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罗为完全不知道魔术为何物的中也解说完这番长篇大论之后,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声响变成了长长的一段沉默,听得他也不由得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这段沉默持续了大约四十秒, 最后还是由森罗自己主动打破了。

    “哦我亲爱的小中也,你是不是没有听懂我刚才这番话的意思?”

    他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听起来像极了八十年代的译制片里的配音——主要是这种生硬感格外相似。

    不过,这个小小的刻意巧合,中也也没有听出来,正如他没能听懂森罗的结论意味着什么一样。

    但确切的说,他不是“不懂”这个结论本身, 而是想不明白森罗究竟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除此之外,他依旧茫然于绮罗现在的情况。

    “好吧,既然你不懂, 那我待会儿再和你解释一下好了……唉。”电话那头的森罗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又说道,“对了,关于绮罗的情况, 能麻烦你再详细地和我说一遍吗?你刚才讲得有点太简略了。”

    “好……我说得太简略吗?”

    他怎么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完整了呢?但既然森罗提出了这样的请求,那就满足一下吧。

    中也在心里先措了措辞, 大致把这十二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捋顺,这才从头开始说起。他尽量复述出了所有的细节, 森罗偶尔也会挑出几个疑惑点同他再度确认,总算是将昨夜原原本本地复盘了一遍。

    “嗯……我觉得我好像明白了。的确, 现在这个绮罗,和小时候的绮罗不太像——她小时候可要比这可爱多了, 和你描述出来的这种臭屁小孩完全不一样!”

    中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 不由得怀疑森罗是不是已经愤懑不平得开始疯狂敲桌了。

    哥哥的心情, 可真是难以想象呢。

    幸好这咚咚咚的声响只短暂地持续了一小会儿便就停息, 看来暂且是不用再过多担心身为长兄的森罗与桌子的安慰了了。不过,还是听到森罗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而后才冷静地说:

    “我想,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体随着名为「时间」的魔力变小了,思维方式却还没有追上这样的变化,停滞在此刻的阶段,可另一方面,还是会被现今变小的身躯中所藏着的‘那个时期’想法所影响。也许正是这两种念头的冲击,才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吧。我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大概吧。”中也不确信地蹙了蹙眉,“可是,可鲁贝洛斯先生已经和她说过了现在的情况。她心里应该是有数的才对……”

    “你叫它小可就行了,不用什么尊称。”电话那头的森罗耸了耸肩,“就算小可是说过了,她也还只是停留在‘知情’这个阶段而已,那些话估计都没有被她听进心里吧。所以说,光是讲给她听,这还不够,要让她确切地认识到自己的‘时间’与整个世界之间存在着怎样的不同步才行。这话我也会和小可说的。”

    “哦——”

    中也懵懵地点了下头,总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但好像还是有几分茫然,只能努力地去理解。

    这实在是不能怪他,只能说是森罗的话语表达得还是太过抽象了一点。

    “就是说,她的思维就像游戏存档那样,两个新旧不同的版本同时存在于现在这个已经变小的身体里,出现了不兼容的情况,所以有点紊乱了?”

    “虽然我不太喜欢你把我妹妹比喻成游戏,但……我所想的和你所说的,实际上已经差不多了。”

    “是吗?那就好。”

    可就算是搞明白了森罗的意思,也还是没能让中也松一口气。他反而觉得事情似乎更加复杂了,其中最糟糕的,大概就是自己对于这些隐秘的魔术师秘辛完全一无所知。

    真想喝口酒缓一缓,但眼下这种放纵行为显然是不可取的,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已。

    中也将房门推开一道小小缝隙,远看了一眼坐在餐桌旁的绮罗和可鲁贝洛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是在玩什么,只见桌上零零散散摆了很多类似于纸牌一样的东西,原来是绮罗把从口袋里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说真的,中也实在没想到她的裙子里居然能藏得下这么多东西。

    榴莲绮罗自己好像也对此颇感惊讶,指着桌上的东西,问可鲁贝洛斯这些究竟是什么。

    看起来,她还是相当从容,并不见太多的慌张或是局促,想来应该是完全没有被现实所惊到。好像从一开始可鲁贝洛斯和她说明所有情况时,她就是这么一副平淡冷静的模样了。很难说此刻她的冷静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事。

