计谋得逞的自豪。
她轻轻推着月往前走,还说:“快回去啦,您晚回家一秒钟,我收到奇奇怪怪礼物的概率就会提升百分之一哦!就当是为我考虑,您也得早点回家哦。”
“唉……我知道了。”
月彻底“屈服”了,不过他依然还是要固执地说一句:“如果发生了任何情况——不管是怎样的情况,都一定要及时地告知我。”
绮罗伸出两指放在额前,做了一个简单的敬礼动作,认真道:“了解!要记得替我向雪兔问好哟!”
“嗯。我会的。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您也一样。拜拜!”
目送着月离开,绮罗这才和可鲁贝洛斯一起回到了家。中也并不在家里,对于绮罗来说这倒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费心把可鲁贝洛斯藏起来了,应该也不用再听到可鲁贝洛斯对中也的抱怨了。
简直可以说是世界和平。
绮罗放下钥匙,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可手指却碰到了一个尖尖硬硬的东西,拿出来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太宰治的名片。
她下意识地瞄了瞄名片的正反两面,但看得并不怎么认真,也没有多在意这张名片——毕竟它刚才都快忘记这东西还在口袋里的这回事了。
随手把名片摆在了钥匙旁边,她继续摸索手机。
在早上发出了那条请假短信之后,她就一直忙得没有时间去看手机,这会儿已经攒了很多新消息了。最下方的一条是请假短信的回复,一向为人很温柔的主任什么都没有询问就同意了她的评价,还在回复中让她好好地休息。
紧接着的新消息来自同事前辈小林澄子,大概是听说她请了假,询问她的身体是否安好,同样也说了希望她可以保重身体之类的劝慰话语。哪怕只是看着这段简单的文字,绮罗仿佛都能听到小林老师那关切的语调了。她赶紧回复了一句谢谢,说自己没有什么大碍,下周一的工作日就能会回来继续上班了。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中也发的。
说是“最新”,但其实也没有那么“新”,是在差不多临近中午的时间才发的,拍了一张坐在自行车篮里的正吐着舌头的小白狗,还说这只笨笨的看起来有点像她。
「Kirarara:明明是像你才对吧[恼怒.jpg]今天你什么时候回家?」
绮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复简直就是小学生吵架的风格。
她把手机丢在一旁,从零食箱里翻出几包膨化食品丢给可鲁贝洛斯,嘱托它千万不要吃光。
“不要忘记要留一点给我哦!”
说罢,她便拿着干净衣服走近了浴室。温暖的水从头顶淋下,穿过发间,顺着脊背与身躯的曲线滑落,冲到白色的瓷砖地面上,看起来是有点泛着橙黄色泽的颜色。绮罗摸了摸左侧的脖颈,从耳朵抚到肩膀,这部分都沾了血,淋下的水逐渐变回透明,她想血应该是都被洗干净了,可那只鸵鸟的脖子搭在自己身上的触感依然还是分外清晰。
沉沉的、毛绒绒的,温度伴随着时间而逐渐流逝,当绮罗放下它时,它的脖颈已经彻底变成了与室温同样的微冷温度,可身躯却还是温热的。多么诡异的对比。
“呼……”
不只是要找到那个孩子,还要让鸵鸟安息才行呢。
绮罗用手腕压上了水龙头,只把头发吹了半干便回到了客厅。这会儿可鲁贝洛斯正悠悠闲闲地躺在沙发上,零食倒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洗得这么快。”可鲁贝洛斯说着,吃掉了戳在爪子上的几个芝士球,把包装袋递给了绮罗,“吃吗?”
“你这语气怎么说的好像是你在请我吃一样啊。这本来不就是我买给我自己吃的零食吗?”
绮罗笑着这般揶揄说,从可鲁贝洛斯接过了包装袋,里面剩的芝士球已经不多了,绮罗索性仰起脑袋,把芝士球全部倒进了嘴里。没想到这时候芝士球倒是显得有点太多了,撑得绮罗的脸都圆了,塞满了整个口腔空间,害得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艰难了不少。
她一边费劲地嚼着嘴里的芝士球,一边开始翻起了可鲁贝洛斯吃过的其他零食袋。刚才她特地叮嘱过,让它给自己留一点零食。
不得不说,可鲁贝洛斯的确认真地履行了她的托付——每包零食里不多不少正好都留下了一块小零食。
怎么说呢,虽然确实是少了一点没错,但至少还是有点什么的,聊胜于无嘛。
绮罗搜刮干净了每一袋零食里的“宝藏”,又从零食箱里翻出了几根能量棒,直接塞进了口袋里。
“该走啦,小可。”
“诶?”可鲁贝洛斯一脸惊讶的表情,“不用休息的吗?”
