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我负责家务?」
中原中也, 超大声地发出了这样的控诉。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还特地冷静地回忆了一下。果然,他所能想到的闲在家的日子里, 自己全都在做家务。
其实中也并不是嫌做家务有多累——虽然单身汉时期的他好像没怎么认真做过家务就是了。
相比之下,绮罗这个从小在香港平顶山俯瞰维多利亚港的超大豪宅里长大的切切实实的富家女居然对做家务这件事有着分外强烈的责任心, 对于这件事中也一直觉得很疑惑。
对此,绮罗的说法是,这份责任心一定是来自于父母都是相当自立的性格, 自己仅仅只是完美地继承了两位的这个优点而已。
而这份责任心也为中原家的“家务劳动平分制度”打下了完美的基础。也就是说,家务时长一半一半, 分别由中也和绮罗共同承担。
说是家务劳动平分, 但也没办法把家务时间精准地计算到秒——否则那可就太斤斤计较了。一般来说,都是今天绮罗做家务, 明天再轮到中也做家务。
这种形式倒是不错, 可是……
“为什么我总觉得只要我在家, 就会被轮到家务工作?”
中也真情实感地为此困惑着。
事实上,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考虑到“港口货运公司业务员”先生的忙碌日程,仅有的在家的休息日, 当然都要贡献给家务劳动啦。毕竟平时都是绮罗在负责这些事的嘛。
揪着中也的“小尾巴”的绮罗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发梢, 忍不住叹息一声, 好好地把现实情况给他解释了一下。末了, 还不忘语重心长添上一句:“中也君,做人不可以这么懒惰哦。”
她说“中也君”的语气,听起来莫名有点很像森鸥外, 让中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
“我没有懒惰。”他替自己辩解着, “这是合理的质疑。”
“真的吗?我不信。”
绮罗坏笑一声, 罪恶的双手伸向中也的侧腰, 轻轻地挠了好几下,毫不意外的并没有对中也造成任何切实的“伤害”。
“哎呀,你怎么还是不怕痒,真没意思……不过我觉得你就是懒惰哟——懒鬼中也君!”
“都说了我不是,也别给我取这么难听的外号啊。”中也拍掉她那转而开始摸他的腰的调皮双手,忽然说,“对了……你想去钓鱼吗?”
“钓鱼?”
绮罗眨了眨眼,歪着头看他,罪恶的手悄然钻进了中也的衬衫里,微凉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上,显然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超大型的热水袋。
这个小动作倒是比挠痒稍微好一点,中也便就随她去了。
“为什么突然想去钓鱼了?”绮罗问。
“今天和同僚闲聊,听他说起最近迷上了钓鱼,还说钓鱼实际上非常有趣,所以想要尝试一下。”
“同僚啊——”绮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小声问,“也是黑手党?”
她已经脑补出了凶神恶煞的年轻黑手党拿着钓竿久久地伫立在河边的形象了。这一幕怎么想都觉得分外违和。
原本她就觉得现在不太会有年轻人喜欢钓鱼这种运动,更何况是黑手党。她简直怀疑“钓鱼”是不是什么行业内的黑话,代指的意思说不定是打捞海里的尸体之类的。
大概是从她纠结嫌弃的表情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但更有可能是从她突然撤走了双手的动作中意识到了不对劲,中也停住脚步,把手搭在了绮罗的脑袋上,用力揉了好几下,完全揉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迷上钓鱼的同僚今年都已经五十二岁了。那个岁数的人,喜欢钓鱼不是挺正常的吗?”
远在□□大厦的广津柳浪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差点震得五十二岁的腰椎骨错位了。
看来这次是绮罗想得太多犯了傻,但她可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的想象力疾驰向了不可言说的方向,执拗地自我辩解了一句:“是你自己没有早点和我说那位同僚的年龄嘛。”
“好,是我的错——”中也完全不为自己辩解,“所以愿意去钓鱼吗,中原夫人?”
“行吧。反正明天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大概没有什么事。”
就算是有事,绮罗也会尽量推掉的——毕竟明天可是周末啊!
不过,虽说接受了中也的建议,绮罗心里依旧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还是感觉想去钓鱼的中也很奇怪。可究竟是哪里有疑点,她琢磨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
直到钻进被窝,绮罗才终于琢磨出一二三来了。
“你就是想要逃避明天的家务,所以才说起想去钓鱼,对吧!”
