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早餐的餐桌旁, 小学生绮罗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哥哥话语,固执且信誓旦旦似的说,龙一定是水的化身。
“「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那篇古文里不就是这么写的嘛。”她把这句从书中随意看到的话当做了自己这番理论的最好佐证,“所以说,龙一定是水的象征——看,龙生活在水里了呢!”
同为这场早餐辩论的参与方, 森罗倒是显得格外的冷静。这一定是因为他捧在手里的这碗艇仔粥烫得可怕, 他只能继续专心吹着, 感觉好像也没认真听绮罗讲话。
直到表层的粥终于冷到可以入口, 以及听到她再一次大声地把“我就是觉得龙是象征着水!”这句话重复一遍之后, 森罗这才慢悠悠地说:
“书上写了,龙是风和雨的主宰。笨蛋妹妹, 你说的是中国龙吗?”
“我说的就是中国的龙啊!还有,我才不是什么笨蛋呢!笨蛋哥哥!”
绮罗气恼地把吃剩半截的油条丢进了他的粥碗里,还用筷子戳着压到了碗底,如同恶作剧般的惩罚。果不其然,森罗拧起了眉头。他其实很喜欢油条,但是被泡软发涨的油条,这是他绝对没办法接受的。
他很嫌弃地拿起筷子,把裹了满满一层粥的油条夹了起来, 皱着脸,勉强吃了下去。
比起发涨的油条, 那还是浪费食物更罪恶一点。
看着森罗那怨念满满的眼神, 绮罗差点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趁着这个机会, 她赶紧将自己的理论又重复了一遍。
“龙就是水的象征!不是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嘛。”她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本来生活在水里的鱼变成了龙,就说明龙一定是和水有关的!”
“蝌蚪也是生活在水里的,要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么青蛙也是水生动物了,可青蛙明明就是两栖动物,根本没办法只生活在水里。所以说,你——啊烫烫烫!”
森罗慌慌张张地放下手中的碗,表情凄惨,还透着几分倒霉。
没错,他被碗底依然滚烫的粥给暗算了。
见他吃瘪,绮罗忍不住偷笑,还幸灾乐祸地说:“喝粥的人就不要说话了……不过青蛙不能只生活在水里的吗?”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关于青蛙的这番说法,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不过,就算如此,绮罗也不觉得这会改变自己的理论。而森罗也依然当着固执的守旧派,说着“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之类的话,且在滚烫艇仔粥的影响之下,说话的速度都变快了不少。
一来二去的,原本还只是疏松平常的辩论而已,忽然变得火药味十足了似的,谁也不想让步,哪怕他们讨论的对象其实是一只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神话生物。显然,他们对此根本不在意。
这场分外激烈的辩论,一直到母亲出现在餐桌旁才总算是稍微停息下来了。
“不可以用筷子指着其他人哦。”
绮罗感觉到母亲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了肩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句轻声的叮嘱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瞬间红了脸,慌忙收起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拿起筷子指着森罗了,似乎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但如果真是无意识的小动作,那可就更不好意思了。绮罗压低了脑袋,连耳廓都羞得通红,嘀咕似的小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搭在肩上的手温柔地摸了摸绮罗的脑袋,“你们在讨论什么呢?龙吗?”
“嗯。是我的期末作业。”森罗抢答了,“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传说动物的研究报告,我选了主宰风和雨的龙,可是绮罗偏要说龙代表的元素是水。”
“就是水嘛!”绮罗不服气地嘀咕着。
“都和你说了,书里不是这么写的。”
“那肯定有书说龙是水的化身!”
眼看着新一场辩论又要开始,木之本樱却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倒不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的讨论太过幼稚。相反,她反而认为他们一本正经讨论着龙时的话语和神情格外的认真而已。
“说起来……”她打断了两个孩子的争论,“你们相信着龙的存在,对吗?”
森罗和绮罗同时扭头看着她,齐齐地摇了摇头。
“不相信啊。龙又不是真的。”
两个小学生同时说出了如此人间清醒的话语,这可实在是太惊人了,木之本樱更想笑了。不过这会儿可不适合笑出声来,毕竟森罗和绮罗都如此认真呢。
真要说起来的话,他们不抱任何幻想地将龙视作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这倒是也挺好的。
她单手托着下巴,目光从这两个像极了她的孩子之间扫过,笑着与他们一起讨论起了龙的事。
“说起来,神话中的那些动物,其实只是以前的人们为了解释他们眼中的世界,所以才创造出来的‘幻想’,不是吗?”
