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寥倒不是特地来救谁的, 不过方才路过旁边,隐隐听见几声犬吠,还有女子的尖叫呼救, 他心下觉着不对, 今日卫府宾客众多,自不能惊扰了客人,他带人来到东小院, 发现院门上了重锁,当机立断地命人破锁。
果然,他一进来,就瞧见那位纪世子好似在胁迫一个女子。
这些恶狗, 应当也是他从小院侧门想办法弄进来的。
他见纪玉津没有退让之意, 带人向前了几步,以对峙之势,在雨中和纪玉津遥遥相对。
纪玉津见他姿容毓秀,风骨天成, 不觉挑了下眉“你是何人”他瞥了沈望舒一眼“帮她出头吗”
陆清寥目光这才落到沈望舒身上, 想起这是上回在酒楼里见到的姑娘,不过他很快收回目光“我是卫巡抚的门客。”
他不卑不亢地道“卫巡抚听闻此地有异动,怕惊扰了客人,所以特命我来查看。”他又往纪玉津身后的沈望舒投去一眼“只要她是卫府的客人, 卫府便不能坐视她在卫府出事。”
纪玉津唇边笑意更深,眸光却多了几分凌厉“我若是不放人呢”
陆清寥明面上是卫府门客, 但他极得大皇子信重,之前又着意在梁州经营多年, 能调动的势力权柄远不止一个门客那么简单, 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刺杀的了太子。
对于这位世子, 他不想和他过多接触,却也不畏惧他。
他微微抬手,淡道“既然世子执意如此,田某得罪了。”
随着他做出的手势,身后护卫抽出弩机来,正对着纪玉津。
纪玉津自然是不信这个姓田的敢伤了自己,区区一个卫巡抚他并未放在眼里,令他有些忌惮的是,卫巡抚背后的卫国公府。
罢了,以后逼问沈望舒的机会还有很多,倒不急于在卫府动手。
他摆了摆手,令护卫归刀入鞘,别有深意地瞧了陆清寥一眼“你倒不似寻常门客。”
陆清寥神色淡然,广袖在雨中拂动,任他打量。
纪玉津收回视线,屈指轻勾了一下沈望舒下颔,轻笑“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便又笑了身,带着护卫离去。
沈望舒这才松了口气,一下瘫倒在椅子上,现在脑袋还是发木的,一时没能缓过神来。
很快,她又想起倒在地上的翠珠,忙扶起她,对陆清寥招了招手“田先生,快来救人。”
陆清寥让两个护卫过来,抱起翠珠,沈望舒不放心地叮嘱“我听村里的老人说,猫狗的嘴巴里是有毒的,你们记得用烈酒为她清洗伤口,不然人有可能会发疯的。”
陆清寥没想到这位官宦女郎竟在乡下待过,看她一眼,才颔首“这是自然。”
沈望舒拍了拍胸口,露出感激神色,连连道谢“这回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肯定就完了。”
陆清寥有一瞬想问她究竟如何得罪那位纪世子,才被他屡次三番找上门来,但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细问的打算。
毕竟他和这少女非亲非故,顺手搭救落难女子便罢了,问得多了,反让人误会。
他轻声叮嘱“女郎快回去吧。”说完便收回目光,令护卫收拾小院,再像卫巡抚复命。
沈望舒连连点头,正要离开,想到自己的玉佩还没佩上,她忙跑到角落里捡起玉佩,小心地拍了拍灰,颇为珍惜地塞进衣领里,重新贴身戴好。
陆清寥本来礼貌地调开视线,一瞬瞥见她手中的玉佩,霍然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此时沈望舒已经把玉佩藏回了衣服里,陆清寥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踏过来,握住她的手臂“你”
他的心跳骤然急促起来。
沈望舒身子晃了晃,后背磕到墙上,轻轻哎呦了声,见鬼了似的“田先生”
这个称呼让陆清寥找回几分神智,他调整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抿了抿唇“这块玉佩,是谁给你的”
沈望舒怔忪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块半月玉佩,她疑惑地道“我娘留给我的,田先生,怎么了”
她娘留给她的
她曾经在乡下待过
她姓沈
陆清寥心脏骤然被箍紧,觉着周遭空气都粘稠凝滞了,让他呼吸不畅。
他目光从她脸上一寸一寸看过去,仿佛过了数载春秋,他才终于收回目光,闭了闭眼,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位故人的玉佩和你的很像。”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
他缓缓松开她,慢慢道“回去吧。”他取来一把雨伞给她,温声叮嘱“小心着凉。”
沈望舒有些疑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接过雨伞,提着裙摆便走了。
陆清寥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他才动身返回自己的住处。
陆毓正在屋里候着,有事向他回报,但两人多年主仆,他很快发现陆清寥神色有些不对头,忙问“郎君,您怎么了”
陆清寥闭了闭眼,声音极轻“我见到阿月了。”
