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总跟妖修混到一块儿。”非凡跟付长宁一起吃晚饭。撒了把糖进元宵里, 吹了两口热气就往胃里溜缝儿,语气带点儿酸,“六号爆冷胜出, 投注者到手的得是一个天文数字。咱俩这交情, 你怎么没说给我买点儿东西”

    付长宁单手撑着下巴闷声道, “灵石在我手里就是走个过场。楼主拿走一半,你拿走一半。这顿饭我请, 我还倒贴了。”

    “打住,不是非凡,是喜春楼。”

    对付长宁而言没区别,反正她手里空了。

    勺子在元宵碗里搅了搅, 速度渐缓停了下来。付长宁迟疑一下,问出一直梗在心头的话, “非凡,你觉得是我害死守宫吗若守宫没扣上头套,至少能逃。”

    “若无你,事态只会更严重。守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掌柜会被拖下水。”非凡胳膊肘支在桌上, 十指交叠靠在鼻梁处,语气难得正经,“楼主厌妖。比如这碗元宵, 我不付钱, 会被重罚;若换成小掌柜,呵,采风河的地皮都能被掘起来三尺。”

    没人比非凡更了解程一叙, “咱们那位楼主, 对人修严格, 对妖修严苛,还偏爱搞连坐。明明在家里扫帚倒了都懒得扶一下,出去就喜欢搞大清扫。”

    非凡觉得是自己话说太重了,不然付长宁脸上怎么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小掌柜有野心、有手段,上位是迟早的事儿。但起码现在,小掌柜和守宫加一起都不是楼主对手。只死一个,已经是捡了大便宜。你别想太多。”

    再这么给点儿河水就泛滥下去,无异于把我和妖修有一腿七个字写在脸上。付长宁视线往桌上一扫,顺势转移话题,“我没想太多,你吃得太多了。”

    巴掌大的矮方桌面上,锅碗瓢盆摞了一层。有人请客,非凡毫不客气敞开了肚皮吃。

    非凡单手撑在后腰、另一手摸着滚圆的肚子慢腾腾起身,散步。

    “不白吃,以后有好事儿我都想着你。”

    “别以后了,现在吧。非凡哥,诸位楼主、殿主为何齐聚乱禁楼”付长宁跟伺候月子一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主要想问辅事。

    “合欢宗下旬有个祭宗大典,往年都是礼乐殿负责祭祀。付殿主陨落后,这块空了下来。我瞧着诸位楼主殿主的意思,是想让方澄上。”

    这怎么行

    合欢宗祭宗大典让方澄上,不就等同于对外宣称方澄是礼乐殿继任殿主。她前面千辛万苦地抢木牌、拆陷阱不都打水漂了。

    “非凡哥,我也有一颗上进的心。你看我上行吗”

    非凡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我觉得你行。但光我觉得没用,你得让那群掌握话语权的人觉得你行。”

    这话违心了,那几位定好的事儿任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改。非凡更多的是吃人嘴软。

    乱禁楼西南角杏花林。

    议事台。

    众修士集结在此。

    基本敲定方澄负责祭宗大典时,付长宁提出应该公平竞争。只有如此,参加礼乐殿公选的众人才会心服口服。

    来这儿的人谁手里没握上一块木牌。原本以为自己就是个陪跑,一时间顿觉这话讲得很有道理啊。纷纷附和付长宁,声浪如潮。

    程一叙脸黑了下来,吐了口瓜子皮。目光如利刀穿透人群精准聚焦付长宁,恨不得削掉她一层皮。礼乐殿殿主之位爱谁上谁上,但当众被人下脸就心头憋火。

    经算子本就偏爱付长宁,更何况言之在理。换了条腿继续翘着,唇角带笑“付长宁说得有理,经纬楼赞成。经纬楼觉得付长宁就不错哈哈哈哈。”

    偏爱得光明正大。

    聂倾寒蹙起眉头。合欢宗祭宗大典在即,让所有人公平竞争明显不现实。耗时短、筛选程度强、选拔性的比试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而且比试即内耗,息风宁云耗不起。

