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一夜未眠。
把旧的案子拿出来重新审理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稀罕的是这个案子和当今怀淑长公主有关。
怀淑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为当今皇帝的亲姑母。先帝在时将怀淑长公主许配给当时的丞相盛俭的儿子。
盛家公子虽然一表人才,大概身体不太行,怀淑长公主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后来盛家大公子死了,先帝不想姐姐守寡,将怀淑长公主嫁给了息国公未娶妻的小儿子郎焕。
嫁给郎焕的时候,怀淑长公主已经三十二岁了,成婚一年诞下一子,这个儿子取名为郎锦秀。怀淑长公主只有这一个孩子,平素将郎锦秀惯得无法无天。
郎家和冯家也是姻亲,冯易之没死的时候,这表兄弟两个成天斗鸡走狗,可以看出郎锦秀是什么样的货色。
郎锦秀要二十岁了,好不容易将唯一的孩子养大,怀淑长公主心里特别高兴。她想给郎锦秀建造一座锦绣园庆祝,所以用极低的价格强买了上百户百姓的田宅土地,不愿意买卖的百姓全被郎府恶奴打残了。
这个案子本来该京兆尹处理,由于怀淑长公主权势滔天,京兆尹不敢得罪,最后落到刑部手中。
刑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都不敢得罪长公主,当今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皇帝和她的关系十分亲近,倘若触犯了长公主的利益,年少的皇帝肯定记恨在心。
虽然皇帝现在没有掌权,可日后呢这几朝的皇帝都是出了名的护短。
怀淑长公主、冯家等势力都向着小皇帝,只有皇帝能够保证他们未来的荣华富贵,不动摇他们的家族根基。
这股势力与摄政王的势力相对,和怀淑长公主作对,差不多相当于和皇帝作对。
一旦安乐侯重新处理这个案子,他就成了摄政王斩去皇帝羽翼的工具。事成之后摄政王会不会留他呢
第二天早上,未等云洋和云泽来请安,安乐侯便派人将这两个儿子叫来了。
云泽在院外遇到了云洋,他见云洋眼下泛着青黑,猜想对方昨天晚上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云洋上下打量了云泽一番,云泽身上仍旧穿着月白的旧衣,他古怪的一笑“好弟弟,怎么不穿哥哥给你的新衣”
云泽听到他的声音,庆幸自己还没有吃早膳。
云洋道“昨天我听府上下人说,你和瑞郡王府的人有往来,时常有郡王府的侍卫找你,你认识瑞郡王及他的下属”
云泽抬眸。
云洋笑了一声“为兄素来关心你。你心性单纯,喜欢什么人,厌恶什么人都会显露出来,和瑞郡王来往的都是寥州官员,他们心机深沉吃人不吐骨头,为兄怕你吃亏。”
“不劳兄长费心,父亲昨日腿摔了,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一下父亲。”
院中婢女见两位公子来了,赶紧请他们进去。
昨天晚上便有御医过来给安乐侯包扎过了,消息并未传得到处都是,云洋现在才知道安乐侯受伤的消息,他进去之后赶紧过问安乐侯的状况。
安乐侯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一条薄被,身上披了件外袍,他看起来精神不济,似乎一晚上未睡觉“伤势不重,休养一两个月便好了,为父叫你们两人前来,是有其他事情要说。”
昨日去见摄政王的事情和怀淑长公主这个案子,安乐侯全都告诉了他们两人。
云泽想了一下,事已至此,安乐侯应该不是后悔自己投靠了摄政王,而是想要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既不让怀淑长公主这边的人太过怨怼云家,又能向摄政王表露诚心。
安乐侯虽然自私薄情,但他并非无能之辈。在投靠摄政王一事上,足以看出他对未来大局的考量。
云洋眯了眯眼睛“父亲,孩儿认为,您既然投靠了摄政王,就应该和拥护皇帝的势力一刀两断,现在当机立断翻案定罪怀淑长公主,借这件事情让摄政王看到您的能力。如果拖泥带水,只怕会得罪双方。”
安乐侯看向云泽“泽儿,你怎么看”
“兄长言之有理。但是,摄政王现在未接纳父亲,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
这三年云泽并非时时刻刻都在读书,他在市井间听过许多言论,虽然真真假假很难分辨,但云泽在观察这个朝代人事物的时候有他自己的考量,“久闻摄政王冷血残酷,只怕鸟尽弓藏。”
安乐侯眼皮子跳了一下。
