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今日依旧华服在身,脸上却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之笑,顾安叙忙拉着安廷识趣的让出位置来,妙娘脸上却欣喜万分,“你如何会来”
但见她今日着一袭浅紫色折枝花的曲裾,外罩乳白色披风,气色极好身形婀娜,程晏艰难挪开目光,不免笑道“妙娘长高了些。”
他称呼自己是妙娘就很意外,这个时代男女之间还是很害羞的,感情好如她爹娘,最多就是称一声夫君,这已经算是很亲近的称呼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这般称呼自己名字,这让妙娘心中一动,也不由得撒起娇来“你又不是我爹爹,怎地说一样的话我爹爹时常忙于政务,偶然看到我了,就说我长高了。”
她言语中尽是烂漫天真,程晏听嗣母罗氏提起,说她自小养在闺门,恪守闺训,偏生容貌又绝美,家中人怕被人觊觎,故而很少出门,性子单纯。在程晏看来,这妙娘性子如山中精灵一般,但却不是毫无规矩,初初见了几面,程晏心中就涌现出无限好感。
故而,程晏口气熟稔道“妙娘调皮。”
说罢,转头又猜中一盏灯,让妙娘提在手里,二人顺着街道往前走,妙娘拿着这盏美人灯,很是喜欢,这上面的美人不都是那种面目模糊的仕女图,而是很俏丽优美的工笔美人,她忍不住走一步就看一下,让程晏忍俊不禁。
二人行走在长安街上,顾安叙和顾安廷已经分开,安廷去寻自己的先生名望先生,安叙则陪着自家娘子万氏去逛灯楼。
“妙娘你看那是什么”程晏指着远处对她道。
妙娘望了过去,居然是变脸喷火,她以前只是去旅游的时候见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看到,一时极为高兴,但也留心到路边有卖身葬父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白衣,形容楚楚可怜,身上插着草标,身前围着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是黄家的闺女儿吧生的真是水灵,她爹黄老倌儿在西街卖油炸鬼,也算小有家私之人,只没个儿子,家财被侄儿占了去不说,如今连下葬都无法。”
“也真是可怜,黄家这闺女儿可是个好姑娘。”
“孙兄,你既然这般可怜,不如你买了回去,啊”
男子们暧昧的笑着打趣,妙娘又多看了一眼,只见程晏却拉着她往旁走“不必看这些,不好。”
妙娘佯装不知“我见那黄姑娘也甚是可怜。”
程晏却是一脸嫌弃,他虽然生在在锦绣堆里,却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读书人,葬父为假,怕是卖身是真,只不过是想寻一有钱人家委身罢了,倒不是他见识宽广,而是他到底身在宗房,老太爷平日带他在身边,族中就有人买过这等卖身葬父的女子,搅的家宅不宁。
况且这科举能成功者,大抵都是心智坚强者,如若心智不强,迟早会被懒惰女色或者失败退回,压根不可能成功。
因此程晏一一明说给妙娘听“你看她手里拿的帕子,就知晓她并非无钱了,更何况山野小民,不过是一柸黄土,一处石碑即可。她手里拿着的帕子叫娇绫,一两银子一方帕子。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妙娘可不要被她骗了。”
妙娘一脸崇拜的看着程晏,“晏郎可真厉害。”
程晏心下暗爽,脸上却是淡然的很。他仍旧又仔细观察妙娘,见她在辽王妃仪驾过去之时,有个小孩子差点摔倒,她却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之后也不提半分,更是让人高看一分。
人大多都是向往美好的,一个美好的人,更有美好的心灵,那才算是万中无一的人选,这样的人却要成为他程晏之妻,自然是当得。
甚至在离别之时,二人都依依不舍,妙娘还道“我知道晏郎你读书甚为辛苦,但万事都是张弛有道,劳逸结合,切记要保重身子,至于功名,固然重要,但只要你好好儿的,什么样的功名利禄不是手到擒来呢。”
“好,我记下了。”程晏见妙娘转身离去,不远处正是顾安叙夫妻望着,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一幕被来参加诗会的曹澄、林寒哲及楚达看了个正着,曹澄是认识顾安叙的,他叔父乃安阳知府,父亲是主簿,但来京中却是寒门,却未曾想偶然一次被工部主事顾清茂赏识,顾清茂乃范大学士女婿,并以女儿相许,甚至不在意他有没有及第,这份赏识之情让他颇为感动,去信给家人后,便同意这桩亲事。
尤其是顾家还许诺陪嫁女儿三千两并国子监附近一处宅子一座庄子,无论是顾清茂还是顾安叙对他都多番询问,处处热心,曹澄如何不感动。
此番居然见到程晏和顾家女子有关联,倒是对林寒哲和楚达道“浔阳顾氏看来真是不简单。程云浮的未婚妻看来也是浔阳顾氏出身。”
不仅有嫁寒家子的,也能和权贵人家结亲,但即便如此,顾家对自己都没有半点慢怠。
楚达十分羡慕曹澄,知道他才学高不说,还结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同范大学士和工部主事攀上结亲,新娘嫁妆丰厚,还不论他有没有名,只看重他人品才华,心道自己怎么就无人赏识。
他的心思最浅,旁人一下便看出,林寒哲遂岔开话题,“顾氏在我们浔阳也是大族,只不过自从顾相公过世后,就已经势弱,子孙多是耕读传家,如今最有名望的要属出自疏族的顾清沅顾清茂兄弟。曹兄能得顾家青眼,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曹澄不好意思一笑“我并不是看重这些,而是顾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及第就看重我这个人。”
