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浑然目生的、深绿色的世界。

    环顾四周, 视野几乎被各种植被盖住,如同无人的原始森林,哪怕大声呼喊, 也听不到任何的回声。但从枝叶间又漏出了不属于自然的景观,那是城市的踪迹。能窥见坍塌的大楼, 亦或者是倒在橡胶树下的废旧汽车。巨大植物的树根盖起了原本规划得方正的街道,弯弯绕绕地盘虬在地面上,织成了细密的网,不得不时刻注意脚下的路面, 以免被绊倒。

    绮罗小心翼翼地走着,怀揣满心的不安。这并非是她熟悉的街道, 但风吹来的海的气味,似乎还是和记忆中的这座城市很像。除此之外, 便很难将它与魔都横滨联系起来了。

    这里究竟是何处, 她不知道。她只是想起了曾经玩过的一款游戏,故事背景设定在人类离开地球的数千年后,植被和野生东西动物自由地占据了已然成为废墟的城镇。

    仔细看看,游戏中的场景和眼前的景象倒是十分相似, 只不过一路走来, 绮罗还未见到任何野生动物,倒是刚才有一群家畜从身旁跑过, 差点把她撞倒。而且漂浮在空气中的小小气泡是什么, 她暂时还没有搞明白。

    她也发现了, 那些倒塌的大楼,周围聚着半凝固的水泥与砂石, 钢筋突兀地竖立着, 与其说是经过时间的风化才坍塌的, 反而更加像是未搭建好的半成品,原料零散地堆在一处。柏油路面也坑坑洼洼,一时不注意,绮罗被树根绊了个踉跄,下一步又不巧踩中了一大块沥青,差点摔进身旁一滩融化的柏油里,幸好及时调整了姿势,才总算是避开了这番悲惨的命运。

    眼前的种种一切让她逐渐觉得,这里似乎不是走到了尽头的末日世界,似乎有点类似于……

    候鸟的叫声猝不及防地打断了绮罗的思绪。她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心想这天气实在和最近连绵了许久的雨天截然不同。唯有这场雨是她印象最深刻的,而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下起了雨、是在怎样的场合降下了雨,这些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脑袋空空荡荡的,四肢却无比沉重,行动也变得艰难了许多,绮罗自嘲地想,这样的自己真像是个喝醉了酒的家伙。不过醉酒状态应当是头重脚轻才对,和此刻的自己完全颠倒,看来这是个糟糕的比喻。她试图回忆,能想到的却经常是空白,简直像是失忆,可记忆也还没有缺失到这种程度,但这说不定就是她总感到自己脑袋空空的原因了。

    意识恢复清醒之前的记忆也是破碎的,是倒放卡顿的短暂画面,如同倒转的走马灯。唯一清晰的,是在倒退的时间中,向自己走来的母亲,而那本应该是自己诞生之前的记忆才是。

    母亲是不是知道什么呢?她会不会也在这里呢?

    掌心中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指尖拂过时的触感,温暖且柔软。绮罗阖起手掌,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只能努力保持平稳。

    倘若母亲也在这里的话,那绝对要找到她才行。然后,向她求救。她是强大的■■■,一定会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猝不及防的空白感短促地降临,旋即便被意识盖过。绮罗迈步穿过一大丛橡胶林,颤颤巍巍地沿着巨岩堆砌成的桥渡河,一边呼唤着母亲,一边缓慢前进。

    没有任何回声,这个世界里似乎只有她一人而已。

    尽力抑制着心中的孤独,不让它随意爆发。绮罗稍稍放慢了脚步,余光忽然瞥见了躺在草丛中的一本书,蓝色的封面格外瞩目,似乎有些熟悉。

    走近了些,绮罗拾起了书。蓝色的封面上印着蓝色的女孩,书名被磨损得厉害,只看得清“爱丽丝”而已。

    爱丽丝梦游仙境——这几个字几乎是立刻跳进了绮罗的脑海里。

    空气忽的变得有些燥热,仿佛夏日已然来临,炽热的阳光穿透了叶间的空隙,映出小小圆形的光斑,被风吹动着微微晃动。几乎是下意识的,绮罗觉得,地上的叶影应当是葡萄树的影子。

    是否有人为她读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呢?她不知道,她想不起来了。

    啪嗒——似乎是雨水滴在了书的封皮上,砸出圆圆的水迹。

    绮罗迷茫了一瞬,捧着书,继续向前走。日光将她的头发晒得温热,稀疏的雨滴顺着她的足迹撒了一地。

    “妈妈,你在吗?咳咳……”

    喊得太久了,嗓子涩涩生疼,一口气没能喘上来,绮罗猛咳了好几下。

    “要是你在的话,就回答我一下吧,妈妈。”

    “已经是大人了,还无法离开妈妈吗?”