陆毓先是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您把她带回来了”
他自然是知道,自家郎君这些年一直惦念着那位未婚妻的。
陆清寥长睫垂覆,语调自嘲“如何带回来这世上,陆清寥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田先生。”
他嗓音干涩“秦公公死了。”
他起了个看似无关的话头,很快便异常艰涩地道“我虽厌恶他的为人,但他也的确有些本事,若我没猜错,大殿下之前派他来,应当是为了联络上我,但是他才入梁州没多久,一行人就死在了眉州,半个活口也未留下,你猜猜,这是谁干的”
陆毓轻怔了下,很快悟了“太子。”
陆清寥表情复杂,眼底掠过一丝憎恶“这般狠辣果决的手段,只有太子了。”他静默片刻,又道“秦公公死的很蹊跷,我甚至怀疑他是探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才被太子灭口,这也就是说”
他轻捏眉心“太子极有可能就在梁州城内。”他面上不掩疲惫“咱们假死的手段,不会瞒太子太久,他一旦查到我倒罢了,我若和阿月相认,以太子的狠毒,难保不会对她下手。”
在他心里,裴在野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对方是弱女子就会手下留情的人,阿月是他的未婚妻,容貌又姝丽,若是落到太子手里,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欺辱。
他甚至后悔,方才见到她,认出她,只有两人不存在任何交际,她才是最安全的。
陆毓瞧他神色低落,忍不住道“要不我派人帮您盯着沈府”
陆清寥当即拒绝“不可,太子之手段,你我皆领教过,不能让阿月冒险。”他沉默片刻,到底存了一份私心“派人帮我盯着巴陵王府。”
他不能让巴陵王世子屡屡骚扰阿月,这条线被太子发现了也无妨,反正他们来梁州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处理巴陵的事儿。
陆毓点头应了,又难掩伤感“您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陆清寥垂眼“快了。”
他的父母,他的姐姐,陆家昔日的荣光,因为太后的一己私欲灰飞烟灭,齐太后为了保证齐皇后所出的皇子能够顺利成为太子,用无数陆家人的性命和血肉,浇筑了裴在野通往东宫的康庄大道。
这笔账,他会一一向裴在野讨回来。
闹出这样的事,沈望舒实在没心情再赴宴了,幸好卫三姑娘问询,匆匆赶来问她“怎么回事纪世子为何要下手害你”
她不等沈望舒回答,自己先反应过来“不过话说回来,我最近也觉着纪世子怪怪的,好像在调查什么,找了我,李家,还有楚家的那个,等等,调查了好几遭。不过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沈望舒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卫三姑娘本来是想叫她来乐呵的,谁成想出了这样的倒霉事,忙道“算了,你赶紧回家歇着吧,我多叫几个护卫送你。”她又犹豫“这事要告诉乐康吗”
沈望舒不想让朋友难做,正要摇头,但想了想,还是道“还是跟她提一句吧,如果她想听,那就跟她说详细点,我老觉着纪世子对她这个妹妹也没多在意,还不如让她多留神。”
卫三姑娘应了,又忙叫了顶软轿,抬她回去。
她之前的病虽然好了,但受到这番惊吓,身上又不舒服起来,一回家就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迷迷蒙蒙中,她感觉有人在叫她名字,有只热热的手掌在抚摸她的脸颊,她下意识便觉着一阵心安,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咕哝道“四哥”
裴在野不由怔了怔,之前她昏睡的时候,叫的都是表哥,这回却唤了句四哥。
明明是很微小的事情,却让他的心情莫名飞扬起来,他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别睡了,起来喝药。”
沈望舒过了会儿,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裴在野非常直男地捏住她的鼻子,直接把一碗汤药给她灌进去。
她彻底给苦清醒了,气道“四哥”
裴在野又用糖块进行投喂,边皱眉问道“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又病了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沈望舒愤愤捶了床板一下,才道“什么呀”她张了一下嘴巴,才发现嗓子眼里又干又苦“四哥,我想吃番柿。”
裴在野十分冷酷地拒绝“不行,你肠胃太弱,不能吃生冷的。”
沈望舒扁了扁嘴巴,拿水汪汪的大眼直瞅着他。
裴在野“”
他发现她进化了,之前还需要撒娇做做样子,现在只用瞧他几眼,就能随便把他呼来唤去了。
他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一脸冷漠地站起身“我去拿。”
沈望舒又犹豫“可我吃不完一整个”