绮罗的正声质问来得实在突兀,还是在中也准备关灯睡觉时突然砸过来的,听得中也那搭在台灯开关上手抖了抖。
这一抖,倒是让灯关上了,不知道算不算是幸运。
中也的表情看不到任何心虚,很正常地回答了一句“没有”,但却开始在旅游app上搜索起了带有度假小屋的钓鱼点,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在一旁偷瞄——但实际上应该是正大光明的直视——着中也的手机屏幕的绮罗,瞬间就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最坚实的佐证。
还说自己没有不想做家务呢,看来果然还是想要逃避。
她轻哼一声,不再继续枕着中也的肩膀的,翻身趴在床上,微微支起身子,说:“就算不在家过夜,后天回到家你还是得做家务的,除非你后天有……”
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绮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为中也指明了一条逃开家务重责的捷径。
可就算是及时截停了话语,中也还是在一瞬之间就明白了绮罗的意思,嘴角也扬了起来,微微眯着的眼眸怎么看都像是透着几分得意与自信,仿佛在逃避家务这件事上志在必得似的。
没错,他的确不讨厌家务——他只是突然发现,用逃避家务这种行为逗弄绮罗真的很有趣,想看看她会被自己惹得有多气恼而已。
这般可谓是变态的想法,绮罗当然也猜出来了。她发誓不要让中也如愿,但还是有点气呼呼的。
她俯低身子,不由分说便咬住中也的脖颈。这一下咬得实在不温柔,还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大概能算是惩罚,中也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只是转而咬了一下绮罗的耳朵。
毫无怨言可不代表他不能做出同样的事情。
温暖的呼吸打在耳廓,柔软的嘴唇轻碰着耳垂。绮罗一向怕痒,不由得缩起了肩膀,却被中也按住了后颈,完全无处可躲。
“但你还是要做家务。”
迷迷糊糊的时候,绮罗听到自己这么说。
“唉……我知道的嘛。”
该做的家务躲不开,不过想钓的鱼还是可以去钓的。在偶尔的周末娱乐这种事上,无论是做什么,绮罗都不会提出反对意见。不过横滨的确没有适合钓鱼的地方,他们索性选定了离家略远的邻县郊区的钓场,两手空空地启程了。
出门前绮罗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带点东西,毕竟两手空空的实在让人不安。但钓鱼计划来得突然,他们也从来都不曾有过钓鱼的体验,实在是没办法找到有什么可以在钓鱼这件事上派上用场的东西,绮罗只能勉强翻出了平常不常戴的鸭舌帽,算是对钓鱼时不得不遭受的毒辣阳光的一点尊重。
至于中也,他的帽子已经是半永久的了,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两手空空了,绮罗愿称之为轻装上阵。
轻装上阵倒是无妨,两手空空当然也没有关系。那些钓鱼必备的装备,等到了钓场再准备也完全来得及。
“说起来……”
绮罗把手搭在车窗上,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路旁的行道树飞快地从她眼前略过,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但话语听起来确实是漫不经心的。
“我们要去的那个钓场,能钓到鲈鱼吗?真的好想吃松鼠鲈鱼啊……”
说着说着,绮罗那不争气的眼泪差点就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她狠狠地啃了一大口辣味小鱼干,才总算是稍微抑制住了馋意。
而专心开车的中也,可就没办法解馋了,只说他也不知道钓场里会不会有鲈鱼。
“钓场的宣传手册上应该会写能够钓到哪些种类的鱼,到时候看一下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钓不到的话,那就算是水里有鲈鱼,那也没用啊。”
绮罗笑嘻嘻地说着这种丧丧的话,仿佛完全忘记了明明是自己点燃了对鲈鱼的期待。中也也没说什么,当然也没有自命不凡地许下类似于“我一定会帮你钓到鲈鱼”这样的承诺。
“不管什么鱼都很好吃。”
他只这么说。
长达三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了位于深山的这处钓场。除了指定的几段河川之外,其余的溪流都可供钓鱼。随着海拔与地势的不同,每处河流里分布的鱼当然也有所区别。听说体型最大的鱼生活在最大的那条支流中,需要爬到半山腰才行。
这一听就很像是进阶版的钓鱼高手才会挑战的难度,是中也和绮罗这种突发奇想前来钓鱼的人绝对不会——且也没能力踏足的境界。
幸好钓场也很照顾新人和菜鸟。山脚下有一处围起的狭长椭圆形人工湖泊,就是专门为新手设立的钓鱼点。湖里放养了多种鱼类,似乎很轻松就能钓起,离过夜的小木屋也近,绮罗和中也几乎是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人工湖作为今日的“战场”。
搬来小马扎,捧起刚买的鱼竿。绮罗慢吞吞地把饵料固定在鱼钩上,不忘分心看起了从钓场的收费处拿到的小册子。
果然像中也所说的那样,小册子里写了在本钓场可以钓到哪些种类的鱼,还分外贴心地附上了各类鱼的图片及分布的位置。
绮罗认真地把小册子的内容看了两遍,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其中找到鲈鱼二字,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难免有点失望,幸而被小册子上其他的鱼吸引去了注意力。
“诶中也,你看你看!这种鱼长得好像还蛮好吃的!”
