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霞看俩大侄子领着四个同学上门, 一个个穿得整齐好看,还各自背着口粮袋子,就忍不住笑起来。
几个孩子先跟薛明霞问好, 又跟着小岭问孙老婆子好。
孙老婆子之前就听儿媳妇说大侄子要过来玩, 她当然同意, 不过这个时间点有点微妙,她断定是儿媳妇找人回娘家撑腰的。
俩大侄子来,他们奶奶能不来?
孙老婆子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亲家母的, 结果她瞅瞅外面, 没人进来。她纳闷道:“你们奶奶呢?”
小岭笑道:“奶奶在家看莎莎呢。”
本来妈妈想带莎莎一起来的, 结果剧团那边有文艺汇演, 要去慰问解放军战士们,莎莎想到爸爸没回家过节, 别的叔叔们也不能回家过节, 她就主动请缨要跟着严校长去慰问叔叔们。
亲家母不来呀,孙老婆子松了一口气又暗自有点失落,如果没有和儿媳妇吵架这事儿,她还是挺喜欢和薛老婆子见面的。
当然她和儿媳妇吵架, 也没有像有些人家那样扭打撕扯、互相谩骂,只是意见不同出现争执, 然后儿媳妇就赌气跑回娘家。
以前也常这样, 孙老婆子也见惯不怪。
不过看大军小岭几个孩子穿得漂亮整齐,一水儿的回力白球鞋,再看看家里几个孩子, 不是破布鞋就是黄胶鞋, 甚至还有草鞋呢, 说起来就是大人赚钱多少的差距。如果自家也多赚钱, 那孩子能穿不起好衣裳和鞋子?
从这里一想,孙老婆子又有些心虚,觉得儿媳妇想赚钱也没啥不好,可她和老头子这么多年夫妻,当然得支持老头子啊。
老头子虽说是老书记,当村干部有好处也有不好处,现在小年轻吃饱喝足不觉得你有用,但凡一点不顺心就要骂你废物。
老头子这些年夹板气也没少受,公社的压力、生产队的压力,到时候都压在他身上呢。
孙老婆子就隔着墙吆喝外面野的孙子三宝儿,让他带着弟弟们去打枣子吃。
孩子多了不是个个都爱学习,更不是个个都能学习的。老大老二还能读书,就让他们读,小三小四瞅着不爱读书,坐那里难受,就随便他们读几天歇几天,也跟着大人干点活儿。
小岭刚想跑出去玩,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又忙刹住,“奶奶,不忙活,明天再去也行。”
他给大军几个使眼色,让他们赶紧哄老太太开心,等老支书回来的时候就能集中火力对付他了。
他们就算不能把老太太拉拢过来,却也能让她不好意思帮老头子。到时候老支书少了一大战力,那就更好攻克啦。
他们也纷纷拿出零食和本领来,一个个地给孙老婆子灌迷魂汤,把孙老婆子欢喜得晕头转向。
孙老婆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些孩子真讨人喜欢,一个个真懂事。”
她舍不得吃人家孩子的零食,让他们收起来,还拿自家的分给他们。
小岭和蓝海军几个就很大方地把零食分一部分给她,让她留着慢慢分给别的孩子吃。
小岭:“奶,我从来没划过船,划船好玩吗?”
蓝海军:“我爸爸是海军,可我也没坐过船,坐船好玩吗?”
大军瞥了这俩人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谁,这俩撒谎都不待脸红的。
葛峰:“我就在人民公园坐过一个划子。”
冯广志和王小利是真没坐过船,小划子也没坐过,就很向往。
孙老婆子看看日头,还没落山呢,在村口的藕塘里划着小船游荡两圈还是没问题的。
她虽然年纪不小,从小划船长大的很有技术,她主动带男孩子们去玩。
她看大军没跟上,就招手,“大军,来呀。”
大军摇摇头,微微一笑,“有点冷,奶你们去吧。”
几个孩子盯着大军,他居然也会说谎?大冬天他都不待怕冷的,这才八月下旬他说冷?不过他们知道大军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他们也不拆穿,顾自兴冲冲跟着孙老婆子玩去了。
大军则留在家里把自己准备的文章拿出来,摊平,放在桌上。
薛明霞很激动,“大军,你都有计划啦?”
