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玉津说完, 便向着栏杆的方向扫了眼,目光忽的顿住了。
栏杆旁边的台阶上掉落了一根已经折断的小银钗,那是沈望舒方才翻下栏杆时, 不慎掉下的, 样式很是寻常不过显然不是娜珠所佩戴之物。
也就是说, 这发钗的主人另有其人,有个女子方才来过这处荒废的观景台。
他走过去,捡起这根发钗细端详,眸底隐隐泛着冷意。
他顺着栏杆往下瞧了眼, 却只看见了那异族护卫的尸首,倒也没发现别的不对。
纪玉津拧了拧眉, 冷声道“搜”
若非娜珠无意中听到他密谋, 偷跑来云台求救, 他今日根本不会来云台, 眼下云台遍是朝臣,他伏杀玄蛮部族土司的消息一旦被传出去,只怕要惹出不小的乱子。
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找到那个偷听的女子,杀了她。
他来捡银钗的片刻功夫, 沈望舒抓紧机会,滚到了一处凸起的石壁底下,正好躲在视觉死角,没被他瞧见。
但这也无济于事, 这处石壁不是特别隐秘的地方, 只要稍微仔细点搜, 很快就能找到她。
眼见着纪玉津带来的几个重兵要翻过栏杆, 沈望舒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一只脚已经悬空于山崖外,准备跳下山搏一条生路了。
就在这时,另有五六个打扮低调的蒙面暗卫从天而降,撩起长刀直奔着纪玉津袭来。
他们是裴在野之前派来保护沈望舒的,因为今天人多眼杂,几人自不敢离近了跟着,乔装之后远远地随行护卫,废了点功夫找上这处隐蔽小路,然后就瞧见这位沈大姑娘藏在一处草丛里,那位纪世子正在派人四处搜查。
虽然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做出反应,当即出手。
领头的人颇是伶俐,他们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和纪世子这帮人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为沈姑娘争取逃生的机会,再说他们就算有意击杀这位纪世子,凭他们这五六个人也斗不过对面二三十个重兵。
于是他们一击即退,把纪玉津一行引向别处。
纪玉津正处在重要关头,毫不犹豫地就带人追了过去。
转眼间,喊打喊杀的荒废观景台便冷了下来,鸟雀无踪。
沈望舒瞧的目瞪口呆。
她虽然不知道哪来的一伙天降神兵救下了她,不过这不妨碍她做出反应,她抱膝在大石底下缩了片刻,确定观景台当真没有一个人了,她才钻出了大石,也不敢再走这条小路,而是寻了个相对平缓的山坡,扶着高大的树木枝叶,一点一点滑了下去。
纪玉津追了约莫一刻的功夫,终于反应过来,眼看着那伙儿人越跑越快,他当即抬手“不用追了。”
他立刻带人折返回那处荒废的观景台,果然,那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有方才还来不及收拾的娜珠和护卫的尸首。
他脸色难看,一脚踢翻了石凳。
那伙儿暗卫来的很不同寻常,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冲着他来的,想要破坏他伏杀玄蛮土司的计划,要么就是刚才那女子的暗卫,只是凑巧来到这里,见自家主子惹祸,不得不现身帮忙。
前者的话,应该不太可能,毕竟娜珠偷来云台事发突然,就连他自己都没意料到,不可能有人提前埋伏,既然如此,便是后者了,落下银钗这女子应当也是误闯到此地的。
不得不说,纪玉津人虽然狠辣,但的确聪明,转眼几乎推测出真相。
他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思考,能有暗卫保护的女子,身份自然是极高的,这银钗也不像已婚妇人所佩,那么会有暗卫保护的未出阁女子,整个梁州,除了他妹妹乐康之外,不超过两掌之数。
他首先便想到了楚总督府的楚大姑娘,接着便是出身卫国公府的卫三姑娘。
纪玉津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梅花银钗,上面银楼的印记磨损掉了,单看样式,这银钗当真是寻常样式,再加上梅花又是应季冬花,几大有名气的金银楼都会卖这种样式的银钗,梁州贵女不能说是人手一只,但十之五六也是有的。
幸好沈望舒没听许氏的,临出门的时候另换了衣服首饰,不然掉的要是陆妃那对儿赤金钗,纪玉津压根都不必费心查了,直接就能锁定人选。
他收回心思,拧了拧眉,先吩咐重兵“先把尸首处理了,然后立刻调来人马,搜查此地。”先把水搅浑了,看能不能让方才那条漏网之鱼自己跑出来。
属下迟疑了下,犹豫着问道“若是这般会不会动静太大了万一逼的那女子狗急跳墙,说出您伏杀玄蛮土司一事怎么办”
“眼下我尚未动手,玄蛮部土司还没死,她若是敢说出来,那便是自投罗网。又有谁敢为了区区几句没有证据的胡话,怀疑巴陵王府”
纪玉津颇有决断“趁着冬至宴还没开始,找出那女子再说,对外就说是有西蛮奸细混进此地,意欲杀害朝廷命官,让所有人暂时待在云台,不得出入。”他眸光透着几分狠辣“若有人不守规矩,那便是里通外敌,其罪当诛。”
属下当即应了。
纪玉津心头有了几个怀疑的人选,又道“多留心楚总督府,卫巡抚府以及宋国公府,若是一旦有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不过调查这几个高门的成本太高,他沉吟片刻,把手里的银钗交给下属“你另抽调个眼生的人,再去问长风,金鑫,隆昌,兴隆几个银楼,问他们要这几个月的账本,看看有谁买过这种样式的银钗。”
