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我以为你听不见来着。别生气, 最多以后我不当着你的面说。”

    付长宁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对。背后指指点点比当面嚼舌根更加恶劣。

    但辅事面上瞧不出什么,仿佛这事儿跟他无关。

    不当着你的面说。这几个字在在辅事喉咙间滚过一遍。

    世人的评判他听得不少,她是第一个肯顾及他的人修。

    这个小插曲令付长宁消停不少。被子拉到胸口, 视线若有若无地朝辅事那边瞟去。

    辅事坐在窗沿下, 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块檀香木, 如玉指节拿着古朴精致的雕刻刀,就着那月光一下又一下雕刻着。

    月光为他从侧脸到发梢的轮廓都镀了一层银边,檀香木屑跟着扑簌簌掉在草堆上。

    提前垫了干草,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雕什么呢

    付长宁盯了一会儿, 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没一会儿阖上眸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

    辅事已经不在,窗户轻掩着。

    地上的干草和木屑都已经清理干净。

    清晨孕吐的概率是一天中最大的。

    付长宁醒得时候天还暗着,扶着院子里的树刚干呕了几下,就感觉背后多了一只大掌在轻轻地顺着。

    “没事, 今天好多了。”付长宁白着脸道, 接过辅事递来的清水漱口。

    “天色还早,再休息一会儿”

    “睡不着了。”

    “里面塞了止吐醒脑的药, 能安定神魂。你随身带着, 感到不适的时候多闻两下,会好一些。”辅事掌心里躺着一颗鸡蛋大小的镂空檀香木球。

    她只以为他有雕刻的习惯, 原来昨夜一宿未眠是雕给她的。

    “哦。”付长宁接过来。明明很小很轻巧的一个球,她却觉得沉甸甸地。

    仔细系在腰间。

    拨弄两下, 穗子跟着动来动去,檀香味儿混着草药味儿便萦绕周身。

    辅事瞧着那晃来晃去的穗子,脸上浮现一丝淡笑。想来它是有用的。

    付长宁回到房间, 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摆了一碗温热的甜粥。

    大米煮得很烂, 汤却比较清。

    估计一直在炉子上煮着, 她没醒,于是便等到快干时往里加清水。如此反复,才会保证粥能立即入口。

    付长宁接过来,勺子拌了两下。吹去热气儿,刚准备往嘴里送,一只鹰头风筝从窗外飞进来,精准地扎进碗里。

    没拿稳,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呀”惊讶过后便是懊恼,“可惜了我的粥”

    去拾碗,大拇指被碎片划了个口子,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大半夜的哪儿来的风筝”付长宁瞅了瞅窗户外,第一缕晨光刚出来,院子里哪儿哪儿都是鸦青色。

    风筝只有成、人一臂长,这是小孩子玩儿的尺寸。

    谁家小孩子大晚上玩儿风筝。

    想一想就渗人。

    突然,一个绛红色身影快速闪过。

    付长宁后脊梁发凉,忙抬眼去看,已经没了踪影。

    “辅事,我似乎看到了一个身穿绛红色锦衣的小孩子,靴子的脚后跟上缀了鹌鹑蛋大小的玉石。”付长宁手掌横起,比在自己胸口处,“个头不高,大概到我这里。他似乎知道自己闯祸了,慌忙逃走。”

    “我一直在院子里,若有人进来,一定瞒不过我。”辅事沉思片刻,缓声道,“付长宁,你被盯上了。”

    他的话令付长宁那颗小心脏狠狠地抽了两下。

    闹、闹鬼了

    被鬼盯上了。

    付长宁哭丧着一张脸,深呼吸一口气儿,“辅事,你修为高深,可不能见死不救呀。尤其我肚子里还揣着你的崽,不看僧面你也看看佛面。”

    付长宁想抱着辅事胳膊恳求,又怕冒犯到对方。于是小心翼翼捏了一点点衣袖,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

    辅事不习惯与人接近,不着痕迹抽出衣袖,对付长宁行了一个礼,“没有妖气,也察觉不到修为,我想应该是礼乐规则范畴的问题。我不谙此道,还得仰仗你。”

    礼乐规则范畴很大,比如祭祀、念往生咒等常规操作,比如天什么时候放晴、风从什么方向来、下多少数量的雨水等自然推算,再比如人死之前喉咙中卡了一口怨气、会成僵尸,女人梳子、木面具之类的死物会因接触人的嗔痴爱憎而诞出自我意志成为“精”等等异闻怪谈

    通俗来讲,但凡非仙、非妖、非人之事,统统属礼乐规则。

    哦,这里要强调一点,妖修和“精”完全不一样。

    妖修是活物以自我意志为主导而进行修炼、生活,“精”则是死物借助人的嗔痴爱憎而诞生出自我意志。一般来说,“精”的逻辑比较简单,但又因过于简单而难以判断其行事规则,很令人头疼。

    娃娃仙就是万千“精”的其中一种。

    “你这话说得真无情,下一刻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娘俩儿去死似的。”

    辅事道“情之一字,不是花兰青有资格提的。但花兰青保证会尽到父亲的责任,没人能越过我去寻孩子麻烦。”

    孩子在她身上揣着,四舍五入等于没人能寻她麻烦。付长宁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暂且先这么理解着。