大军点点头,“大姑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薛明霞又问:“就你们来了?”
大军:“我妈和美院的老师学生也来了,他们是去采风的不管你的事儿。我妈说你和爷爷奶奶的事儿,她不能掺和,免得激化家庭矛盾。”
薛明霞笑道:“你妈学习以后这见识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的。”
大军:“大姑,你也得学。你想赚钱,没文化是不行的。”
他给薛明霞分析为什么得学习,你要是不识字进城坐个公交车都坐不明白,你想把鸭蛋卖给厂里,你都看不懂进货单,到时候被人骗了呢?
“今年骗子比以前多了好多。”
薛明霞:“哎哟,这么一说我真得学学识字。”
她其实也认识一些字,毕竟公爹是支书,男人也读过几年书,她跟着耳濡目染的,多多少少也学一些。
不过,总归是不够用,要想赚钱,那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得过且过。
大军:“不只是你要学,家里的哥哥弟弟们也都要读书的。现在恢复了高考,以后不读书是没出路的。”
就看妈妈好了,以前在乡下她也无所谓识不识字,后来她突然一反常态逼着小岭读书,当时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大娘婶子还笑话她,现在再回头看,这简直就是最聪明的决定。
她要不是提前知道点什么,大军才不信呢。
如果她没学会识字,进城就只能待在家里做饭或者去喂猪,现在她有文化会画画,就可以去美院,还可以在家里做好看的衣服,给剧团设计戏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识字就能赚钱一点都没错。
大姑要想赚钱,那必须得识字,不识字赚钱就困难重重,这话也没错。
水泊养鸭子产鸭蛋,可大部分社员只能在家里养鸭子、捡鸭蛋,赚的是辛苦钱。如果有文化,有冲劲,那他们就能走出水泊公社,赚更多的钱。
他说得头头是道,薛明霞听得有滋有味。
薛明霞:“大军,你小小年纪,懂得很多嘛。”
大军:“大姑,我也不是天生就会,都是学习学来的。”
薛明霞:“学,今天开始我就学习。”
大军还建议他们成立一个村鸭蛋加作坊,等钱多了可以置办机器开村厂,这样就能解决孙家官庄人多地少粮少的问题。
他提前和薛明霞说一下,让她心中有数,等会劝说孙老支书的时候也好见机行事。
薛明霞笑道:“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找大队长、会计,让他们大队革委会内部投票表态。再不济,咱们去公社,你把这些说给公社书记听,他保管乐意。”
大军:“大姑,你想得太简单了。孙爷爷不同意你的提议,未必是他不同意。他一直说要有明确的政策,公社不给政策,大队就不好自己自作主张,这说明是公社没放开。公社的决策权很大一部分在公社书记手里,他不同意,下面就没办法。”
大军之前也以为就是孙爷爷的事儿,可这几天他收集资料了解政策以后发现不是那么表面化的。
孙老支书正和大队长、会计以及下面几个生产队长、生产队会计开会呢。
他们讨论的正是能否扩大大队鸭子大鹅的养殖规模,扩大蛋类生产问题。
大部分人都同意扩大生产,尤其是年轻干部,他们不喜欢勒紧裤腰的日子,不喜欢吃不起肉买不起收音机、自行车、娶不起媳妇的感觉。
一个年轻人道:“支书大伯,现在社会变了,政策变了,咱们大队也得变变。”
另一个年轻人立刻附和,“对呀,人家管家埭和鱼龙圩大队都在加大养殖力度,社员的腰包都鼓起来,四外村的大闺女都爱嫁到他们村去。”
大队长年纪也大,知道孙老支书的意思,他吧嗒两口烟袋锅子,“政策是那么好变的?这大队种什么、交什么,都是有计划的。行啦,暂时就按原计划继续。”
有个年轻人不服气,撇嘴嘟囔了一句,“老顽固。”
孙老支书瞪了一眼,“你小子说啥?大点声!”