“你还觉得很累吗?那我自己一个人去警局就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是说这个。”
可鲁贝洛斯跳下沙发,跑到了绮罗的身边,脑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我是说,你不用休息的吗?”可鲁贝洛斯耷拉着嘴角,看起来很是心疼,“你也东奔西跑一天了。”
“不用不用,我一点也不累哦。”
绮罗笑眯眯地说着。她不觉得自己这是在逞强,因为她的确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疲惫。她只想尽快解决这一切罢了。
至于休息什么的,等到将具象化的笔记本变回虚妄抽象的魔力,并彻底将其封在魔卡里后也来得及嘛。
既然她都已经这么讲了,可鲁贝洛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默默看着她一把将钥匙和名片都塞进了口袋里,便跟着她一起出去了,顺便从狮子的形态变回了玩偶模样,灵巧地钻进了绮罗的包里。
在所有人都变成了动物时,同样也是动物模样的可鲁贝洛斯走在街上,倒不会被其他人当做是什么奇怪的生物,也不会有谁觉得它很不正常,但现在这么做可就不行了。以防万一,还是像平常那样伪装成玩偶比较好。
穿过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人流一起走过x型马路,各处的都弥漫着喧闹的声响,空气中裹挟着海风,这是这座城市的日常。
自从结婚之后才搬到横滨定居的绮罗,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归家的感觉。
她加快脚步,前往安置着鸵鸟尸体的那条小巷。还未走近,便看到有几辆警车停在小巷的出口,几个警察站在那里,正在设置黄色的警戒线。在他们的身后,是黑色的裹尸袋,上面印着大大的“Police”字样。
依照裹尸袋隆起的弧度,里面毫无意义躺着一个人。
绮罗没有再靠近了,也没有多看,只停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对于她来说,能看到警察介入了这件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些警察一定能比她更好地解决这件事,她还是不要在他们的面前乱晃比较好。
她可不想被当成是嫌疑犯啊。
出于谨慎,绮罗特地没有去最近的警局,而是选择了稍远些的另一间。
人生第一次踏进如此庄严的地方,绮罗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不过所经历的一切倒是和绮罗想象得差不多。早先她便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向警察诉说那孩子的事情,但此刻说起来还是有点卡卡顿顿的。
她尽力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也很努力地描述出了那个孩子的长相。关于那孩子也许遭受过的待遇,她试图用尽量平稳的语调去推测,可还是免不了有片刻的过分激动。倒是那位警察分外冷静,一直在试图确认她说的事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还根据她的描述画出了那孩子的大致画像。
“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个孩子的话,一定会及时通知您的。女士,感谢您的主动报案。对了,那个孩子留下的笔记本,可以作为证物暂且寄存在警局吗?”
警官如是说。
上一秒还愤慨不已的绮罗,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她无意识地捏紧了笔记本,心里很清楚,警察们拿走这本笔记本是合理的诉求,可绮罗实在是不想这东西再落到别处了。
她抿紧了唇,用力摇头。
“真的很抱歉,我暂时不能把它给你……不好意思。”
绮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无比僵硬。她笨拙地站起身,还不小心撞掉桌上的圆珠笔,慌忙捡起,又匆匆忙忙地躬了躬身,绮罗觉得自己简直是逃着从警察的面前离开了。
她来到警局是为了找到那个孩子,但除了让司法机关知道了那个孩子与她父亲的虐待行径(疑似)以外,也就只是得到了一个“我们会调查”的承诺而已。至于承诺何日才能实现,这是个不确定的数字。
绮罗轻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暗自想着,说不定还是大海捞针比较好。
或者……可以去那个地方问问?