    炉子上还有粥,辅事又端来一碗,付长宁怒干两碗。

    待时候差不多了,去永安客栈。

    掌柜真的蜷缩着身子在客栈门口蹲了一宿,期期艾艾可怜极了。没办法,谁叫他家娘子最大。

    远远地看见付长宁,以为是自己眼花,亲自上手掐了一把脸疼得龇牙咧嘴才意识到不是做梦。

    “仙人呐仙人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张口无遮拦的嘴。我替您多打两下,叫我嘴贱、叫我出言不逊”掌柜作势扇了两下嘴,忙跑上前迎人,因蹲了一宿腿发麻而身形趔趄了一下。

    “求仙人治治我儿那怪毛病。若能治好,别说住哪间了,整个永安客栈我都双手奉上。您身边这位妖修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掌柜点头哈腰跟在付长宁身侧,亦步亦趋陪着。

    付长宁对永安客栈一点儿都没兴趣,但想出言逗逗他,解了昨日被拒的一口恶气,“听说永安客栈地处乱禁楼统辖区域,不准让妖修留宿。掌柜公然得罪楼主,传出去可怎么是好呀。”

    “仙人,跟仙人您相比,楼主”掌柜眼睛朝四周乱瞟,上扬高亢的嗓音倏然压低,心虚道,“楼主算是个什么东西哪有您这么平易近人,善心大发肯与妖修往来。听说您也在乱禁楼住着。我想乱禁楼那良心就三斗,您独占十斗,楼主他倒欠七斗”

    小声嘟囔,“我早就觉得妖修与咱们都一样,哪儿有什么分别的。您说是不是”

    付长宁舒心极了,对辅事扬起下巴。那表情就是在嘚瑟,看,我给你报仇啦。

    一身的孩子气。

    辅事哑然失笑,然后顿住。啧,跟他一比,她可不就是个小孩子么。

    付长宁道“够了够了。掌柜,前面引路,带我去见孩子。”

    “诶,好嘞仙人这边请”掌柜打发小厮去通知夫人,说仙人到了,快把自己放进去。

    掌柜夫人带着下人早早地侯在后院。

    后院有一幢环境清幽的两层小楼,单拎出来给儿子住。

    这小楼动土时请专人来测算过,说是风水很好,里面陈设也按着专人说得摆放。儿子小时候体弱多病,搬进来后身子就大好,如今长得虎头虎脑、调皮到人嫌狗厌。

    楼门扉上贴了一张红色的鸡翅木绕花窗花。

    付长宁推门而入走了一圈,那专人有点儿东西,把小楼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仙人,可是哪里有问题”掌柜夫人揪着帕子,紧张地问道。

    “没,小楼风水是难得一见的好。”付长宁扶着楼梯扶手上了二楼,视线自然上移,八宝揽月屏风逐渐显现在眼前。

    八宝揽月屏风上透过一个身影,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身形比一般孩子壮些。他躲在后面看着,偶然探出一个小脑袋审视着来人。

    掌柜的儿子果真虎头虎脑。

    付长宁笑意在看到掌柜儿子全貌后凝滞住了。

    掌柜儿子穿一身百福绕虎绛红色锦衣,牛皮做的护腕,月白色裤子,足蹬一双小鹿皮黑靴子,靴子后面缀着两颗鹌鹑蛋大小的玉石。

    辅事看向付长宁。

    付长宁侧头,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辅事,我天不亮时见到的孩子就是他。”

    掌柜见多识广、心思细腻,招手唤来儿子,“仙人,这是我儿杨多福,您可看出什么问题”

    “杨多福,你别害怕,姐姐有几个事儿想问你。”付长宁向前两步,杨多福的身高大约在她胸口位置,“你今日天未亮之时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杨多福抱住爹的腰,望着付长宁不言不语。

    掌柜道,“儿子别怕,这位是仙人,来治你的病的。你只管说实话,剩下的都交给爹娘和仙人。”

    掌柜夫人也一直安慰儿子,“是啊,你也不想再吃着饭就拉被子睡倒了吧。快原原本本地告诉仙人,仙人能助你。”

    杨多福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在床上睡觉。”

    掌柜夫人点点头,“他确实一直在睡。儿子晚上有踢被子的习惯,我每夜都会去给儿子盖被子。今日我忧心他的状况,从子时到辰时一直陪在儿子身边。”

    杨多福不敢跟付长宁对视,眼神四处瞟,一看就是心虚。

    付长宁说,“杨多福,可我见过你。你大半夜玩儿鹰头风筝,风筝冲进窗户一头扎进我的粥里,粥碗碎了,还割伤了我的手。你还趴在窗口偷看了。”

    杨多福毕竟是个孩子,惊讶道,“您果然是仙人。仙人怎么知道我做了个噩梦,大半夜玩儿鹰头风筝冲进窗户里撞到了茶碗。”

    据杨多福所说,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玩儿得过火了,鹰头风筝冲进别人窗户里,他听见瓷器碎裂声,怕人家找他赔,便偷偷溜回家。

    心虚是因为噩梦成真,付长宁来找父母告状、找他赔偿来了。

    在场所有人愣怔不已。

    掌柜夫妇脸色发白,掌柜夫人搂紧了儿子。

    付长宁辅事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

    这事儿于付长宁而言是真实,可对于另一个当事人来说,仅仅只是一场梦。

    付长宁敛眉垂目沉思了一会儿,视线回到鸡翅木绕花窗花上,侧头问道,“这窗花哪儿来的”

    “这窗花是”掌柜夫人张口欲答,愣住了。胳膊肘撞了一下儿子,她还真不知道楼门口什么时候多了个奇奇怪怪的窗花,“这窗花哪儿来的”

    杨多福道,“刘四书一个月前给我的。”

    刘四书是小厮的儿子,杨多福的玩伴。与其说是玩伴,跟班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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