那年轻人却不敢,他当然不敢,老支书在大队当了这么多年支书,那威严大着呐。
他们虽然有些不满,却也不敢直接顶撞。
一说散会,他们就各自回家吃饭去。
年轻人少不得要聚堆背后嘀咕几句,他们大队的领导班子真得改改了,一直都是老孙支书和大队长组合,年轻人都没机会。
瞅瞅人家别的大队,书记和大队长都四十出头,他们这俩都六十多了。
可惜大队和大队的干部选举不一样,每个大队都有自己的历史问题以及习惯问题。
孙家官庄这些不服气的年轻人也就是自己不服气,他们爹娘可服老支书呢,而且是无条件相信。孙老支书说啥,他们就信啥,他让咋干,他们就咋干。
这当然不是盲目信任,而是在常年的生产生活中积累下来的信任。
当年饥荒的时候外面人都有饿死的,他们大队却没,外面都吹什么亩产十万斤的时候,他们依然老老实实地打粮食,交鸭蛋和藕等副产品。
公社要求按照亩产万斤的数目交公粮,外面大队都交不出只能把储备粮、口粮都交上去。他们大队之前报上去的就是正常数目,虽然公社有处分下来,却被老孙书记一人背了,满村子没用为了交公粮饿肚子吃树皮。
后来老孙书记又据理力争,说孙家官庄地少水多,以后要取消他们交公粮的任务,他们可以交藕、芦苇、鸭蛋、鸭子等副产品当公粮。
公社不同意他去县里申请,最终申请下来,不但孙家官庄受益整个水泊公社都调整了任务粮的内容结构和数量。
所以只要年轻人说老孙支书老顽固,不肯改变,拒绝进步,村里老人就骂自家孩子,“你们懂个屁,老支书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多。哦,你们说自己走的就是改变的路,难道我们不是从年轻时候改变过来的?这几十年我们是一直不变的吗?”
孙老支书正和大队长说话呢,就见四宝儿嗦拉着糖噔噔跑过来。
四宝儿嘴里喊道:“爷爷,大军小岭哥哥他们来了,大军哥哥说他有什么好事儿要告诉你。”
孙老支书听说亲家孩子来了,就以为亲家母也来做客,就赶紧收拾一下回家待客。
那边又有人说知青点来了一些省城美院的老师和学生,他们过来采风要住在知青点。
孙老支书摆摆手,“让他们随意,你们多照应着点,派俩女人青年的跟着,别让他们掉河里去。”
水泊这边环境特殊,所以不只是美院的来画画,还有报社、杂志社的来摄影,还有大厂宣传干事带着明星过来拍宣传画报呢。
孙老支书也习惯了。
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大队的活计。
现在已经深秋,孙家官庄本来地就少,秋收也比其他地方轻松不少,不过他们过阵子也得组织人手下河挖藕,这是一项苦差事。
他们还得组织人收割芦苇,冬天没事的时候就让男人女人编席,既能满足自己村里需要,也能送到供销社交任务,还能卖出去一部分。
哎,就是卖出去这一部分,多少有些不好掌握,少了见不到钱,多了就犯错误。
你换个十来张席,那不算啥,可你要是几百张出去,那就是投机倒把,要犯错。
年轻人就知道吵吵。
他背着手,后腰插着长烟袋,闷声不吭地往家走。
四宝儿急着回家和大军他们玩儿,一溜烟地跑了。
孙老支书一回家,发现家里不像平时那么闹哄哄的,反而很安静,因为安静所以显得屋里说话声音就很清晰,是儿媳薛明霞和个男孩子在那里说话。
他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
听着听着,他就觉得大军这孩子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
他也是老人精儿了,孩子是被大人教着说话还是自己了解才说这些话,他完全听得出,毕竟自己俩儿子俩闺女,还有十来个孙辈呢。
他进屋,叫了一声老婆子。
薛明霞立刻出来,“爹,我二弟妹他们来采风,大军小岭带着同学们过来秋游,我娘领着他们划船去了,就大军在屋呢。”
为了给大军和公爹安静的聊天环境,薛明霞把孩子都打发去找奶奶划船了。
大军起身朝着孙老支书问好。
孙老支书朝大军笑笑,长得俊的孩子多,可像他这般小小年纪气度如此沉稳的却少见。
以前也见过几次,孙老支书一直挺喜欢大军。
他笑道:“大军,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他视线落在桌面那一沓子纸上。
大军:“我小姑父的侄子在京大学习研究经济和商务,他要写一篇论文,就请我小姑父帮忙收集咱们省的一些资料,我瞧着挺有意思,想着爷爷您是支书,就拿来给您看看。”
薛明霞都呆了,这孩子真能说!