绮罗指着小册子上一条淡红色的鱼,语气竟竟有些雀跃。
在绮罗的眼里,鱼类大致可以被分外“长得漂亮的鱼”和“长得好吃的鱼”以及“看起来好像不能吃”这三类。
这可以说是相当实用的分类方法了,实用到不管听到几次,中也都还是想笑。
他把绮罗怎么也没能固定好的饵料稳稳当当地挂在了鱼钩上,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加油。
“钓鱼这种事,再怎么加油也没用吧?”
绮罗笑着这么说,说话间还偷瞄了一眼对岸的钓鱼客,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像模像样地甩动鱼竿,把鱼钩和饵料抛进水里,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
“还是要看运气哦。”
这话没错,钓鱼确实与运气这东西息息相关。
而这,大概也能解释绮罗为什么在湖边坐到了傍晚依然还是零收获的悲惨现状了。
眼看着旁边的那位爷爷一条接一条连续不断地上钩,就连同样是初心者的中也都钓起了几条像样的小鱼,而绮罗的鱼竿却是无事发生,仿佛这一整个湖泊里的鱼都自动绕开了绮罗的鱼钩,转而投身于他人的“陷阱”里去了,明明他们所用的“诱饵”都是完全相同的。
绮罗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心情已然逐渐趋于佛系,完全不会再为自己的这根毫无动静的鱼竿而产生任何难过或者是失望的情绪了,对于身旁中也与老爷爷的收获也不为所动。
这简直不是钓鱼——这实际上是打坐冥想吧?
“哇,来了个大家伙呐!”
绮罗听到身旁的爷爷笑着这般念叨,不由得看向了他的鱼线沉下的方向。
爷爷好像真的勾住了一个大家伙,就连一整天都没能钓到鱼的绮罗都能明显看出爷爷的鱼竿弯曲成了相当夸张的弧度。
纤细却柔韧碳材质鱼竿几乎被水下的巨物拉拽成了半圆形,爷爷捧着钓竿的尾端,努力后仰身子,缓慢拧动绕线轮,用力到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了,却难以将鱼线收回分毫,而鱼钩依然沉在原处,这意味着,那条鱼并没有游动。
哪怕是根本没能钓到鱼,绮罗还是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为什么这条鱼没有逃跑呢?它应该左右游动挣扎才是啊……
似乎就是在她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鱼线猛地被往下拽得更深,柔韧的鱼竿也几乎触及到了可弯曲的极限,仿佛能够听到碳纤维与鱼线被绷紧的声音。
爷爷铆足了劲,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实在没办法转动绕线轮了,只能勉强轮轴不动。他后退了一小步,试图把鱼拉到岸上,可鱼却猝不及防地向远离岸边的方向游动,如同突如其来的一拽,让爷爷失去了平衡。他踉跄了一下,彻底失去了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如果不是中也及时抓住了爷爷的肩膀,大概这就要变成一场大事故了。
“没事吧?”
中也急急地问着,绮罗也赶紧把爷爷的小凳子搬了过来,扶着他坐下。爷爷依然心有余悸,慌张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但还是摆了摆手,对他们说了谢谢。
“我没有受伤……不过,鱼竿弄丢啦。”
爷爷自嘲似的笑着说,颤抖的手比划着那条鱼的长度,喃喃自语似的说着。
“那一定是一条很大很大的鱼。它的力气真的太大啦。水里的东西,力气怎么会这么大呢……”
绮罗沉默地站起身,看着已然归于平静的水面。
悄悄的,水面上浮起了一个浑圆的、硕大的气泡。
啪——
在它破裂之时,绮罗仿佛感觉到了巨鱼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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