沈望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也多亏她身体底子好,小时候山上山下经常跑着玩,若是换做寻常闺秀,光是下山估计都得缺胳膊少腿了。
就是如此,她身上也颇为狼狈,衣服也被破了,胳膊和两条腿勾出十几条细细血痕,还有摔出的淤青和碰伤。
其实她心里怕的要命,一边跑一边都在流眼泪,不过她思路倒是很清晰,跑下山之后,当即找到了方才停放马车的地方,打算先骑马回家躲着,然后等到沈长流回来,她在把这事告诉家里人,让沈长流出面,告诉更大官儿,不让这个可怕的纪世子得逞。
但是纪玉津的反应更快,等她好不容易下山之后,他的兵马已经到位,正在四散开始搜寻可疑人物。
沈望舒眼瞧着停马车的空地有重病搜查,哪里还敢过去,慌不择路地又转向一条出山的地方。
结果她跑出没两步,发现山门处也有重兵把守,也正在四处搜人,眼瞧着就往她这边过来了。
沈望舒慌不择路,就在这时,斜刺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搂着她的腰就把她拖入了旁边一条隐蔽的夹道。
这夹道前面通往山门,后面通往一处用来观赏的锦鲤池。
沈望舒神经正高度紧张,差点尖叫出声,待看清来人是谁,她眼泪哗啦啦冒出来了,嗓音都有些变调“四哥,四哥”
裴在野把她按在自己胸前,又怕她岔气,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嗓音低醇“没事了,你安全了,别怕,我一直在。”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学会哄女孩子这一天,而且如此的自然而然,半点不会觉着不耐烦。
他比沈望舒他们早到一阵,在云台上却发现他们迟迟未来,直到派去跟着她的暗卫来报,说她不见踪影。
裴在野当即便觉着不好,立即下山来找人,结果在半山腰就遇到了纪玉津的兵马,这让他心下更生警觉,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下来,幸好是找到她了。
沈望舒比他想的更坚强,呜咽了几下,一边用力擦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道“四哥,那个纪世子要害人,我看到他杀了他自己的娘子,就是因为他的异族娘子看到他要害人的秘密”
她对于朝里朝外的事儿真是半点不了解,只能靠着好记性勉强复述“他好像要杀一个玄蛮部的族长,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统一,统一其他三个部族”
裴在野轻皱了皱眉“他杀了庶妃娜珠”
他眉头先是一皱,继而便是松了松,大略猜到是个什么缘故了。
她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明白纪玉津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但是出于前世对他的了解,他干的一定是对朝廷对百姓有极大危害的事儿,肯定会害死很多很多人。她勉强止住自己的眼泪,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我得回去告诉爹,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裴在野摸了摸她的脸“没事的,他不会得逞的。”
他已经派人去告诉玄蛮土司,纪玉津想杀害他的计划,玄蛮土司虽半信半疑,但出于谨慎,这回只派了个替身过来,自己没有亲往,就算纪玉津真的得手,死的也只会是一个替身罢了。
眼下娜珠已死,只要把他告知玄蛮土司他女儿的死讯,玄蛮土司必然会和纪玉津决裂,到时候纪玉津想连通西蛮也没那么容易。
只用短短一瞬的功夫,他就把后面一系列的计划筹谋好了,但低头瞥见沈望舒红肿的眼眶,似乎衬的他心肠格外冷酷。
裴在野定了定神,余光瞥见纪玉津带着一队人马从山上下来,似乎马上就要搜到这边了。
他一手勾住沈望舒的腰,轻声道“大吸一口气。”
沈望舒本能地按照他的嘱咐,大大地吸了口气。
他半抱着她,潜入了夹道尽头的那处锦鲤池。
这锦鲤池水深约一丈,可以轻松藏下两个人,他抱着她潜入池底,藏在一片片开败的莲叶底下。
纪玉津转眼便搜到了这边,不过裴在野却镇定得很,甚至还能分心用余光关注水面的动静。
不过过了会儿,他就镇定不起来了,沈望舒在他怀里,被冬日的冰水冻的浑身哆嗦,引得他的身子也跟着轻颤起来,他一张小脸憋的涨红发紫,又怕给他添麻烦,拼死捂住自己的口鼻。
裴在野有内力护着,自是不怕冷的,也能憋气很久。
他迟疑了下,拿开她的手,低头瞧着她红润的唇瓣。
哪怕水面上有追兵堵着,他依然能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
他,他这是在救人,可没有趁机占小姑娘便宜的心思。
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寻着那一方嫣红唇瓣,准确无误地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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