云泽所说便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安乐侯不是跟在钟行身边十几年的心腹,他出身明都,与寥州并没有太多往来。安乐侯担心摄政王利用完自己之后就杀掉。
刑部虽然比不上吏部和户部,但它是块不肥不瘦的肉,比起安乐侯这种外人,钟行可能更倾向于让他的心腹掌管。
安乐侯道“你有什么对策”
云泽是有对策,但这个对策让安乐侯按云泽的对策去做无异于要他的老命。云泽道“孩儿暂无对策。”
虽然云泽有时候特没风度的在心里骂安乐侯是个智障,但是,云泽比谁都清楚安乐侯并不是智障。
若安乐侯看不出云泽和云洋刚刚提出的事情,那他几十年的官场白混了。
同样,云泽短时间内想出来的对策,安乐侯昨天晚上肯定想过且排除掉了。
安乐侯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这些天在京城里不要惹事。”
和其他人家相比,云家还算家风严谨,安乐侯并不过分纵容这两个孩子。
云洋正要跟着云泽一起出去,安乐侯突然叫住他“洋儿,你留下来。”
云洋恭敬的站在了旁边“父亲。”
安乐侯锐利的眸子扫过他“昨天晚上你弟弟早早就安歇了,你却不在家里,去哪儿了”
云洋道“昨天晚上我和井大人家的二公子下棋,不知不觉入迷,回来晚了一些。”
安乐侯冷哼一声“外面有些流言蜚语说你喜欢出入赌坊和南风馆,你年龄不小了,该娶个媳妇儿收收心了”
云洋确实早该成亲,寥州兵马南下之前,安乐侯本来打算给他安排婚事,钟行一来明都,朝廷局势大变,安乐侯曾经借着联姻冬岭王家得了不少好处,他想等局势明朗些给云洋定门不错的婚事,男子成亲晚些无碍,反正家中有不少婢女。
谁知道外面不少风言风语说云洋好男色,安乐侯听后心中恼火不已,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云洋正色道“大丈夫还未立业怎能成家父亲,外界流言不能相信,我会找出侮辱我们云家的那个小人。”
云洋自幼看惯了蔡氏虚伪腔调,不想娶个夫人在自己眼前晃荡。旁的家族或许能够接受男子入门,云家却不能。安乐侯最厌恶男风,倘若云洋敢这样做,安乐侯肯定剥夺他的一切转而扶植喜好正常的云泽去了。
云洋往安乐侯的腿上看了一眼,因为被子覆盖,他并不能看清安乐侯的具体伤势。安乐侯人在壮年,须发浓密乌黑,府中年年都有新的十六七岁的小妾伺候,即便蔡氏不让她们怀孕,只要安乐侯有心,想要新的孩子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安乐侯并不急着请封世子。
世人都以为安乐侯宠爱庶长子轻贱嫡幼子,云洋却清楚得很,自己这点宠爱不算什么,因为恩宠随时可以收回。被人宠哪里比得上大权在握去宠别人呢
如果安乐侯死了就好了,侯位是他的,侯府是他的,想染指的人也可随意染指。
云洋眸中闪过一丝阴冷。
从房中出来后,云洋带着小厮大步往前走去,门房说云泽并没有出去,但他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云泽,最后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云泽。
云泽正踩着当归的肩膀爬墙,不晓得要做什么事情。
云洋笑道“你想去瑞郡王府上”
云泽听到这道声音,他身子一歪,险些坠落下来。当归赶紧扶住他“公子小心。”
云泽没想到云洋居然阴魂不散,他回头道“你跟踪我”
“无意间瞧见了,”云洋笑嘻嘻的道,“生气了我带你出去吃饭,为兄请你,特意给你赔罪。”
云泽整理了一下衣物便要离开“不用。”
“父亲知道我出入南风馆的事情了,”云洋甜腻的语气慢慢变冷,“弟弟,是你说的吗”
当归曾经撺掇着云泽在安乐侯面前告云洋一状,但这个风险太大了,云洋就是一条毒蛇,心毒且防范周全,在他设计之下,安乐侯不可能轻易相信。
云泽抓着云洋这个把柄,云洋这个神经病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眼下安乐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当归也不清楚。但看云洋安好无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当归庆幸云泽当时没有听自己的馊点子。
“不是。”
“父亲解除了你的禁足,我在醉霄楼等你过来。”
等人走后,当归看向云泽“公子,还爬吗”
云泽看着云洋远去的背影“不爬了,去看他这次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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