    中也默默阖上了门。

    “所以,需要让绮罗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实际情况,思维存档同步,就能够变回原来的模样了?”中也如此问道。

    “呃……那倒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啦。”森罗赶紧纠正道,“毕竟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所说的方法很可行。而且,你是魔术师。”

    中也说出这话的语气,仿佛魔术师是无所不能似的——至少在眼下这棘手的“魔术事故”之中,身为森罗的魔术师在他看来是无所不能的。

    居然被如此信任了,这应该算的上是件值得感到荣幸的事情。森□□巴巴地笑了几声,有点不太好意思,忙说:“具体情况我们到时候再具体看吧。你们现在是在友枝镇的家里对吧?我会尽快赶过来的。帮我祈祷一下我的航班不会延误吧。”

    “航班……您在国外吗?”

    “嗯。不过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说罢,森罗便说着要去买机票,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也没说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抵达友枝镇的家,中也只好希望他可以及时联系自己。

    他在原地踱步了几个来回,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走出房间,以一如既往的轻松表情回到了餐桌旁,不愿让绮罗看出任何的端倪。

    不过,绮罗的注意力好像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就是了。

    她一声不响地坐着,摆在面前桌上的是一大堆从她的口袋中翻出来的牌,但她也没有向那些纸牌投去目光,而是紧盯着捧在手心中的扁扁的方形的东西——她的手机。

    而她此刻好奇又陌生的眼神,显然已经说明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什么。略带几分小心翼翼的警惕神色,显然也是已经估计到了这个不知名电子产品的价值。

    也不知盯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下意识望向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中也。

    “话说起来……”

    她慢吞吞地说着,指了指手中的手机,小声问中也,

    “这是什么呀?”

    “是手机。”中也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是你的手机。”

    “手机——!?”

    小绮罗惊讶地睁圆了眼,看着手中这个看起来就很贵的东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叹。

    数年间科技的飞速发展,让魔法少女都惊讶不已。知道了这东西实际上是手机,也让她安心不少,不用再惴惴不安地担心自己把这东西弄坏了,也可以坦然地放纵好奇心,好好端详这东西了。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相当警惕,不敢轻易乱扔,只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而已,留意到了侧边的按键,但也没有鲁莽地直接去按。磨蹭了一会儿之后,才问中也,哪个键是可以按的。中也正想回答,却被一个气呼呼的声音抢去了话语权。

    “问他干嘛啊,这种事情我也知道!”

    站在餐桌上的可鲁贝洛斯双手叉腰,不服气地大声说着,还偷偷地瞥了中也一眼,不用猜都能感觉到它的不满。

    是的没错,它感觉到自己的地位遭受到了来自于中也的巨大冲击。它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迈着小短腿,它赶紧跑到了手机旁,以它数十年如一日的钻(沉)研(迷)手机的经验,向绮罗教授起了智能手机的使用方法。绮罗听得分外认真,略带几分错愕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被打开了一扇了不得的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她听得分外认真,在可鲁贝洛斯老师的“讲习”过程之中,只分心了一次而已。

    “这又是什么?”

    这次,吸引去了她的注意力的,是摆在桌上的几张卡牌中的其中一张。之所以会被吸引,当然是因为它突兀的深绿色与其他卡牌的半透明浅色格格不入,看起来也更陈旧。

    其实她一开始就想问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问罢了,直到这会儿才下定了决心。

    “是魔卡吗?但它看起来和妈妈的小樱牌不太像呢。”

    这个问题,绮罗特地询问了可鲁贝洛斯。她知道中也肯定没办法回答。

    沉吟了片刻,可鲁贝洛斯才犹犹豫豫地说,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真要说起来的话,它应该算的上是……属于你的魔卡?”

    就算这么说,可鲁贝洛斯也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哦哦哦——”绮罗连连点头,已经忍不住扬起嘴角了,“原来我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已经可以创造出自己的魔卡了吗?”