思绪刚探出头,忽然被“砰”一声重响打断了,吓得绮罗心一颤。她抬起头,才发现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用肩膀撞开了门。
他的眼神迷离而恐惧,西装的白衬衫上占满了血迹,嘴唇下方与手掌也是血淋淋的。这些血已然干涸凝固了,从原本刺眼的红色变成更黯淡的红棕色,如同铁锈。
男人颤抖的目光扫过大堂的每一个人,呼吸声也像是惊恐的呻.吟。猝不及防的,他突然奔到了门旁穿着制服的安保面前,颤抖的手紧紧攥着安保的衣袖,影子在剧烈地抖动,嘴唇微微翕动,吐露着自己的罪行。
“警察先生……警察先生,我杀了人!”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只自顾自地说着,语调被恐惧扭曲得很奇怪,仿佛像是在哭泣。
他说,他好像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杀死了一个人,但这一切好像发生在梦里,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手的鲜血。
他的西装与领带之间夹杂着草叶,每一句话都夹杂着“对不起”与“请你们去看看吧”。
很快便有警察带走了他,大概是想要向他询问更多细节。绮罗收回目光,踏出了警局的大门。借着午后这过分灿烂的阳光,她拿出了口袋里的名片,把印在上面的地址逐字看了过去。
会把太宰治的名片放在口袋里,这完全是一个巧合,居然能刚巧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也是很幸运了。
绮罗默默地在心里把名片上的地址又念了一遍,便收了起来。这时,背包的拉链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可鲁贝洛斯探出头来。
“警局这边好像没什么收获的样子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是用最笨的分头寻找的方式吗?”
“嗯……大概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拜访一下。”她收起名片,“我们去武装侦探社吧。”
她想要拜托侦探们帮她找到那个孩子。这可她不是不相信警察们的能力。她只是不想等待太久而已——不希望那个孩子苦苦地等待着救赎。
不过,“拜访警察局”和“拜访侦探事务所”,这两件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居然在同一天之内实现了,真不知这是不是能够称之为幸运。
踏着台阶走上二楼,镶着磨砂玻璃的棕色木门后便是武装侦探社的所在地了。绮罗敲了敲门,在听到“请进”之后,才轻轻打开了门。
“抱歉……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各位。”
绮罗小声说着,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侦探社的内部——这纯粹只是出于她的好奇心而已。
从没有进过任何一家侦探事务所的她,其实也想象不出侦探们办公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总觉得应该会是相当与众不同的场所。可眼前的这个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办公桌,和普通公司的办公环境差不太多。
环顾四周,有一位勤奋工作的社畜模样的男人正在奋笔疾书,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角落里卿卿我我,两个一看就知道没有成年的十多岁小孩正整理着柜子里的文件。
在她进门时,社畜抬起了头,问她有何贵干,写字的速度居然一点也没有停下。
绮罗正想说明来意,眼前却忽然多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呀!美丽的夫人!”
熟悉的咏叹调口吻与熟悉的捧手姿势,只是做出这动作的对象从边牧变成了人类而已。
“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快就来找我了!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呃——”
说实话,绮罗是真的没有料到太宰也在这里。刚才环视武装侦探社的时候,她也没有看到太宰的身影,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凭空冒出来了。
就在太宰说完了这声热切的招呼之后,绮罗明显能感觉到侦探社社员们的表情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本还只是陌生的礼貌感而已,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复杂纠结的情绪,隐约之间绮罗似乎还从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点惋惜?
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妙,绮罗想也不想赶紧把手从太宰的掌中抽了出来,对他躬了躬身,说自己并不是来找他的。
“实不相瞒,我有个委托想要拜托各位……如果可以尽快完成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宰的表情瞬间心碎,苦兮兮地耷拉着嘴角,回到摇椅上继续躺着了,显然是被伤透了心。而其他社员也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神情,请她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请问,您的委托是?”
“我希望你们可以帮我找到一个女孩子。对不起,实际上我对她也知之甚少,但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请……请你们,帮帮她吧。”
在说出“希望”这个词时,绮罗莫名想到,其实她也可以借助笔记本的能力帮助自己找到那个孩子,可她并不是很想这么做。
至少现在还不想。对于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笔记本,她的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明明它的本质是自己的幻想。
她把在警察局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将笔记本上的内容也展示给了他们看,刻意隐去了最后一页自己写下的那个“愿望”。
这就是她知道的一切了。
“关于那个孩子的长相……我知道,只用文字形容的话,听起来肯定很抽象。我还是大致画一下吧,虽然不会也不会特别有参考价值就是了。”
说着,绮罗从旁边抽出了一张纸,努力回忆着那个孩子的长相,试图用自己的笔触将她画了出来。
侦探社的几个事务员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绮罗的这副“大作”,就连太宰治也从躺椅里探出了头。看着这幅画的他们,不知为什么表情各异。
“这个画风……还挺可爱的呢。”直美抱着哥哥的手臂如是说,“看起来好像卡通画。”
这听起来应该是夸奖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绮罗居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僵硬地说,大概是因为自己是小学老师,所以画风才会格外的低龄且圆润——学会画儿童画也是小学老师的必备技能。
“哎呀,您是小学老师啊……说起来,您叫什么名字?”太宰忽然好奇了起来,“我刚才没有听清。”
“中原绮罗。”
“中原啊——”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话语的尾音,“这是丈夫的姓氏,对吧?那您丈夫叫什么呀?”
