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妈妈见丈夫一直看那枚章, 对他道“你管孩子们的事儿做什么呢,人家老先生没准就是喜欢子慕,给他玩一两天, 对了, 你们矿上怎么样了”
雷爸爸小心翼翼把那枚章重新包起来,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矿上还是那样, 上面的老方要抓生产,还是搞前些年那一套大干特干, 这设备陈旧了也不更换, 检修的事儿我提了一遍, 技术部的人也提了, 可怎么说也不听, 更别提图纸了。”他把手头那些资料抖了抖, 叹气道,“万庄矿和万荣矿开了这么多年, 西北部采空区相邻,按采矿权属, 应该按平面分开, 但重新规划都需要资金和时间”
“老方怎么说的”
“他说把矿柱加深、加粗, 那两个矿区确实比其他区域坚固些, 但我就怕有个什么万一。”
“他是老领导,在矿上干了快一辈子,或许没你们看的远,但对矿上的用心不比你们少, 他明年就要退了, 其实保稳就足够, ”雷妈妈斟酌着说,“方书记毕竟是打擂比武过来的人,想提高产量也是正常。”
雷爸爸是改革派,和顶头老领导观念相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知道妻子是在宽慰自己,也不多提这些,说了一些别的哄她,笑呵呵道“说起来还有个新鲜事,就是我们去年评的那个劳动先进个人,这次往省里报了,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小碗儿他舅舅董玉海嘛,这人在一线还挺有名,什么苦活累活接过来就干,从不吭声,技术也很好。我听人说他三年没休假了,我来之前他特意递了审批,也没提什么理由,要休假一段日子,你说怪不怪”
“有什么怪的”雷妈妈白他一眼,“你自己看看日历,明儿什么日子”
雷爸爸翻看了一下,哑然“这,是清明啊”
董家老爷子刚走不满半年,董玉海三年来破例请假,是为父亲扫墓。
雷爸爸叹了一声,把日历放了回去。
雷妈妈抬眼瞧见他们家日历上的一道红线,是标注在五月底,正是上次丈夫想离职的日期。她低声问道“那你自己呢”
雷爸爸道“我已经跟方书记提了,矿上事情太多,还需要进一步交接。”
雷爸爸摘了眼镜,揉了揉鼻梁。
他手边放着的资料文件厚厚一叠,都是关于矿区技术改革的方案,还有一些信件,若是有可能,他还是想尽可能为矿区做些什么。
雷东川赶在周一考试前,一口气喝光了那罐健力宝。
不管能不能提高记忆力,他可实在太想考个好成绩了。
写卷子的时候别的感觉没有,就特别想打嗝儿,然后下笔倒是挺快,他甚至觉得有几道题看着特别眼熟,跟他弟之前跟他玩儿的填数游戏差不多,雷东川一节课写得飞快,卷子刷刷写完,赶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头一个交了卷。
交上之后,一马当先冲去了洗手间。
他回来之后听见周围同学在那对答案,都在抱怨这次老师出题太难了,雷东川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觉,问道“杜明,去不去楼下”
杜明站起来,道“去老大,今天还送酸梅粉吗,我现在就去买两袋”
雷东川摇头“不了,他不爱吃。”
雷东川去小卖部转了一圈,临近放学,来这里买东西的小学生不少。雷东川挤到前面,瞧见有西瓜泡泡糖,就买了几颗。西瓜泡泡糖大约拇指肚大小,圆滚滚的,墨绿色带花纹,做的跟真的西瓜很像,一角钱一颗的价格在其他零食里算是比较贵一点的零嘴了,一般小孩都只舍得买一颗含着吃,雷东川买了一小把,拿去给白子慕。
等去了学前班,才发现白子慕已经被接走了。
雷东川愣了下,问“谁接的”
班上的小孩都摇头说不认识。
雷东川拧眉“那怎么就给接走了啊,你们也不拦着点”
白子慕那个小胖子同桌挤过来,仰头对他道“哥哥,老师让接走的,说是白子慕的舅舅呀。”
雷东川站路队的心思都没了,把书包斜跨在身上就往家跑,杜明在后面喊“老大,你不领队了啊”
“你替我带回去”
雷东川跑得飞快,一路小跑都赶过了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初中学生,等他回家之后,先去隔壁看了一眼,见隔壁锁着门,又回自己家去找。
雷奶奶在院子里晾衣服,瞧见他这么小狗似的一通乱钻,笑道“东川哪,找什么呀”
“奶奶,小碗儿回来没”
“没有啊,平时不都你领他家来的吗,怎么,今天没跟你一起呀”
雷东川有些挫败,把书包摘下来搁在庭院的桌上,道“没,他舅舅来了,说给提前接回家了。”