孙老支书却没怀疑,薛家有什么亲戚他是知道的,毕竟过年过节的孙天亮也得陪着媳妇回娘家的,一聊都知道。
他自己就是读过私塾的人,喜欢读书,也喜欢读书人,所以对顾孟昭等人格外看重,也格外喜欢擅长读书的大军。
顾孟昭当初在大杨湾写的牲畜养殖以及常见病症那本小册子如今可火呢,不只是本县传阅,就连其他县也纷纷抢购。
孙老支书也买到一本,拿回来让养鸭场的知青们也好好读读,因为顾孟昭也提到鸡鸭鹅的养殖方法。虽然他也不知道人家顾孟昭怎么就那么厉害,明明城里出身竟然就能把养鸡鸭的事儿说得比他们还透彻清楚。
他戴上老花镜,拿起大军那篇文章来看看,看之前他没什么想法,看了几句话以后他眼睛就越来越亮。
这篇文章不只是分析了当前的经济形势,还分析经济结构,有理有据!
纸上还贴着大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经济新闻,还有他从广播里摘录的一些政策要点,甚至还有省委、市委的一些谈话报告剪贴,然后他后面做了总结,从一些零碎的信息里抓取自己需要的点。
他用来说服老孙支书的点就是本省经济政策的转变以及对投机倒把新范围的划定。
大军对这篇文章非常自信,他请顾孟昭润过笔,还念给家里人听,又特意找梁剑云把关,最后才定稿。
梁剑云都说写得很好,有理有据,言之有物,他就不信说不服一个大队老支书。
果然,老孙支书看得热泪盈眶,很是激动。
这里面有些观点和他不谋而合,可他……说不这么好,人家说到自己心坎里了。
大军不疾不徐地道:“爷爷,实践出真理,经济发展是没有固定公式来计划的,只能根据自己大队的生产环境和人文环境来摸索。”
老孙支书瞅着他,“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出口成章。”
大军:“因为我看书多。我在省大看了一些哲学方面的书,天底下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变化才是永恒的。所以我们不可能一直用以前的政策来发展现在的经济,也不能用以前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需求,更不能用以前的准则来界定现在方法的好坏。”
老孙支书微微颔首,“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政策不明朗,那谁也不能乱动。否则上面责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大军笑道:“也有,一是法不责众,二是过日子的事儿不算犯法。你们不偷不抢,就靠自己双手辛勤劳动,上面为什么要责怪?要是有责怪,那就应该有申诉。咱们大队的鸭蛋那么好吃,外面人都想吃,很多人吃不到。我们多养一些,让他们也吃到,那何乐不为呢。”
老孙支书微微低头,从眼镜上方瞅着这个小少年,哎哟,可真了不起。
大军继续道:“按照我们的了解,以后政策会越来越好,您这鸭蛋不但能卖进城里去,还能卖到首都去,卖给全国社员吃呢。”
这么几个鸭蛋,才哪到哪儿?
“到时候也办一个养殖场,办个食品加工厂,像城里的大工厂一样,集中管理,统筹安排。”
老孙支书真被吓一跳,哎哟,还办工厂?那可真是了不得。
他是真的没想过!
