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生家中平日最多三个菜, 今日桌上难得摆上五道菜,尤其以一碟红润透亮的五花肉看起来最让人垂涎欲滴,其余还有四道菜中, 左师母做了一道黄河鲤鱼,算是左家难得的荤菜了,其余三道中,一道咸菜,一道是花生米,还有一道则是煎豆腐。
程晏夹了一筷子鲤鱼, 忙赞道“师母手艺还是这般好。”
“既你欢喜吃, 就多吃些,也陪你先生吃几杯酒水。”左师母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程晏很是高兴。
左先生夹了一块红烧肉在嘴里,砸吧一下嘴,咦,香弹软糯不说,这味儿也咸香,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才意犹未尽的对左师母道“夫人你的手艺见长啊。”
左师母笑道“这是云浮的夫人做的, 她说在娘家时家中贫寒,用猪肉打牙祭时, 为了好吃点, 所以学做这道菜, 没曾想家中人都爱吃。故而今日来, 见厨下有一块猪肉,特地下厨为云浮孝敬于你呢。”
没想到左师母这般替她说话, 妙娘忙道“些许小事, 不足挂齿。”
她生的年轻, 衣着也华丽,左先生就怕是过于娇怯,没想到这般贤惠,也是出自寒门,左先生不免对她印象好了几分,还对程晏道“你们佳儿佳妇,先生就盼着你们都好。”
程晏也很高兴,他知道先生一直过的很清贫,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用清贫生活克制自己的欲望,为官者,最忌贪心,今日是口腹之欲,日后就是旁的。妙娘聪明在用猪肉,猪肉贱,且有骚味,平民百姓都很少会吃,妙娘却用贱物烹调的这般美味,让先生也不好说奢靡。
当即,程晏举杯敬了左先生一杯,左光伯一仰而尽。
妙娘夹了一口花生米,吃在嘴里脆脆的,旋即又多夹了几筷子,一碗饭很快见底,她还羞赧道“师母,我还想添一碗饭。”
左师母高兴道“你喜欢添几碗都行,不要不好意思。”说罢让丫鬟盛饭来。
她本以为这姑娘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但没想到这般娇憨。
拿到另一碗饭,妙娘又夹了一口咸菜,还向左师母讨教起了秘方,“您家的咸菜怎么这般爽口怎么我吃的咸菜全是辣椒面,真好吃。”
左师母是倾囊相授。
等到左先生醉了,程晏才带着妙娘告辞,左师母感慨“你们日后有空常来。”
程晏和妙娘均点头,妙娘还道“下次我带我做的点心来,也把我做好的小菜拿来师母您尝尝。”
“好,我等着你。”左师母儿女都不在身边,难得遇到妙娘这样年纪,不骄不躁,性子却又好。
妙娘也颇为依依不舍的离开。
到上了马车后,程晏脸色微微红,估计是方才吃酒吃的,吹吹风,倒是散了些酒气,人也清醒多了,还好马车上有茶盏,妙娘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程晏正好有些口干,吃了一杯茶才觉得解渴。
长吁了一口气,程晏今日很是畅快“妙娘,我今日算是服气你了。”
妙娘却不居功“夫妻一体,何必说这些。我之前说是气你小看我了,现在通过这半日看先生师母为人,方知道他们其实乐在其中。他们要坚守的是自己的本心,我见了都只有佩服的。”
“是啊。”程晏就越发欣赏妙娘了。
她不认为先生沽名,也不嫌弃先生家清贫,还肯多添一碗饭,下厨给他们烧菜,着实是水晶一般透彻的姑娘。
又听妙娘道“虽说我欣赏左先生,但是晏郎还是要多交些花销我,我爱吃零嘴儿。”
好嘛,这才是小姑娘的样子,程晏哈哈大笑,显得很高兴。
从左家回到程府,已经下半晌了,他二人先去罗氏那里请安,罗氏正在看书,她也是好学之人,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书,这段时日成日忙着儿子的婚事,闲下来就能看看书了。
“你们来了,午膳是在左先生家用的吗”
程晏已经派人回来告诉罗氏,他们不回来用膳,故而罗氏也事先知道。
程晏笑道“左先生盛情,推脱不过,如此才在那里用了午膳。”
这罗氏赞许了左先生几句,让程晏先回去,留了妙娘下来。她见妙娘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懵懵懂懂的,想起乐安居的人说那凝眉昨夜如何冲进去献媚,罗氏就生气。
她最不喜的就是凝眉这样的丫头,妖妖调调的,把“我想要做姨娘”这几个字都印在脑门上了。
于是问起妙娘“听说昨儿你和晏哥儿说话的时候,有个丫头不懂规矩的冲了进去,可有此事”
妙娘心道,这是要替自己出头吗还是要如何
她斟酌道“哦,倒也不是不懂规矩,后来我听说她是晏郎屋里的大丫头,平日端茶送水也是正经。”
“未经传召,怎么能随便进主子的屋子。”罗氏更是生气。
但她也不准备现在就惩治凝眉,否则别人会以为儿媳妇这么快就排斥异己,于是罗氏对妙娘道“这个丫头原本就有人对我说她不大安份,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且下次我跟你大伯母说一声打发她出去。”