雷奶奶想了下,“哦,对了,是要到日子了,你跟我来,咱们上街买点东西。”老太太摘下围裙,换了件干净外套领着雷东川出门,去街上的供销社买了一封黄纸,系好了,提着去了董家。
董姥姥正在家里叠元宝,老人眼睛红红的,她旁边是大儿子一家,董天硕和白子慕两个小的也在。白子慕换了一身素色小衣服,正在那边帮着姥姥一起叠金箔元宝,小孩看到雷东川来仰头喊了一声哥哥。
雷奶奶过去跟董姥姥寒暄几句,说了些体己话。
大人们在那里说话,小孩们就凑在一起继续干活,倒也不是多累,都是印黄纸、叠元宝的活计。
雷东川过去帮忙,董天硕最怕他,瞧见先让开了一点位置,自己缩里面去了。
雷东川摸了摸白子慕的胳膊,问他“小碗儿,冷不冷”
白子慕摇头,举着自己叠好的给他看,“姥姥夸我叠的好,我还要帮妈妈也做几个。”
“嗯,我帮你。”
董家的这些祭拜物品,很快就做好了。
雷奶奶也不多打扰,送下东西之后,就带着雷东川回去了。
雷东川出了董家大门,闷声道“奶奶,小碗儿不跟咱们回家吗”
雷奶奶道“是呀,他们是一家人。”
雷东川不服“他和我们才是一家人”
老太太乐了,摸他脑袋“你还小呢,不懂。”
雷东川一直到回了家还闷闷不乐,也不想写作业了,搬了个板凳坐在那,等着弟弟被送回来。
雷少骁傍晚骑车到家一进门,差点撞到他,瞧见道“老三,怎么回事,今天改行当门神了”
雷东川没吭声,换了个位置继续等。
“你这脾气渐长啊,见了二哥都不会喊了”雷少骁把弟弟拎起来,冷笑一声,“走,回屋去。”
“我不走”
“反了你了,咱妈说了,她上回给你开家长会臊地想钻地缝,你比不上我和大哥,好歹考个前十也行呀走,我盯着写作业,没写完哪都甭想去。”
雷东川作业写的倒是挺快,雷少骁没放过他,给他检查了一遍,又捡着出错的写了类似的几道题目,让他继续做。
雷东川“”
雷少骁坐在一旁椅子上,正戴着耳机听随身听里的英语磁带,挑眉道“看什么,写你的”
“二哥,我作业都写完了”
“这是额外另加的,少废话,接着写。”
“那要写到什么时候啊”
“写到你不出错的时候。”
雷少骁冷笑一声,太丢人了,他们雷家,哪怕是二叔,也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
晚上十点多,雷东川含泪补完了课。
听着外面门响了一声,雷东川耳朵动了下,起身跑过去看,刚到客厅就瞧见迎面走进来的雷爸爸,一时有些丧气。
雷爸爸很惊喜“东川哪,特意等着我吗”
雷东川往他身后看“爸,您就一个人回来的吗”
“对啊,怎么了”
雷东川摇摇头,他以为白子慕会在后面。
雷爸爸瞧见他,顺口问道“对了,你知道子慕手里玩的那个印章吗,是哪来的啊,那位老爷爷给你们的时候还说什么了”
雷东川道“他说让我们拿了快回家。”
“不是,我是说印章”
“他让子慕随便挑的,桌上一大堆,红的绿的黄的都有,子慕觉得红色好看,就抓了这个。”
“”
雷爸爸见过那块鸡血石印章,已经不敢去猜另外几种颜色都是什么了,他小心咽了一下,问道“这个,还要还回去的吧你们玩的时候小心一点,别磕到边角。”
雷东川道“应该不用吧,爷爷对子慕可好了,还说要给子慕雕小熊。”
雷爸爸“哦哦,那个爷爷是石匠”
雷东川有点纠结,“他可能,也不算个石匠,爸,我瞧见他把石狮子耳朵敲坏了。”
雷爸爸有些疑惑,心里对那位老先生越发好奇了。
他回到卧室还在想,刚坐下就觉得不对劲,开始翻被子。
雷妈妈进来问道“你又怎么了”
“我觉得这被子下面有东西,硌得慌。”
“我中午就在这睡的,我怎么没觉出来真是,你在矿上睡折叠床都没事,回家怎么这么麻烦,老雷,不是我说你,你最近也太”
雷爸爸从三层被褥下面翻出了一块印章,这次不是红色的了,是一枚田黄石印,方形的,整体是一只母狮环抱幼崽,母狮昂首威严,小狮子憨态可掬,黄澄澄润泽的像是一块鸡油,在卧室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雷妈妈念叨他的声音停下,看过去道“哟,怎么又有新的章了这回不是红的了,看着还行。”
雷妈妈以为只有红色才值钱,略微欣慰。
雷爸爸却是已经拿不住了,两只手小心翼翼托起来放在桌上,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去找了一块棉手帕过来,在印章下垫了两层才小心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道“这比昨天那块,厉害多了,方锦啊,你跟孩子说说,下回别藏咱们这了,我这心脏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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