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言论入妙娘之耳, 她也只是觉得人都只能看到人家光鲜的一面,至于曾经别人受过的苦痛,除了自己, 也少有人知。她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生好命之人, 但她也不是祥林嫂,把自己受过的罪逢人就说,这也没必要。
况且比起她来, 这天下多是逃荒的百姓,饿死的饥民,那些人的日子可比她难过多了。
她置之不理,关于她的流言也很快平息, 到底程家也是管束极其严的仕宦之家, 这些下人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分寸。
进了五月中旬,天气越发燥热起来,程晏已出去游学月余,回来时, 见妙娘准备好的汤水, 正好温热,他也不讲究什么礼仪,直接一饮而尽。
“爽快。”他喝了一碗汤水,正好觉得沁入心脾, 人也清爽多了。
妙娘又递了帕子给他“你这去了一个多月,去了哪些地方啊”
程晏笑道“一个多月也只能在附近打个转了, 恩师他们还要去山东爬泰山,只我惦记着你, 便先回来了。”
说起来, 她们夫妻自从成婚后就几乎没有分开过, 难得这次分开了一个多月。自古男子出门在外,女子在家常常茶饭不思,既担心丈夫拈花惹草,又怕他出什么意外,概因大家女子不能出门,丈夫就是自己的全部,故而才有此说法,记得聊斋里有一个故事叫凤阳士人就是说的此种情况。
但是,妙娘绝非常人,她虽然在第一晚想程晏,但是之后大多数时日都自己看书作女红,顺便侍奉婆母,还因为程晷夫妻外放,她还时常去聂氏那里替她们孝敬一二,还要抽空去探望即将临盆的皇甫氏。
这程时自从收下银铺后,每月银钱也交给皇甫氏不少,皇甫氏即便再古板,但程晏此举显然就是为了他们这一房好,再者,她和妙娘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二人虽不至于像妙娘和韩氏那般亲近,但也偶尔在一起说话,比以前亲近不少。
如此,这么多事情,她想程晏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故而,听到程晏这么说,妙娘还一愣。
程晏看她这样,瞬时也明白过来了,“小没良心的,你都没想过我吗”
妙娘则道“哪里叫没想过你,若没想过你,我还亲自去厨下熬汤给你喝。只不过你在外边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怎么也不能拖你的后腿啊。”
“你别这么说,我现在只是个举子,又没在朝廷做官,什么拖后腿不拖后腿的,况且,妙娘从不是拖后腿的人。”程晏是真的很想她,又怕皇甫氏孕后,妙娘处境尴尬,还想着带她出去走走。
这家里没有男人撑着,女人就容易受欺负。
时间长了,连下人都容易作乱,欺上瞒下。
程晏的好意,妙娘当然听的出来,她便道“那就先谢过晏郎对我的看重了,只如今府里只一件要事,就是三弟妹临盆之事。我这里反而更自在,晏郎写给我的话本子看完了,还替晏郎新作了一件春衫,还让人先浆洗了一遍,即可上身的。”
一听说妙娘替他裁了一件新衣,程晏当即道“给我看看,我现在就要试试。”
“这么急的么”妙娘不免笑道。
但还是让人拿了过来,这件春衫远不如程晏平日所穿的带有繁复刺绣的衣裳,但胜在舒服,一穿上,就几乎能贴肉,比寝衣穿上还要舒服,足见做这件衣裳的人多用心了。
程晏乐的跟孩子似的,“好了,就穿她了。妙娘,这衣服穿着真舒服。”
“你欢喜就好。”妙娘伸出纤纤玉手到他跟前道“越是看似普通的东西,越要认真,你看看我的手。”
难得妙娘撒娇,程晏握住她的手,下人们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彩云很为主子高兴,不管怎么说,男人的心在自己身上,就比什么都强。
但是二人还没来得及亲热,三房那边就传来消息,皇甫氏发动了。
妙娘立刻拢了拢方才被松开的衣裳,坐直起来,“不成,我得去三房看看,三婶大病初愈,凡事还要六姐帮衬,这六姐云英未嫁,产房也不好进,婆母这几日身子也不大爽快,我去了,好歹也能帮衬一二。”
若韩氏在此,妙娘倒是不必这般积极,正因为韩氏不在,她年龄虽然小皇甫氏六岁,可是身份上却是她的嫂子,不得不去。
程晏也不再痴缠,反而摸摸妙娘的肚子“妙娘何时也有孩子这样也不必成日去别人那里了。”
有时候生个儿子也是代表希望,二房有望了,这样长辈们才更觉得你长大了,把你当大人看待。
“晏郎,你是怪我吗”妙娘有些不高兴,其实按照她的想法是要等三年之后再生最后,但是那样对于自己来说不是很有利,况且程家长辈年纪都很大了,一旦守制,是几年都不能生,这次程晏出门还只是短期,若长期不在家中,公婆日后辞官回乡,那她一个人在府中,总归不好。