作为同窗,林寒哲也是颇为佩服曹澄为人,他治学严谨,却也不慕权贵,在学舍里,不少人攀附程晏,他从不阿谀,对学斋的学子也是一视同仁,性情还颇嫉恶如仇。他在历史上就是支持国家变法的,和程晏同属一党,如今看来也难怪,程晏和曹澄日后是连襟,这也难怪。
只不过历史上程晏之妻顾氏早亡,留下一儿,临终前恳求程晏答应娶其还未成亲的六姐。
他方才见过程晏未婚妻一面,不过惊鸿一瞥,却发现是个大美人,只是命苦罢了。
一行三人随意感慨几句就去潘楼坐下,此时,太学学子不少在此,他们很多人都是为了图个名声,如陈子昂千金砸琴,就是为了名声。一个人有了名气,无论是你去官员府邸行卷,抑或者是被人动手脚刷下来就不容易了。
正如林寒哲入京,一首水调歌头和论吏治都无出左右,受到宋大学士的赏识,在京中很有名,还如曹澄,也颇有才名,在南京国子监就受到当时的祭酒赏识,认为十年后曹澄之才名动天下,故而他一入京就被顾清茂看中,许以女儿为妻室,嫁妆也丰厚。
名望极其重要,学子们都趋之若鹜。
即便有那淡泊名利的,但此等场合也都来了。
他们三人坐定之后,韩渭过来了,他笑道“你们也太慢了些,方才已经过了一轮了。”说罢,让小二哥上好酒好菜。
楚达拱手“多谢韩兄安排。”
韩渭摆手道“哪里是我,是程晏安排的,只不过他在那边同人说话,过会子也要过来。”
说罢,韩渭又道“诸位,今日有清流中才名最高的皇甫荪在,大家等会儿可要好好琢磨便是。”
众人谢过韩渭带来的好消息,林寒哲看席面极为精致,热碟冷碟,更有美酒佳酿,心道这程晏不愧为宰辅子弟,行事大方,难怪人家都说他重义轻财,豪爽大气。
不一会儿,程晏过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年,这少年着青色直缀,眸色沉稳,聪颖异于常人,他遂对诸人介绍道“这是我内弟直隶参道顾清沅大人的长子,明望先生的高徒,十二岁在应天府中了秀才。”
原来这小少年身上有功名了,众人连忙站起来行礼,楚达的脸色却很不好看,顾清沅顾清沅不是林师弟的岳父吗几时又成了程晏的岳父,难不成顾清沅有好几个女儿。
想到此处,楚达又多加试探。
他先爽朗笑道“我们浔阳兄弟二进士,其一便是顾参道,没曾想如今见到顾参道的长子了,那咱们都是同乡了。”
安廷拱手行礼,又道“小弟虽然祖籍在浔阳,却一直成长在江宁,未能回去浔阳,也是一大憾事,倒是常听父亲叔父提起家乡美景。”
这话说的四平八稳,楚达又对安廷道“贤弟,我同你介绍,这位也是我们同乡,姓林名寒哲。”
但即便是见过林寒哲,这顾安廷神色也平常,同和韩渭见面差不多,客气有礼,他大概更多还是和程晏说话。
这看在楚达眼里就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虽说林寒哲出身农门,但好歹也是和顾清沅的女儿有婚约的人,两位姐夫都在此,那小儿怎么就只顾着讨好程晏。
安廷当然不知晓其间官司,他还在和程晏讨论一篇策论的破题“二表哥真是才思敏捷,也难怪方才先生让我跟着你,我怎么就没想到此破题之法呢。”
程晏笑道“你年纪还轻,这属于刑名一事,若非博览群书很难懂的,你明日回直隶时我送些书过去,你要记得看。”
“多谢二表哥。”安廷很是高兴。
本来他对程晏还有点芥蒂的,现在都没了,更加佩服其才学和为人。
“恁客气做甚。”程晏不以为意。
不管怎么说这顾家的人和程家四房的人还确实不太一样,程家四房那老太太自私自利愚蠢可笑,晷哥受尽折磨,但作为那老太太的外孙子和外孙女却都不同。妙娘可爱纯真,顾安廷也是谨慎纯善,程晏印象大好。
他这个人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人。
几人吃吃喝喝谈论些诗词后,林寒哲面色如常,楚达却是时不时看看程晏和顾安廷,林寒哲发现楚达的不妥,只好趁着出恭拉他在一旁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怎地频频看程云浮,他一向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这又是何必呢。”
楚达一拍大腿,气道“师弟,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方才悄悄向曹兄打听那顾清沅有几个女儿,曹澄却道唯独只有一女,师弟,这不是同你定亲的女子吗你怎可忍得。那顾家分明是一女二许,实在是令人不齿,我没有当众闹出来已经是很好了,可这口气你焉能吞下”
本来他还怕是误会,那顾安廷兴许年纪小,或者有好几个姐姐,但现在说明顾家是有意悔婚,即便你要攀龙附凤也得解除婚约吧居然不告知就又同别家定亲。
程晏是多机敏的人,方才楚达一直频频目视他,他就发现异常,于是让人跟着他俩出去,借着去找人,让手下汇报。
那手下却战战兢兢的把楚达和林寒哲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告诉程晏了。
这事儿涉及二爷的阴私,说到最后,那手下背心都湿透了,程晏更是面沉如水,听他二人说法,此桩婚事定于七年前了,甚至还有定情信物。林寒哲是聂家欲招揽的女婿,聂家那般好的背景,他都看不上,原来果真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早有婚约在身。
一股浓浓的背叛感萦绕于他的脑海,如若说此话的是别人,他还不大相信,但林寒哲此子从无虚言,且这二人背着人说的,他们根本都不知道有人暗中盯着。
方才他还一直想的巧笑倩兮的姑娘原来真的是这样的人么程晏眯了眯眼,面露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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