她缓慢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个故事。
“从前的人们不知道什么是风雨,也不清楚水从何处来;不懂为何会有狂风暴雨,也不明白河水怎么会暴涨或是干涸,只能靠幻想去解释这一切的成因。于是,神明与神兽就诞生了。比如像是在西方神话里,象征着风的神明有很多,不同地区的人对于风都有着各自的幻想,但大致都是相同的。他们都觉得,冬日时风神会躲到山中,直到春天才出现,带来能够复苏一切温暖的春风。”
绮罗睁大了眼,好奇地听着,完全忘记了碟子里还剩着半截没有吃完的油条。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神话而已,好像还从没有想过这些玄幻的故事与所谓的神明究竟是怎么诞生的,原来它们全都是来自于人们的幻想。
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感叹,听得更加认真了。恰在这时,母亲摸了摸她的脸。
“所以呀,无论是森仔还是绮绮,你们说得都没有错。不管是风还是水的化身,哪怕象征是火与沙砾,都是属于你们的龙——是你们的自己的龙。”
属于她的龙……听起来真酷啊。
绮罗眨了眨眼,悄悄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知何时,放在小茶几上的旧广播被打开了,大概是负责清洁的老妈妈忘了关上,但直到此刻,广播里的歌声才变得清晰,许是因为兄妹的无聊辩论终于告了一段落的缘故。
此刻正在播放的是世纪初的一首老歌,歌声回荡在餐厅里,能听出曲调透着几分年代感。母亲跟着广播中的歌声轻声哼唱着,走到绮罗的身后,捧起她微卷的棕色长发,系上银色的缎带。
「即使我的翅膀如同棉花般轻柔,
即使我的爪子如同枝条般脆弱,
明日我也依然会去往龙的脚下;
爬上悬崖,大声喊道,出发吧。」
不知是此刻的风变成了母亲的歌声,还是因为绮罗想起了母亲,才会将记忆与风声重叠。
此刻再去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无知也无妨,因为她已经知晓龙的本真了。
那是她的龙,银色的龙。
乘在银龙的背上,浸入清澈微冷的溪流中,透明的水流从身旁掠过,遍布水底的圆润的鹅卵石也清晰可见。仰起头,还能看到水波映衬着的夜空与月光。
绮罗握紧了龙角,将身子完全贴在龙那冰冷光滑的躯体上,分明是在水中疾速前行着,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还翘起了嘴角。
与龙一同逆流而上,一直追随到这座山的顶峰。在迫近源头之时,龙忽然跃出水面,带着绮罗冲向高空,穿过云雨的漩涡,又疾速坠下,向地面而去。
惊人的速度堪比失重感,多少是会让人心生恐惧的,可拂过脖颈之间的风却让绮罗觉得好痒,她咯咯笑了起来,侧过脸,将耳朵贴在银龙的背上。
“回来吧……「幻想」。”
在她的轻声呢喃之中,银色的龙逐渐瓦解,化作无数的鳞片,却依然承托着她的身躯,直到她稳稳地落回地面,最后的鳞片才钻进了她的怀中,彻底消失无踪了。
绮罗深呼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让激动的心情稍许平复了些,但还是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了不起的冒险。
她翻出怀中的魔卡。原本仿佛磨损般发白的卡片边缘,已然恢复了崭新的状态,想来沉在水底的那散落的魔力已经回到魔卡之中了,但它看起来依然是空空荡荡的,陈旧感还未彻底消失,也看不出它究竟是怎样的一张魔卡。
真希望可以快点知道答案啊。
绮罗这么想着,把卡片重新收回了怀中。正好这时候可鲁贝洛斯也跑到了山顶。它左右望了望,惊讶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可思议似的。
“这就结束了啊?”