    身后传来如同调笑似的反问,但这并非是嘲笑,也本根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这是从未听过的陌生的声音。是除了她以外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啊……并不是这样的!”

    绮罗一怔,慌忙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坐在树下的面生男人,一时来不及去琢磨他的身份了,也无法沉浸在这个世界并非仅她一人的喜悦之中,只是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了起来。

    “我只是……有想要问她的事情而已……仅此而已!”

    樱花树下的男人扬起嘴角,和蔼地一笑。绮罗莫名觉得,他的笑颜像极了外公,紧张的心情也在他的笑容中逐渐溶解,她终于可以好好地观察对方了。

    她确信,她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但他长得确实很像外公,只不过外公从未戴过老式的无框眼镜。也许他是一个魔术师,绮罗觉得他的衣袍有些眼熟。

    “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不觉得很热吗?”他向绮罗招招手,“来树荫下躲一躲吧。”

    来自陌生人的邀请,依照常理来说总是带有几份危险的,可绮罗的心中却未响起任何警报,似乎也没有多想,便迈步走向樱花树。男人垂下手,掌心轻轻挥过地面,竟变出了一块绿白格子相间的毛毯,用眼神邀绮罗在他的身旁坐下。

    虽说心里的确是没有任何警戒,但坐在陌生人的身旁难免还是让人感到有些拘谨。绮罗不自在地交叠双手抱着膝盖,目光不知安放在何处才算合适,只好漫无目的地四下乱瞟,恰巧瞥见到了男人手中的书。先前被他的衣袖挡着,绮罗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正在看书。

    偷窥是不好的行径,可绮罗却怎么也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多瞄了几眼。

    书页里满是花体的英文,拼凑出看不懂的字句,但似乎又有几分熟悉感,仿佛曾经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绮罗用手托着下巴,苦恼地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在怎样的场合之下读到过类似的文字的,可惜怎么想都没有头绪,还恰好撞上了对方的目光,原来她的偷窥行径早就被他发现了。

    一时有些窘迫,绮罗笨拙地垂下手,轻轻抵着指尖,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看着他慢慢合上书。

    书的封面上印刻着太阳与月亮的花纹,这她似乎也曾见过。

    “书里的内容,你能看懂吗?”

    忽然,他问绮罗。

    这大概是个简单的问题,但绮罗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呃……不是非常懂。”她挠了挠头,尴尬地咧嘴一笑,“以前好像有看到过。”

    “这样吗?”他似乎不意外。

    对话在此顿了顿,气氛变得略有几分沉寂。绮罗尴尬地摩挲着指尖,不知是出于想要打破沉默的心情,还是纯粹的好奇心在作祟,她问出了一直都很想要知道的那个问题。

    “说起来,您是魔术师吗?总觉得您看起来很有魔术师的样子。”

    “‘很有魔术师的样子’吗?哈哈哈,是的。”他微微歪过头,笑着看她,“你呢,也是魔术师吗?”

    “嗯,我——”

    话语戛然而止,熟悉的空洞感再次占据了大脑,理所应当的回答停留在了唇齿之间,绮罗无法说出剩下的话语。

    她甚至不知道,原本自己应当会说出什么,意识仿佛在下坠,无知的空洞吞没了她,正如每一次试图回忆时所感受到的那样。

    好像听到了叹息声,男人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目光怜悯。绮罗听到他喃喃着说:

    “重要的魔力和与之相连的记忆都被带走了吗?可怜的孩子……”

    他的话像是那本书上的字句,明明都能看懂,却无法理解,绮罗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手掌好温暖,悄然驱散了所有缠绕在她脑海中的那些糟糕的情绪,她不由得心生依赖。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笑着收回手,“可以告诉我吗?”

    是啊,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呢。

    “我叫绮罗。很高兴见到你。”她向他伸出了手,略微迟疑了一瞬,又补充道,“木之本……绮罗。”

    “绮罗啊——”他念着她的名字,话语的尾音被拖得长长的,“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他握住了绮罗的手。

    “你好,我的名字是库洛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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