    这也是明知直接定人不妥,但诸位楼主殿主依然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方澄有名望,众人信服,选她能最大程度上减少节外生枝。

    方澄一直在看聂倾寒。聂倾寒不曾正面回应。朗声道,“方澄实力在诸位之上,止戈殿认为没人比方澄更适合。”

    方澄唇角抿起,微微上扬。比起礼乐殿殿主之位,聂倾寒的支持才让她心中盛满喜悦。

    付长宁一语落,众人一边倒的支持在她意料之中。经算子偏心偏到付长宁都想掩面直呼两句使不得,大概就是那种管她成不成器,我家孩子我支持。至于聂倾寒

    呸,为了方澄连句公道话都不说的色中饿鬼。

    付长宁暗戳戳腹诽道。

    眼下,程一叙不表态、经算子赞成公平竞争、聂倾寒坚持原来的计划,话语权在辅事一人身上。

    与无数人相同,付长宁饱含期待的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辅事。

    辅事沉吟片刻,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就像他站在你对面跟你说话一样。“公平竞争才能服众,但这竞争带来的损耗须得降至最低。五柳镇人头皮球之祸,诸位以为如何从五柳镇走出来的第一位修士有站在珠玑仙子对面的资格。”

    辅事口吻是谦恭的,但没人敢把这谦逊而彬彬有礼当真。无他,五柳镇诡异极了,去过的人非疯即傻,偶而有侥幸神智清晰的,也对五柳镇再三缄口。

    众人原本兴致勃勃,五柳镇人头皮球七个字一出来,部分人头皮发麻、面色由红转白,退意渐生。听到辅事说从五柳镇出来换站在方澄面前的机会,那退意更是如潮水一般席卷脑腔。

    去个鬼哦。

    “珠玑仙子意下如何”辅事看向方澄,慢条斯理道。

    “方澄但凭辅事做主。”

    辅事心质澄澈通透,视线上移时眸子能倒映出整片湛蓝长空,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一头墨发整齐地梳拢在明月冠里,流苏垂在腰际限制言行举止,端庄自持极了。然而一袭古朴的黑银梅花衣反倒添了一丝妖邪之气。

    聂倾寒脱口而出不妥。这两个字滚到喉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无他,虽然残忍了些,但五柳镇是公平竞争、减少内耗最快的法子。

    经算子五指在椅背上收紧,犹豫两下,“辅事,你是低估了五柳镇还是高估了他们难度过于高了。”

    比辅事更快回答的是程一叙的冷哼,“无边崖第一试不都见识过辅事的手段,还这么意外名利之下,多得是人上赶着送死,要你经算子操这份闲心。”

    远处有个人蹦蹦跳跳举手喊,“我我我我,我觉得很不错”

    离得太远,程一叙只能看到一团鹅黄色跟个线团一样上蹦下跳。

    “看,不怕死的来了。让我瞧瞧哪里来得付长宁”程一叙脸黑的能滴出水来,搞半天是我楼里来得。

    一记眼刀射向非凡,不是让你看好她,怎么做事的

    非凡人都傻了,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能作死。

    聂倾寒沉默,程一叙不阻止,就算经算子拒绝,也做不得数。经算子叹了一口气。

    辅事起身离开,“时候不早了,散会。”

    三人跟着起身,皆垂眉敛目、躬身行礼。

    程一叙“恭送辅事。”

    经算子“恭送辅事。”

    聂倾寒“恭送辅事。”

    底下一群人哗啦啦跟着行礼,声音此起彼伏,“恭送辅事”

    杏花林深处,有一座三进三出的藤屋。左右无人,偏僻又安静。

    辅事住在这里。

    付长宁笃定程一叙不愿自己住所沾染妖气才把辅事发配到这里。不然,大家怎么都住在隐菊楼。

    付长宁到的时候,辅事正在见客。

    乱禁楼弟子天天被程一叙洗脑,还有不厌妖的莫不是找茬的吧

    客人她认识,宗离,宗敬的儿子,也是乱禁楼这一代最出色干活最勤快的执剑弟子。

    程一叙和宗敬面和心不和,但对宗离这个儿子宠爱有加。无他,宗离出色到程一叙嫌弃不起来。谁让他本人连扫帚倒了都懒得扶一下,而宗离洗涮洒扫简直一绝。

    “辅事,若非俗事缠身,宗离真想早些过来拜会您。如今见您身体安好、修为深厚,宗离就放心了。”