“唔……”绮罗警惕了起来,“这也是侦探社需要知道的信息吗?”
“当然不是!”
国木田独步瞪了太宰治一眼,显然是担心他这话会对难得提出委托的客户造成困扰,但太宰却依然还是笑嘻嘻的,还对国木田吐了吐舌头,不过倒是没有再问什么了,这才总算是让操碎了心的国木田松了口气。
他扫过自己记下的关于这项委托的一切信息,向绮罗确认了一下。
“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女孩子,她衣着褴褛、黑色长发,看起来明显营养不良,并且脚上拴着断裂的锁链,疑似遭受来自父亲的包里。现在,她应该是在母亲的身边。是这样没错吗,中原夫人?”
绮罗点点头:“是的。”
“信息确实是有点不太充足啊……”国木田轻声叹着气,习惯性地推了推眼睛,“不过,既然是一个虐待倾向的父亲,想必以前肯定有过犯罪记录吧。说不定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我说啊,国木田君。”
太宰的声音听起来懒懒散散的,原来是不经意间他已经从坐姿转换成了仰面朝上的躺姿,看起来实在是惬意的很,似乎也完全不在意还有客户在场——或者说是他心里已经不把客户绮罗当做外人了。
“我在想哦,这孩子的妈妈会不会已经去世了呢?”
“为什么给出这样的推测?”
“因为她一开始在日记本上写的是‘希望爸爸不要锁着我’,但最后又说想要去到妈妈的身边。假如妈妈还活着,并且与父亲生活在一起,那么回到妈妈的身边,不就意味着又要回到讨厌的父亲的身边了吗?”太宰治瞄了绮罗一眼,但很快就别开了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出逃、还被人追赶的可怜小孩,怎么会愿意回去呢?”
绮罗被他那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到了。她微微偏过头,避开太宰的视线。
他的这番推理,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但还是存在着漏洞。
“如果那孩子的父母是分居或者是离婚了,那岂不就很难确定她会去什么地方了吗?”
说出这番疑惑的是中岛敦。绮罗自然是没有认出这位就是上午那场龙争虎斗的主角,只觉得这少年的情绪似乎有点过于激动了,好像比她还要更着急地想要找到那个孩子。
“不要着急嘛,敦。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概率很低。”太宰继续说着,“倘若这孩子的父母是分居了,那么孩子对妈妈的思念也是很正常的。但考虑到这个父亲是个虐待孩子的人渣,如果母亲真的只是离开了,他一定会在孩子的面前疯狂辱骂母亲——这可不只是我的猜测,这是有事实依据支撑的。可依照这孩子的愿望,显然对母亲的依恋很深,而且是想要‘去’母亲的身边,而不是‘回到’。只有死亡才能够铸成最深刻的怀念,所以有理由推断,这孩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然后呢?”国木田追问道,“这个推断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吗?”
“然后啊……然后嘛,我想这孩子大概是在墓地里吧。去妈妈的身边,应该就是去到了妈妈的墓碑旁。”
太宰的推理听起来确实有理有据,瞬间就将搜寻的范围缩小了许多。
横滨的墓园其实并不多,一共也就只有几处而已,就算一处一处排查过去,至多一天也能够搜完了——不过前提当然是那个孩子不要乱走到其他的地方。
绮罗觉得这个推论已经很有道理了,可国木田还是忍不住挑错,毕竟太宰说得全部都是“基本上”和“大概”,只说大概率的情况,却没有说出其他的可能性。但这对于绮罗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站了起来,对他们微微躬了躬身,道:“我先去试着去墓园找找那个孩子吧……说不定真的能够找到她呢,不是吗?不过我觉得这也还是挺需要运气的嘛,哈哈……”
她讪笑着,挠了挠头。
“所以各位还是先采用更靠谱的、更有理有据的办法寻找这个孩子与她遭遇的一切吧。拜托各位了!”