可才圆房三个月不到,程晏这么说,她就有点烦了,大概懂了韩氏的感受。
她一生气,程晏方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岂敢如此,是觉得咱们自己若有孩子,底气就足些,何须看别人的脸色。我是不希望妙娘受委屈。”
别看妙娘平日里不怎么发话,小脸一板,他还有点被吓到了呢。
闻言,妙娘脸色才放缓。
她也不和程晏多啰嗦,起身就往皇甫氏那里赶去,皇甫氏的母亲和嫂子已经在此处了,妙娘先和二人见礼,这二人赶紧回礼,但注意力全部在产房内。
大范氏此时才来,她脸色煞白,还是很关心儿媳妇,皇甫夫人忙道“亲家身子骨不好,怎地不好好歇着,此处正有咱们呢。”
“无事,我已经好许多了。时哥儿媳妇向来为我所信重,若非时哥儿在国子监读书,原本这几日都不该让他去的。”
皇甫夫人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妇人生产本是女子本分,怎敢劳动亲家如此。”
这皇甫夫人虽然并非皇甫氏亲娘,但说话也是样样妥帖。
大范氏又表达自己对皇甫氏如何看重,皇甫氏这胎如何得老太君和家中人关照云云,倒是显得妙娘在此尴尬了。
但这个时候谁会在意妙娘的看法。
就像抢头香,先抢着的就最灵,大范氏争的就是一个长孙的名分。
可妙娘觉得好笑,二房的长孙又如何又不是皇家,还分长幼,这个孩子再怎么是长孙,也只是程时之子,除非妙娘和韩氏一辈子无法再生孩子,那这个孩子才会显得尤其重要。这个时候,她又体会到程晏的意思了。
就像武则天上位靠的是她的政治手段,但若是她无子的话,封后之路也并非那般顺利。
皇甫氏自从上次见红后,就格外留心肚子,养胎养的很好,胎位也很顺,但即便如此,也生了整整一天。
“二奶奶,您先去吃点饭吧。今儿厨下做的是您最爱吃的清蒸鲈鱼,等会儿怕是还有的忙呢。”琉璃心疼的看着妙娘,千万别为了别人的事情饿肚子。
大奶奶此次外放都径直跟着去了,大概就是避过此等尴尬,看着人家生孩子,看着人家风光,自己还要受到异样眼光,但妙娘却是避也避不开。
不过,妙娘这个人是压力越大,就越从容之人,很少自乱阵脚。
她遂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去用点吧。”
今日厨下也是费了功夫,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鸡汤氽海蚌这些都是很显手艺的菜,食材也新鲜,足以见程家如今之权柄。
她先夹了一筷子鲈鱼,正准备入口,忽然心中犯呕,她揉了半天才缓过来,难道是自己中午多吃了几口蒜薹,那时她并不饿,所以让丫头夹了些蒜薹。
彩云等人拿了水递给她喝“二奶奶喝点水压一压,这厨下的人今儿还跟我打包票说他们的鲈鱼做的好呢,如今看来都是吹牛。”
妙娘正欲说可能不是鱼的问题,但一声婴啼响彻院落,不住的听到报喜声。
“三奶奶生了个儿子。”
“三奶奶诞下我们程家的嫡长孙啊。”
“老太君派人赏赐了一盆珊瑚过来,寓意红火之意呢。”
她走了出去,正好遇到大范氏,她喜不自胜的看着妙娘道“晏哥儿媳妇,你快进去看看那孩子,沾点喜气也是好的,这时哥儿媳妇这一生啊,我心里这块大石头也放下了。你也快些怀个孩子,最好生个儿子,你婆婆的心啊,就也落下来了。要不然,她这心病好不了。”
这话说的不妥,不像是大范氏平日的风格,她虽然爽利,却也不捧高踩低专戳人伤疤之人,大约此时实在是太高兴,言语无状起来。
妙娘微微一笑“三婶说的是,想必做婆婆的心都是一样的,也难怪老太君这般高兴的。”
本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也是真心祝福皇甫氏,毕竟在这个年代,能生个儿子,确实是功劳很大,多少皇后还因为无子被废的,并不稀奇。连现代日本皇室的皇太子无子,继承权都旁落。
但大范氏这样当着下人的面说她,她若听之任之,岂不是矮三房一截。
故而她拿话堵她,你大范氏不是也没生育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老太君之所以现在才落下心来,难道不也是因为你不能生吗
至于聂氏和罗氏,妙娘不担心大范氏告状,她自己先讽刺罗氏的。
果然,大范氏听了此话脸色铁青。
好一会儿,才恢复寻常,她索性大声道“这洗三啊,得办起来。”你再会说,肚子空空又有什么用,还不得看着我们三房风光。
下面的人多有奉承,“那是肯定的,这可是咱们程家的嫡长孙啊。”
妙娘并没有进去产房,只在外面道喜完,就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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