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立在宗祠里的祖宗牌位面前, 良久无言,偌大的宗祠里,只有沈熙和时不时地低低啜泣声。
沈熙和又哭了会儿, 只觉着身上发冷,双膝酸痛,她不禁低低叫了声“娘”
见女儿这般,许氏如何不心疼她还是硬起心肠不去理她,等到沈熙和快撑不住的时候,她才转过身,脸色冷淡“你可知错”
沈熙和深深地低下头, 显然并不服气。
许氏见女儿这样,更是恼怒“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 让你近来别急着出风头, 莫要和你长姐置气,你都听不懂吗”
沈熙和哽咽“我就是不服,明明她又蠢钝又土气, 凭什么一来家里头, 父亲兄长看重她, 去了趟马场,王妃和郡主也赏识她,论人品相貌,我哪样不如她了怎么所有风头都叫她一个人出尽了”
许氏心里自有筹谋, 只是不好和女儿细说,只得苦口婆心地道“你自幼在你父亲身边长大,又有我这个母亲, 已是胜过她千百倍, 日后还怕没有风光的一日吗何必急着争这一时的长短”
沈熙和犹自愤愤不语, 许氏再不忍,也不能由着她坏事,便拔高了音量“我看你是还没明白过来,也罢,你便在宗祠好好思过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她深吸了口气,不敢看女儿的泪眼,扶着身边嬷嬷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许氏心下难过至极,还得强撑着去了女儿住的院子,吩咐下人“把熙和近来给巴陵王妃准备的生辰礼取来给我。”
很快,下人便捧上一卷雅致的绢书,上面用娟秀的字迹抄撰了一卷极珍贵的佛说八吉祥神咒经极其译注,巴陵王妃自己好武,对擅诗书的女孩总不免多几分青眼,何况她近年来笃信佛道,沈熙和的这卷经书,定然能得她青眼。
许氏越翻,面色便越是凝重,翻到最后,她索性一把合拢,将绢书凑近了烛火,眼瞧着绢书付之一炬,她神色才松了松,扶着嬷嬷的手起身“走吧。”她吩咐女儿院中下人“等你们姑娘回来,让她重新抄一份挑不出错的心经便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二姑娘一心盼着能在王妃寿宴上为您争光,您这又是”
许氏冷笑“争光也得挑个时候,这风头,还是留着让沈望舒出吧。”
嬷嬷不解,却又劝道“您有什么安排,何不摊开了和二姑娘说呢”
许氏不禁嗓子眼发苦,那桩事还未从王府传出,是她从王妃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来的,她哪有那个胆子敢把王府的密事儿说出来她揉了揉眉心“熬过这次寿宴,只要王妃瞧上沈望舒,熙和便安全了”
什么一等一的好继母真是可笑,难道她还会发自内心地喜欢沈望舒不成
她想到沈望舒那张酷似陆氏的脸,还有那明艳又透着几分倔强的眉眼,就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心头,只要这桩事能成,不但她的女儿可以保全,也能顺道拔了这根肉中刺,更不会得罪了王妃。
沈望舒自是不知道许氏有什么安排,不过她是好动的性子,还真挺喜欢骑马的,再加上裴在野教的认真,她学的也兴致勃勃。
转眼便到了王妃寿宴这日,沈望舒难得出门,撩起车帘子,眼睛兴奋地四处乱瞟。
王妃寿宴,街上贵人云集,沈望舒很快就见好几个肥肥壮壮的小郎君纵马奔腾而过,她一脸艳羡地望着他们壮硕的体态,久久不能回神。
虽然她现在已经找到未婚夫了,但遇见心仪的身材,欣赏几眼还是可以滴
这时裴在野驾马走过来,毫不客气地用鞭柄瞧着车沿“瞧什么呢”
沈望舒这才收回目光,嘟了下嘴巴“方才有几个美男子路过,我瞧一下都不行啊”
“美男子”裴在野深深怀疑小月亮的眼睛是不是瘸了,变成瞎月亮了“方才只有几个死胖子路过。”
再说有他在这,她还需要看其他的美男子吗谁能胜得过他
沈望舒不乐意地道“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她认真地道“就是方才那几个胖胖的。”
裴在野“”
她颇是郁郁地叹了口气“四哥,你太瘦弱了。”
裴在野现在不光怀疑她的眼睛,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瘦弱他自幼便天生神力,还没学功夫的时候,常因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而伤人,后来跟宫中高手习武之后,更是青出于蓝,她居然说他瘦弱
沈望舒显然没在意到他汹涌的内心,自顾自地抒发着内心的遗憾“我们村里,长得壮实的小伙子都能多犁五亩地,四哥你这样的要是在村子里,估计都讨不上老婆。”也就是早早地定下了她这个冤大头嫁给他,哎
裴在野总算理解了她的审美,长得俊等于多犁五亩地
他沉默片刻,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早晚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沈长流和许氏很快带着孩子们入了王府,许氏领着女眷们去了后面的园子,她边走边提点“王妃好骑射,等会的骑马小赛,你们可得好生表现,也好为家里争光。”
其实说来,巴陵王妃更偏好擅诗文的女孩子,不过沈望舒的文化水平实在是啧,诗文内蕴无法短时间提升,好在她有把子傻力气,骑马学的倒是不错,再加上她走运搭救过乐康郡主在前,这次骑马若能拔得头筹,也是一样的。
她思及此处,不免多叮嘱沈望舒一句“望舒你是家中长女,若你此次能得王妃青眼,不论是对家里,还是对你自身,都是极有好处的。”
就是不用她说,沈望舒也是个好强好胜的性子,准备拔个头筹好扬眉吐气,但她多这么一句嘴,沈望舒突然的,就觉着有些个不对头。
她不由问道“二娘呢她不参加骑射赛吗”