对于她的选择,侦探社的社员们并没有提出异议。当然了,就算绮罗不说,他们也会继续调查和那孩子的身份有关的一切的。
他们还以惊人的高效率整理了一份“横滨墓园一览”交到了绮罗的手中,从具体地址到墓园内部的地图尽数全有,可以说是相当便利了,还是以墓地近年单价从低到高的方式进行排序的,显然是考虑到了那孩子的父亲大概不会很富裕的可能性。
根据这份横滨的墓园图鉴,最便宜的墓地距离侦探社最远,相对而言第二廉价的墓园还稍微近一些,虽然这两处墓园之间的路程还是有点弯弯绕绕的。纠结了好一会儿,绮罗决定还是先去相对较近的那处墓园。
沉默地走在黑色的石碑之间,尽管有墓园地图在手中,想要找到那个孩子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毕竟地图只能防止迷路而已,又不能指向那个孩子所在的位置。
身处这种地方,绮罗不敢、也不好意思表现出任何的急躁或是焦急,只能缓步走着,目光不经意从石碑上的文字扫过,看到的尽是不认识的名字,却忍不住感到难过。小可也没有从包里钻出来,很沉默地待着,让绮罗觉得自己像是只身一人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走过了这处墓园的每一个地方,绮罗并没有找到那个孩子的踪迹。说不沮丧,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没有觉得失望或是难过。离开墓园之后,她就又鼓起劲来了。小可也钻了出来,趴在她的肩头,摸了摸她的耳朵,帮她把一缕乱糟糟的碎发捋到了耳后。
“接下来,是去那个最便宜的墓园吗?”
“嗯。”
绮罗啃了一大口能量棒,本就粗糙的燕麦口感在今天似乎显得更加突出,她没能尝出蜂蜜或是夹杂在里面的水果干的甜味,也不太能感觉得到谷物的香气。
嘴里的味道太淡了,仿佛在嚼着蜡,勉强咽下,她只觉得反胃,但饥饿感还是驱使着她又拆开了另一包能量棒,无奈地继续大口大口啃着。
“我也想吃。”小可戳了戳她的肩膀,“给我吃一点。”
“好啊。”
绮罗掰了一小块能量棒,小可赶紧一口吃进肚里。
“哇!这个好吃啊!”
“是吗?”绮罗摆了一个苦脸,“我都尝不出来味道。”
“你太累了嘛,一整天都跑来跑去的。”
可鲁贝洛斯的小小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实在是贴心的安慰。
“对了,话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你有想过人类灭绝吗?”没由来的,可鲁贝洛斯忽然好奇地问,“那是怎样的幻想啊?”
绮罗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有点不太情愿:“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感觉可能会挺有趣的。”小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听起来好像怂恿,“讲一讲嘛——讲讲又不要紧!”
“……你不怕我一说出口,那个幻想会实现吗?”绮罗戳了一下小可的鼻尖,“很多事可是不能说的哟。”
如果是尚未发生的好事,要是急匆匆地说出了口,那么大概率就会无法实现;倘若是不好的坏事,如果也急匆匆地说了,那么大概率就会实现。这是绮罗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虽然完全没有理论依据作为支撑。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
可鲁贝洛斯失望地垂着脑袋,就连翅膀也耷拉下来了,浑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过下一秒就抖擞起来了,为快步跑过倒计时红绿灯的绮罗认真加油。
刚踏上人行道,绮罗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来自于武装侦探社的电话。
“还没能找到那个孩子的身份,但关于他的父母,似乎找到了一些线索。近年来有犯罪记录及暴力记录且家境一般的丧偶男性的数量一共是九十八人,我们筛选出了其中比较有嫌疑的二十三人,现在就把他们的配偶的名字传给您,您在墓园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这些名字。”
电话那头的国木田独步这么告诉绮罗,很快她就收到了那些名字。
在电话的最后,国木田还叮嘱说,切勿只紧盯着这几个名字,毕竟这些名字只是一个指引而已。绮罗应了一声好,心想国木田怎么会知道自己很容易就会犯这种一叶障目的错误。
她耸了耸肩,没有多想什么了,步入墓园。这里的构造与布局稍微复杂一点,有些弯弯绕绕的,路面也没有好好维护,她差点就被一块突出的地砖绊倒。
沿着短短的一段楼梯走到下坡处的区域,在临近树下的一块墓碑上,绮罗看到了国木田给她的名字中的其中之一。
在墓碑前,伏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拥有天真梦想的那个孩子,在黄昏的温暖阳光中,抱着母亲的墓碑,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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