    辅事轻笑“蒙你惦记。见你修为渐长,我也甚是欣慰。”

    “宗离这条命是辅事救的。当年宗离在妖战中沦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辅事撑着防御十天十夜直到最后一人从妖战中撤退。”

    “过去很久了,你每次都讲。程一叙剑意十分精妙,与你所属功法贴合,好好学,你的成就在后头。”

    “是,辅事。”宗离察觉到有人靠近,眸子瞬间从仰慕切换成冷静戒备,“谁在那里”

    付长宁说“我、我是来寻辅事的。”

    辅事看向这边,见付长宁支吾其词,便猜到了什么。

    “付长宁,今日议事台上那位自告奋勇的小姑娘。我得多谢你,否则我一定下不来台。”辅事浅笑看着付长宁。

    宗离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尊重是他从辅事身上学到的第一个能力。

    “辅事,宗敬俗事缠身,这就告退了。愿辅事平安顺遂。请。”宗离眼尾扫过付长宁。五柳镇,即便是方澄都不一定应付得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真的可以吗

    辅事“请。”

    宗离一走,辅事起身走向付长宁,视线从窗户外孤月上收回,“丑时,我们时间很充裕。咳,还疼吗”

    付长宁感受了一下,“还可以。”

    她有点儿狡猾。无论是说疼还是不疼,辅事都会在力度上有所调整。但她说了还可以。意思是,疼,我也能忍着。

    你做你该做的,我受我该受的。除了腹中胎儿,你我二人并没有别的牵扯。

    辅事是个习惯算无遗策、事事周全的人。她越是这样,辅事越拿捏不准相处分寸,或者是身体的分寸,或者是平日的相处。

    今日没有经幡,辅事解开明月冠上的流苏。流苏上方是两条三指宽的布。

    蒙上眼睛。

    流苏意在限制言行举止,此刻见证一室人、妖的混乱。

    “辅事,今天我不想吃药。”付长宁径自道,“吃了那个药,脖子往下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乱禁楼弟子辰时就起来修炼,肯定会派人来伺候你。若是看见我瘫在这儿动弹不得,咱俩脸皮双双揭了,都别活了。”

    辅事欺身而上,“都依你。”

    过了一会儿。

    付长宁抖着手摸进衣衫里,摸出药丸扣成两半,“暂停一下。不吃药好像不太行。”

    辅事估算了一下时辰,如玉指节将半个药丸又拈去三分之一,“这个量应当差不多。”

    “哦,好。”

    不给药,是要让她自己含吗

    付长宁凑上去,香舌勾住药拉到喉间。不可避免地吞了几秒辅事的手指。

    辅事二指摩挲了一下。有轻微黏腻感,还很温热。

    付长宁想趁药效彻底发作前双臂抬起搂住辅事颈项,又怕冒犯到他,轻轻放了回去。

    辅事侧头,意在询问。

    她不回答,他就不再动作。执意要一个结果。

    付长宁“上次后背青一块紫一块,挺疼的。”

    藤屋地面铺了地毯,但层层交错的藤条依然有强烈的存在感。

    腰间一紧,付长宁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辅事拾起她渐失力气的胳膊搭在自己后颈,即使她现在什么都抱不住。

    付长宁一下又一下数着他脑袋上的银质单线流苏晃了几次。

    烛火偶尔映在银片上,啧,有点儿晃眼睛。

    每当这个时候,付长宁就往下看,数黑银梅花外衣上的装饰。

    今夜呢,是被直立抱着完成的一夜。

    辅事提前叫人备了水,他给付长宁清理。水面上有几缕淡淡的血红飘开。

    付长宁看见了,“又是撕裂伤吗”

    辅事顿了顿。他嗅觉极为灵敏,早在那时便闻到了血腥味儿。“你没有反应,我便有些不知轻重、”

    感觉自己在推卸责任,辅事停了下来,“下次,别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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