裴在野“”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吃不完的我吃。”
他去厨房偷摸拿了个水灵的番柿过来,用温水浸了浸才敢给她。
沈望舒还是比较知道心疼她家四哥的,没舍得让他吃剩饭,就把番柿掰成两半,分了四哥一半。
她一边吧嗒着小嘴啃柿子,把纪玉津先放狗咬她,又在她面前演戏,被她识破之后恼羞成怒的事情说了一番。
裴在野先是皱了皱眉,又和缓了下神色,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你还不算太笨,然后呢”
沈望舒又继续哇啦哇啦开始说了起来,最后到卫家派人救下她就结束了,裴在野倒没多想,只是脸上隐隐透着戾色“他还真会作死。”
眼下玄蛮族长已经得知了自己女儿的死讯,悲痛欲绝,正准备联合其他部族族长上京状告纪玉津,不过就算再快,这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摸了摸沈望舒的脸“再等些时日。”
沈望舒对他很是信任,重重点了点头,她慢慢把最后一口柿子送进嘴里,担忧又含糊地问“他,万一再放狗咬我该怎么办”
裴在野指尖轻点眉心,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物“这个给你。”
沈望舒定睛瞧了眼,居然是那把他视若珍宝的梅花袖箭这把袖箭此时已经修好了,里面还装填了两只铁箭,他宝贝的不行,上回她无意中碰坏了,她都被他一阵好凶,平时他压根不会拿出来示人的。
她惊了下,下意识地摆手“这不是你娘留给你的吗”
裴在野攥住她的手腕,帮她绑到手腕上,藏于袖间。
他淡道“这把袖箭救过我许多次,希望它日后也能护在你左右。”
他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慢吞吞地道“就如我一般。”
沈望舒突然觉着,脸上热热的。
对于四哥,她唯一的想法便是能和他安安分分的过完余生,但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心里好像生出一缕朦胧暧昧的情愫。
等她仔细去回想的时候,就又找不到了。
她有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
裴在野突然重重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要是弄丢弄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感觉顷刻烟消云散,沈望舒拍开他的手“我知道啦”
对于四哥这样不信任她,她还有些不高兴哩
由于四哥把自己的袖箭给她了,所以沈望舒很担心他之后没得用,所以养好身子之后,兴冲冲地拉着他去兵器铺子挑选武器。
裴在野本来想拒绝的,见她这么个兴头的样子,也懒得多话。
铁器受到朝廷管控,市面上卖的多是装饰性的佩剑佩刀,就图个好看,没啥实质的杀伤力,因此武器铺子不多,不过好几家武器铺子里都专门请了人舞剑耍刀,沈望舒在门口踮脚瞧的目不暇接。
她忍不住鼓掌“好俊的功夫”
裴在野双手环胸,嗤笑“花拳绣腿。”又瞥了沈望舒一眼“眼大无神。”
他也会功夫,比这人高了不知道的多少倍,凭什么她对着他就不鼓掌这人谁啊
沈望舒“”
她恼道“有本事你来啊”
裴在野那迷之自信的,完全没听出她说的是气话,走到店里,随意挑选了一把长度适中的剑,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随即皱了下眉。
自打沈望舒表现出对太子的抗拒之后,他就宛如开了屏的孔雀一般,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的长处。
他凌空挽了几个剑花,一时间店内剑气纵横,宛如长虹贯日,磅礴至极,旁边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轰然叫好。
沈望舒“”好,好丢脸
虽然她喜欢看热闹,但是她不喜欢成为热闹啊
她忍不住悄悄后退了几步,假装跟店里舞剑的四哥没关系。
裴在野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横扫了一眼围着他的人群,示意旁人让开,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我俊吗”
就连街上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沈望舒“”
呜,她好想哭
由于对沈望舒的反应不够满意,回家的一路上裴在野都在找茬吵架,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回了沈府。
迎面正撞上满头大汗的管事“大姑娘,表少爷,王妃和世子来咱们府上了。”
沈望舒愣了下,下意识地往裴在野身后缩了缩。
裴在野神色微冷“哦”
管事擦了擦汗“似乎是世子有意纳咱们大姑娘为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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