不敢想。
大军:“爷爷,城里有自行车厂、机械厂、面粉厂、食品厂,这个鸭蛋鸭肉加工厂,那为什么不能在大队办呢?办不了大的,你们办个小的,有了钱再扩建,并非不可行呀。”
老孙支书直接说不出话了,这孩子劝人可真实在,不是干劝,连解决办法都给了。
照他这个说法,那孙家官庄大队就有个工厂,全大队都在这里上班,也能开工资。那年轻人还眼馋什么进城找工作,进城找对象?哈哈。
老孙支书忍不住笑起来,放开思路意淫了一下,感觉挺爽。
不过,公社不会同意的。
结果大军还不只是这个呢,他又给老孙支书提出另外一个附加发展计划,“鱼塘的管理也要正规起来,鱼塘上方也可以修建一些水排屋,直接用来养鸭鹅,这样就不需要占用耕地。你们可以建立一个稻田、鱼塘、藕菱角芦苇、鸭鹅、蛋、加工厂一条龙的大队副业。”
孙老支书:“!!!!!!!!!!!”
我还想暗爽鸭蛋卖给全国,你又给我一条龙了。
他张口结舌,顿了顿,“孩子,你哪里学来这些的?”
大军:“看书加上一点想象力。”
鸭子在水里,为什么一定要占用土地做养殖场?水泊除了芦苇荡、荷塘等水生作物,其他地方不是空闲的么,可以用来养鱼放鸭子,而且鸭子排泄物不是也可以喂鱼么?
这可以实现自我循环。
大军喜欢看书,下棋,但他并不是书呆子,他还喜欢思考,在脑内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给勾画起来。
他发现有些东西是可以组合搭配的。
比如水稻田里其实也可以放鸭子、养鱼、黄鳝,比旱地简直多好些倍的收入,简直就是宝地!
他们就这么空着,简简单单地养些鱼,太浪费了。
孙老支书被大军给惊呆了,让薛明霞赶紧摆饭,他和大军吃完要去趟公社。
薛明霞提醒他,“爹,天都黑了。”
孙老支书:“没事,我们划船去公社,快。”
薛明霞也有点惊呆,原本她以为大军得和公爹展开唇枪舌剑,好一番争执也不一定说服他,哪里知道根本没用争执,公爹不但自己同意,还主动要去给公社领导开会。
这……这是玩大了还是玩脱了?
原本她寻思就孙家官庄搞搞,她家跟着赚钱就行,可没想过满公社一起折腾啊。
这要是折腾起来……她心头一热,那得赚多少钱啊!
那以后五个儿子结婚盖房子、彩礼,是不是就不用犯愁了?
家里也能顿顿大米白面,不用收了稻子舍不得吃,还得拿出去换更多粗粮回来。
薛明霞给他们摆饭,让他们先吃,她又去喊孙天亮和婆婆他们,再去知青点喊林苏叶来家里住。
林苏叶和黄显宁几个也正在做饭。
虽然大队给他们安排妇女过来帮忙做饭,可他们自己都会就不劳烦别人,只是从队上买点蔬菜和农家酱、辣椒之类的调料,再买点鸭蛋。
看到薛明霞过来,林苏叶笑道:“大姐,聊得怎么样啦?”
她没第一时间过去,是想把时间留给大军小岭,让他们先和老人家亲近一下,然后再说正事儿。
等他们说完,她晚上吃过饭再去说会儿话就好。
对于大姑姐和公爹的矛盾,林苏叶不想掺和,她觉得他们都没错,只是新旧观念的碰撞,时间会解决的。
等今年底开了会,中央公布改革开放的决议,到时候改开的风吹起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搞起来,大家都忙着分田到户、赚钱,观念的碰撞自然也就不存在。
薛明霞拉着林苏叶的手激动得不行,“你说大军这孩子,是咋长的?你怎么教的?”