    这话听得可鲁贝洛斯心情复杂,尤其是再联想到眼下的现状,它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小绮罗这骄傲自负的小心思才好了。但它还是果断点了点头,说:

    “你一直很厉害。”

    “这是当然啦!”

    她笑着说,嘴角扬起的弧度是藏不住的得意,却看得可鲁贝洛斯有些难过。它已经很久没见过绮罗露出这般恣意的神情了。

    它低下头,不愿再看,继续投身于智能手机使用法的教习之中,以惊人的效率将基本操作全都教给了绮罗。至于其余更多的内容,则是被它以“你自己尝试着摸索一下吧!”作为理由,把手机全权交给了绮罗——不过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就是了。

    “唔……”小绮罗眨了眨眼,捧着手机。还是有点迟疑,“它应该不会很容易就坏掉吧?坏了是不是还要我来赔呀?”

    能看得出来,她的确是很难分清自己的状态与眼下的现实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联与差异。

    中也想说些什么,可惜这一次他的话语还是被可鲁贝洛斯打断了。

    “不用赔不用赔。”它大度地摆了摆手,“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嘛。再说了,要是真的玩坏了,这小子也会买个新的给你嘛!对不对?”

    “嗯。”中也慢慢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那就可以了。所以啊,小绮你就随心所欲地玩吧!”可鲁贝洛斯莫名摆起阔来,“随便玩,玩得开心就行。那什么……我有点事先出门一下哦,要是遇上了什么情况可以打电话叫我回来,知道了吗?”

    最后一句话,可鲁贝洛斯是一边盯着中也一边说的,看来这是专程说给中也听的。

    它还特地在中也认真地点点头,保证说自己肯定会看好绮罗后,才离开了的。中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它并没有说起过此番出行的用意。不过,对于自己的“职责”,中也当然会好好履行。

    他推掉了几个工作安排,将今天这一整天的时间都空了出来,以便陪在绮罗的身边。他暗自庆幸今日是周末,否则他还要绞尽脑汁去为绮罗编造一个无法出勤的理由。

    说是要看着绮罗,但这种事中也平常没怎么做过,这会儿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想了想,觉得还是和平常一样最好。

    他打开电视机,和绮罗并排坐在沙发的正中央,彼此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生疏距离。这是绮罗下意识空出来的间距。

    中也慢悠悠地调着频道,问绮罗想看什么。而她的回答,大概滞后了十几秒才传入中也的耳中,说得还是一句很笼统的“什么都可以”,语气满是心不在焉。

    偷瞄一眼,原来她正沉迷于研究手机呢。中也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随手调到了某个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台,无聊地看起了晨间新闻。

    也不知是新闻过于乏味,还是昨夜缺少睡眠的缘故,还没等到整点播报响起,中也就已经昏昏沉沉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会儿不是打盹犯困的时候,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一夜不睡就会无比疲惫的人,可此刻他却是没由来的困倦,真不知究竟是心情还是氛围在作祟。

    等到整点播报时,他已经仰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以很僵硬的姿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但也短暂。只三四个小时而已,中也便惊醒了。他的脑袋从沙发靠背上掉了下来,这才是他苏醒的原因。

    他坐直了身,下意识地往旁边瞄了瞄。

    很好,绮罗就在身旁。

    记得在他睡着之前,绮罗还是认真端坐着的,这会儿倒是换成了更加惬意的姿势。她整个人都趴在了沙发上,上半身伏在扶手上,翘起的小腿轻轻晃荡,怀里还抱了一个枕头,手中捧着的是插上了充电器的手机。她盯着手机屏幕,不时发出几声轻笑,专注到就连中也靠近到了她身旁,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而这番自在的姿势,完全是出于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玩的需要。

    意识到这一点的中也,忽然产生了一丝毫无又来由来的违和感。

    “绮罗,你吃过午饭了吗?”他试探性地问,“你刚才都干了什么?”

    “呃——”依然是滞后了好几秒才给出的回答。“没吃……玩手机。”

    这句心不在焉的话语,让中也心中的违和感,彻底变成了警铃大作。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这么早就要开始面对青少年手机成瘾这一教育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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