许氏温声道“你二妹妹身体不好,也不大能骑马,在旁处歇着,你既为嫡长女,有你为咱们家争光便够了。”
这话倒也说得通不过得建立在许氏当真是个十好继母的前提下,沈望舒可是早在梦里就见识过她的嘴脸的,既然明知道她不是好人,她心里就不由得开始泛起了嘀咕。
按说要真是一等一的好事,许氏干嘛不让她自己的孩子上就依照他们母女俩争强好胜的性子,沈熙和就是瘸了条腿,许氏估计也要让她上场拼一拼呢,这世界上只有圣人神仙才能对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好,可惜许氏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这事实在透着古怪。
但是赢了骑射赛能有什么坏处呢会拿到彩头,还会得王妃青眼,她左右想了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对。
很快要到比赛的点儿了,她心下颇觉古怪,但既然她已经报名参赛,她都到了地方,没病没痛的,若是突然反悔,那是落王妃的脸,没准得让家里跟着倒霉。
要不,要不等会比赛的时候故意搞砸
沈望舒压根没有做出反应的时间,就被王府侍女扯去更衣了。
不料她正在换衣服的时候,还遇到了乐康郡主,她显然还记着她,笑眯眯地招手“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之前我还想找你玩,可惜母妃和长兄都叮嘱我最近不能出去,你还认得我吧”
沈望舒忙道“郡主好,我认得的。”虽然俩人自那次刺杀之后再未见面,但乐康郡主还给她写过两回信,她都认认真真地回过信了乐康郡主一看她的字跟自己的一样丑,一下更觉着她亲切投缘。
她一时想不起来见郡主该怎么行礼了,迫不得已歪歪扭扭地福了福身。
幸好乐康郡主也不大在意这个,打量她几眼,哎呦了声“你把胸口缠那么紧干嘛,不难受啊”
这些土生土长的汉人姑娘可真奇怪,在她母家部族里,哪个姑娘要是长这样一对儿大宝贝,部族的贵族们得争着追求,偏偏汉人觉着这样婀娜起伏的身段不够端庄,还要特地缠起来,真是暴殄天物
沈望舒没想到她这么奔放,脸一下烧着了似的,含含糊糊地敷衍“这,这不是要参加骑射比赛吗,缠起来方便。”
乐康也是个容易被带跑偏的,目光从她胸口收回来,笑“你今儿也要参赛那你运气不错,这回得胜的,不光我母妃要赏赐,我长兄也另要重赏。”
沈望舒莫名心悸,脱口问道“世子纪玉津”
乐康点了点头“你跟我说说倒罢了,可不敢在外头直呼我长兄的名讳啊。”
沈望舒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起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次比赛主要是为了热场,让王妃的寿宴更热闹些,参加的都是些千金小姐,也不会真的生死相搏。
裴在野教人实在有两把刷子,沈望舒没多一会儿就冲到了最前头,只是她不安的直觉却越来越强烈。
在即将冲破终点彩绦的前一刻,她终于下定了跟着直觉走的决心,身子一歪便落了马。
女客席上,巴陵王妃正和坐首的几个贵夫人谈笑风生,按说这样的场合,以许氏的诰命品阶根本不会有座次,不过王妃似乎对她格外恩厚,特意给她放了坐塌,许氏着意逢迎,把几个贵人哄的笑声不断。
说笑间,王妃忽问了她一句“熙和呢怎么今日没见她来”
许氏心头一紧,面上还是恭顺笑道“她素来体弱,方才身上又不大爽利,在后面歇着呢。”
王妃笑“小孩子家家的,总是身子不适可怎么好”说着便赏了沈熙和好些补品。
许氏当真不希望王妃把注意力放在沈熙和身上,便巧妙地岔开话题“她打小身子便不好,跟她长姐自是不能比的。”
王妃的兴头果然被勾走了些“你说的可是你家新认回来的长女救了乐康的那个孩子”
许氏先谦了句“赶巧罢了。”又赞沈望舒“这孩子对您的贤名颇为仰慕,听说您举办了骑射赛,她特地参加了比赛,想拔得头筹让您青眼呢。”
王妃也笑了笑“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对沈望舒兴致乏乏,不过随意往赛场上投去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住了,不由出声赞了句“好个俊俏孩子。”
这回来了不少貌美贵女,可单论相貌,竟无一人能比得上沈望舒的,饶是王妃见过的美人无数,也不由心生赞叹。
许氏更是卖力夸赞“这孩子不光相貌好,性子更是一等一的,人又聪明好学,也不是我自暴自弃,便是熙和跟她相比,都有些不如。”
这话说的众人不由都笑起来,王妃赞她“你这继母更胜过生母了。”
她不免叹了声“你不光和沈少尹和睦,儿女缘上也好,这点上却是胜过我了,之前王爷有意将乐康远嫁,我已是十分伤心,世子身子不好,我有意为他择一侧妃服侍,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合意的。”
之前王府只是隐隐传出要选世子侧妃的风声,众人万万没想到,王妃竟会挑寿宴这个当口明说出来。
按说世子侧妃,以后便是从四品郡王侧妃,虽为妃妾,已是比许多大人的官位要高了,日后若是诞下子女,只怕更有锦绣前程,应当是不少人争抢才是。
但奇就奇在,王妃话一出口,场面霎时便冷了下来,家里有女儿的无一敢接她的话茬,许氏更是额冒冷汗,恨不能原地消失才好。
在突如其来的冷场中,巴陵王妃的目光也有些难看,略微冷淡地扫过许氏,又看向场中比赛的沈望舒,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恰在此刻,园子里的侍人突然高声道“世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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