林苏叶笑道:“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大军自小爱看书,认识小姑父以后更是如鱼得水,现在看着是五年级学生,有空就往省大钻,小姑父说他的水平比有些初中生高中生还高。”
薛明霞:“啧啧,真是稀罕人。”
一想自家那五个儿子,她突然有危机感。她只想着赚钱,给儿子攒彩礼、盖房子、娶媳妇,居然就没想过更多的。
之前家里大宝儿二宝儿读书,读完高小就拉倒,一个是初中也不正经教,再者那时候觉得读书够用就好,多了没用。
去年恢复了高考,公爹突然就紧张起来,又把大宝二宝送回学校去,让他们好好读,至少把高中读完。
以前没了大学生,高小、初中水平也够用,以后大学生越来越多,那初中水平都不够看,至少得高中。
老大老二耽误过两年,又被送回学校,那自然得多花精力,平时不回家就在学校补课。
三宝儿四宝儿读小学也是吊儿郎当的,五宝儿还小过两年再说。
现在薛明霞突然有了危机意识,过两年就晚了,得早点抓紧学习!
她非拉着林苏叶去家里吃饭睡觉,林苏叶拗不过,就和黄显宁说一声跟着去了。
薛明霞要跟林苏叶请教怎么把不爱学习的孩子变得爱学习,怎么把熊孩子制住。
林苏叶:“我也没干啥,都是孩子懂事,有大军带着小岭也就乖起来。”
虽然刚做噩梦的时候她又怕又急,可事后一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岭也没她以为的那么不听话。
比起真的熊孩子,小岭一点都不熊。
当然,她看孙家这几个孩子也不熊,顶多就是不爱学习或者各有想法。
等她们回家,老孙支书已经叫上大队长带着大军去公社,孙老婆子正领着一群孩子吃饭呢。
屋里点着两盏油灯,依然昏暗得很,这里还没通电呢。
八月底的晚上还是挺凉的,衣服穿少点都冷飕飕的。
几个孩子却无所谓,一个个还赤着脚呢,小岭和蓝海军头发湿漉漉的,虽然已经擦了却不会立刻就干。
林苏叶微微蹙眉,“这么冷你们还下去游泳?”
小岭:“妈,你别紧张,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泡子么,我和蓝海军就比试了一下。”
林苏叶:“比试?”
蓝海军笑道:“姨,云岭比我快,我输了,我不服气,打算明天中午再比一场,先跟您申请一下。”
他给小岭眨眼,几个孩子就笑。
林苏叶就知道他们耍心眼,为了能玩水就故意哄她。
她也没拆穿,男孩子大了就瞒着家长搞小动作,不像小时候那样有事儿就喜欢跟妈妈说。
她也得接受随着男孩子长大,他们会和妈妈渐行渐远,不再那么亲密,不再整天分享心里的话儿。
比起那些青春期看见妈妈就烦,不想和妈妈说话的男孩子,她觉得大军小岭应该不会那样。
他们在家里嘻嘻哈哈的,谁也没想到大军一个小少年居然影响了水泊公社的后续发展计划,大家更想不到未来轰动全国乃至世界有名的生态农场竟然起源于一场家庭小矛盾。
林苏叶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天,小岭和同学们玩得不亦乐乎,大军却一直跟着老孙支书去开会,在会议上侃侃而谈,丝毫不怵。
他那些奇思妙想并非异想天开,都能从书中找到依据,可能是古代农书,可能是其他省份类似的环境,可能……总之,他让人着迷。
四天以后,这场水泊公社的特殊会议被县里关注到,县农业局局长带着记者和下属们赶来参加了会议。
会议扩大,其他公社、大队的干部也纷纷跑来旁听。
林苏叶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原以为孩子们过来玩两三天就好,结果一住就是一星期。
再下去也不行,她带着小岭等孩子先回去上学,让大军在孙家官庄多住几天,反正跟着孙老支书也没问题。
林苏叶和小岭一回家,莎莎就扑在她身上,抱着她好一个腻歪。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啊。”莎莎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流出来,真的是想妈妈了。
这孩子也是个戏精。
林苏叶赶紧蹲下把她抱……没抱起来,就领着莎莎坐在凳子上,把莎莎抱住,“乖宝儿这几天表演什么节目了?快给妈妈讲讲。”
莎莎立刻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那边薛老婆子不乐意了,“我大孙子呢?”她先把小岭前前后后摸索一遍,生怕少了一块皮掉了一两肉,一叠声地问大军呢。
小岭:“奶,你大孙子可牛皮了,县长都来找他开会呢。”
薛老婆子:“啊?不是去劝老顽固了吗?怎么还劝到县长那里去了?”