“没错。结束了哟。”绮罗笑着揉了揉可鲁贝洛斯的脸,“这次很轻松呢。”
“确实……”这一点可鲁贝洛斯可没办法否认,“不过,散落的魔力怎么变成越来越大的东西了?要是……”
“没有要是。”
绮罗强硬地打断了可鲁贝洛斯的话。要不是这会儿它是玩偶的姿态,脸实在太小,绮罗都想要捂住它的嘴了。
她始终笃信,如果把糟糕的可能性说出口,这个可能性就真的很有可能会实现。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小可说出这种乌鸦嘴的话的。
这番心情,可鲁贝洛斯倒是也可以理解。它也不多说了,捧起绮罗耳旁的发丝用力一拧,滴滴答答全都是水。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吧。”眨眼间它便变成了狮子的模样,“我送你回去。”
“好呀!”
今日的坐骑从鲤鱼变成了银龙又变成了封印兽,简直是偌大的荣幸。
终于解决了记挂已久的水中“怪物”,绮罗悬起的心绪也终于可以沉下了,睡意悄然浮起,来得猛烈又突然,害得她差点在可鲁贝洛斯的背上睡着了,幸好被它及时叫醒。
“到了到了。你可不能在这里睡着啊。”
听着可鲁贝洛斯的好心催促,绮罗努力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我还要换衣服呢。”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冻得连连发抖,怼了好几次总算是戳进了锁孔里,“对了小可,你待会儿是直接回去吗?要不要我明天顺便把你捎回家?”
正好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友枝镇。能够搭上顺风车,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鲁贝洛斯根本不用多想,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哦!那我晚上要睡在小木屋的沙发上——它看起来好软好软!”
“没问题。”绮罗笑着关好门,“只要别被中也发现就好啦。”
“放心放心!本可鲁贝洛斯大人怎么会被一个区区臭小子发现踪迹!”
可鲁贝洛斯说得信誓旦旦,而绮罗却笑而不语。
她想,亲爱的可鲁贝洛斯大人一定是忘记了自己两度被中也揪着尾巴问“这是什么/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美好往事了。
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想要为小可的存在找借口,已经是驾轻就熟了,绮罗丝毫不用担心什么。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被冻得忍不住发抖了好几次。中也依然安稳睡着,以防万一,她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悄声换下了湿漉漉的道士服,不忘叠好塞进包里。同样湿哒哒的头发,只能暂且用毛巾擦到半干,她实在是没精力也不想用吹风机吹干了,就这么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冷冰冰的身子一时半会儿还没□□爽柔软的法兰绒睡衣捂暖,不过倒是显得被窝里的一切都热烘烘的。她磨蹭磨蹭着挪到了中也身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中,蜷缩在他的怀里。
恍惚间,她感觉到中也抱紧了自己,就连呼出的气息也仿佛像是安心的叹息。
“晚安,中也。”
她小声说。
沉沉地坠入睡梦中,梦里的绮罗也依然骑在龙的背上,飞过大洋与沙漠,简直是一场更壮阔的、没有尽头的冒险。如果不是迷迷糊糊地醒来了,绮罗都想象不出自己究竟会到达何处。
她眯了眯眼睛,额头抵着中也的胸口,忍不住蹭了蹭他。
“还是好困啊……”她小声嘟哝着。
大概比她早醒了半小时的中也,听到这声抱怨似的嘀咕,不知为何很想笑。
“那就继续睡嘛。”他说,“时间还早。”
“唉……醒了一次就睡不着了嘛。”
绮罗说着,从中也的怀里抬起头,眼皮有点肿肿的,圆圆的眼睛眯成了缝,看起来格外可爱,中也险些就笑出声来了,但很快就敛起了嘴角。
“你的头发摸起来有点潮哒哒的。”他猝不及防地说起了正事,“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晚上偷偷流泪,眼泪掉在我的头发上了。”
绮罗说着一本正经异想天开的傻话,没想到中也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了。
“偷偷流泪……不会吧。我昨天应该做了一个美梦才——”
自言自语的嘀咕戛然而止。中也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看着绮罗,语气瞬间变得正经了起来,向绮罗汇报道:“昨晚,我做了个梦。”
“是吗?”
其实绮罗没搞懂中也的语气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正式了,但还是问他究竟做了一个怎样的梦。
中也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才给出了答复。
“我梦到了一个绿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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