原来罗氏是帮自己,妙娘才刚来,一切擅用权还是在罗氏手里,她乖巧道“一切听娘的。”
罗氏欣慰“既然如此,在她走之前这话也不必说,否则她不尽心做事。”
“儿媳全听娘的。”
如此,罗氏才放她走。
妙娘是没想到罗氏对自己竟然这般好,当然这也可以看成她更希望程晏和自己夫妻和睦,能早日产下孩子,可这也没错,毕竟不说是嫁给程晏,就是嫁到哪一家都是看中子嗣,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争取及笄后再圆房,罗氏能同意就很不容易了。
却说起程晏那边,以前没妙娘时,他独来独往,不是呼朋引伴找人吃酒,就是读书习字,抑或者是练几招拳脚功夫,如今倒好,妙娘没跟他回来,他一个人回房后,总觉得待着不自在。
他不由得失笑,前天自己还是孤身一人,今日居然会不自在,这也是好笑。
不过,他虽一人在房中,但丫头们都不敢进去,若是以前新妇未进门,照顾二爷,那是她们这些丫头的责任。
但是现下,都怕做出头的椽子。
这天底下做官的做事的,都是一个心态,不出头就好,随大流,而大流中的秋桐现在表现的一切都谨守礼仪,甚至恪守的比一般小丫头还严。
秋桐都这样了,凝眉昨儿被打发出来,大家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谁不想博个出身,若不做姨娘,日后就做嫁给小厮男仆,一辈子的奴才秧子,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未来生的孩子还是个小奴才秧子。巨大的利益下,若是程晏稍微松口,她们倒是敢争上一争
都在等待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不巧,这个时候妙娘回来了,她一回来,程晏就亲自出来迎了,夫妻二人相谐进门。
妙娘看他这个样子倒是很受用,但是白天太早起来,又舟车劳顿,还下厨做了一顿饭,妙娘身心俱疲,她是个非常注重劳逸结合的人,不过是一会儿就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她睡就睡吧,还把坐在美人榻旁边的程晏的衣摆用手无意识的抓住,让程晏忍不住道“你这是一刻都离不得我了么”
睡着的姑娘哪里还知道这些。
她睡下了,程晏却去了书房,这书房也在乐安居内,是他平日读书写字的地方,进来时,门口守着的俩个小丫头脸上很是欣喜。
书房放的丫头都粗通文墨,但到底不是外事之用,这也没办法,除非他中进士授官了,否则哪里能独当一面,拥有外用书房。
晷哥倒是有,但他是元辅之子,平日里伯父的客人多由他招待,要个外书房合情合理,他还没那么大的面子,更何况,三个房头都没有分家,自己若是事事向晷哥看齐,这样未免又有谋权的嫌疑。
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晷哥和自己关系最好。
他总不能公开和晷哥互别苗头吧。
这样不好,一家有两个山头并非好事。
但他人不过来,不代表山不向他靠近,就如现在,他祖父曾经的门生郭清正式拜帖上门探望他,这郭清是仁泰十年的进士,他的座师正是那时还是礼部左侍郎的宗房老太爷,当时郭清才学盎然,但因为得罪了人,试卷差点被罢落,是宗房老太爷特意找出来取了他功名。
郭清为人刚直,有才具,做过翰林院侍讲,起居注官,后来得罪了当朝权贵,被贬甘陕,作为很大,且敢于言政,在理学方面造诣非常高,算得上大宗师级别的人。
这次入京,怕是要大有作为。
程晏算了算,大伯父任元辅已经六年,新帝虽然现在还给面子,但肯定会再换上自己的人的,郭清这样有名望有能力的人,肯定是要重用的。
这于他而言就是好事,若有郭清提携,他之名望肯定也会响彻士林,比起吏部尚书之子的儿子,他更需要的是来自这样有大名望的人的肯定。
随即程晏又苦恼起来,他没有外书房,若是和郭清谈话,岂不是还要去晷哥书房他倒是不介意引荐晷哥给郭清认识,但是这样的话,他出头机会就少了。
况且,他也总不能屈居人下吧。
大伯父为元辅,多半是萧规曹随,不敢有任何变法之举,可国家现在看起来歌舞升平,但内库外库已经是不足,若此时两地打仗都左支右绌。他是了解晷哥的,他想做大伯父那样的太平宰相,在他心中家重于国,但是程晏却从小立志,大丈夫该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志向。
他若有一日在朝堂,必定是要变法图强,宁千万人吾往矣,他不在意身后名如何,只想能够挽救这个外表光鲜,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
那就一定要有自己的人马,不能再尾随他人,郭清这个人,他是一定要好好结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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