小岭也不知道具体过程,但是他知道大概和结果啊,就是大军很受重视呗,他一通发挥,愣是给了薛老婆子过五关斩六将的紧迫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军是去竞选干部,要和人杀进杀出呢。
薛老婆子听得连拍胸口,“我的娘哎,大孙子咋那么……”她看看小岭,想用什么词儿来夸大军更合适。
小岭却浑不在意,“奶,你使劲夸,没事,我不心酸,我也不嫉妒,我骄傲着呢!”
薛老婆子小声道:“不像咱家人儿啊,你看咱家人儿都不爱当官儿,我瞅着大军小小年纪就像戏文里唱的宰相,少年老成、迈着四方步、喜怒不上脸,还有那个啥来着,大船小船的。”
小岭一拍手,“这个我会,宰相肚里能撑船!”
薛老婆子:“对!”
薛老婆子:“甘罗成七岁拜相,那……”
小岭赶紧纠正她,“奶,你得听准确了,是罗成……不对,是甘罗十二岁拜相。甘罗成是谁啊!”
小岭虽然没有大军那么博览群书,但是作为形影不离的兄弟俩,自然还是深受影响的。
薛老婆子年纪大,记性差,注意力也不集中,听收音机或者看书学来的很容易颠三倒四。
平时大军和莎莎没少纠正她。
林苏叶和莎莎腻歪完,这才关注他俩,听着甘罗成这名字也是嘴角一抽。
这和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异曲同工。
林苏叶和薛老婆子商量,“大军可能还得待两天,娘是你去陪他,还是我过去?”
家里还有俩孩子,不能没人。
薛老婆子:“你们不是去采风么,你就再过去吧。”
陪大军不用受累,搁家里得洗衣做饭的,还是她留家里吧。
林苏叶的确有半幅作品没完成,黄显宁等人也没回来。
在水泊这一星期,大家灵感十足,纷纷有佳作拿出来。
张绍东画了一副凌波仙子堪称绝品,连黄显宁都夸了。
林苏叶画的依然是悠然温馨的生活场景,这种水上世界也给了她灵感。
商量好她就乘车返回孙家官庄,白天画画,晚上去孙家和大家说说话,也算陪大军。
大军是个要强的孩子,做到两分就够的,他一般会做到四分,之前说服孙老支书他多做了一些准备,结果这准备有点大引起了公社干部的兴趣。他寻思跟公社干部可不是老支书那点就够的,少不得打起精神把存货拿出来。
然后这会越开越大,他也跟着越发专注,自然也会累。
累,却也不累,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兴奋。
在他冷静、平淡的俊容下,是一颗滚烫的、兴奋的心,他想和人分享,但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张扬。
爹、小姑父、秦叔叔、梁爷爷都不在,这里的人是刚认识的,他们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光,不好谈心。
这晚临睡前,林苏叶拿上手电筒对大军道:“这水乡的夜空真美,大军你陪妈妈走走吧。”
村子边上靠水的地方都有矮灌木当分界篱笆,比较安全。
大军帮她拿上羊毛披肩裹着,陪她出去散步,一起欣赏夜色。
九月初的夜空静谧无垠,没有月亮群星格外璀璨,水天一色,脚下也有一片星空,星辰浸在水中清凌凌的,让人的心也慢慢地变得宁静。
母子俩边走边聊,林苏叶静静地听大军说他的那些想法。
个把小时以后,他们站在水边,林苏叶揽着大军的肩膀,柔声道:“大军,你很棒,妈妈和爸爸以你为傲。”
过去和未来,就像眼前的两片星空,互相映照却绝无混淆。
未来,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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