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这天中午格外的困倦。
这种困倦没有缘由, 以往三月从来不会在中午产生睡意。
他躺在床上，刚刚闭眼意识便被沉入了黑暗之中，眼前的一切似乎与他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壁。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白大褂, 头发杂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颓丧的大叔, 可眉宇间却透着戾气, 笑容也显得有些虚伪。
“莫斯呢？会长大人, 当初将他抓过来, 我们可是说好的，用他来做交易的筹码，陆元帅那边要是出了闪失, 你可担待不起。”
白胡子的年迈会长笑容可掬，“我当然知道，乔教授不用担心, 您之前告诉我们的消息都很宝贵，就算为了这，我们也不会辜负您的。”
两人的话语焉不详, 三月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拳头微微攥紧。
他梦里的每一个人偶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个时候听到莫斯两个字，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下一秒场景一转。
被砍断了手脚锁在笼子里的人偶如同失去了生命特征，呆滞地看着天花板，笼子的角落里堆着白色的绷带，明亮的灯光下, 莫斯身上斑驳的刮痕十分刺眼。
不久前见到被叫做会长的人站在笼子外面, 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随后让人将他从笼子里带了出来。
三月站在无形的墙壁之外，看着莫斯被扔进了一个庞大的铁皮机器里，没多久铁皮机器就吐出来一颗红色的母石。
活生生的人偶转眼变成一颗母石。
这一幕任谁看都会觉得可怖。
三月跟莫斯只见过两三面，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可面前这刺目的红色水晶却让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浑身也有些颤抖。
他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冲了进来，面色阴沉对着会长怒吼，也看到了会长满不在乎的表情。
原本表面上达成合作的两人，彻底闹掰不欢而散。
三月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自己身上满是汗水，人偶很少会出汗，这么多汗水只能说明他的情绪太激动，才会导致能量运转失衡。
不用慌张。
自己当初梦到兰洛的时候，对方也很惨，但是到现在兰洛依旧健健康康地陪在戚朝的身边，这只是梦而已。
三月看着自己微颤的手，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两只手相互紧握，竭力抑制心里的压抑。
与此同时，戚朝让代理人给自己安排了一间休息室，让人准备了保养剂。
兰洛脸上的裂痕比之前被原身造成的裂痕更细一些，长度却要比之前多出整整一寸，戚朝给他涂抹药剂的时候，眼里满是心疼，眉头紧皱。
兰洛仰头看向戚朝，微卷的金发衬得他格外乖巧懂事：“爸爸，兰洛已经不疼了，爸爸不要太难过。”
“嗯，知道。”
戚朝回了一句，皱起的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
狸白在兰洛的旁边不知所措地打转着，嘴里念叨着兰洛不疼不疼，眉头拧成一团，就好像疼的不是兰洛而是他自己。
向月、玄鉴和霜鉴相对来说比较平静，不过相处这么久，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从三个人偶细微的表情动作也能看出他们是关心兰洛的。
戚朝没注意身后的几个孩子，他将兰洛的裂痕用药剂敷了一层紧急处理后，便揉了揉兰洛的脑袋。
“爸爸先出去跟乔盛说几句话，你们留在休息室里，不要出去。”
戚朝对着几个孩子笑了笑，从表面上来看，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爸爸…”兰洛有些着急地拦住了戚朝，他拽着爸爸的衣角不肯放手，结巴地寻找理由：“兰洛也想跟着一起出去。”
他担心乔盛对爸爸说些不该说的话。
兰洛隐约有些后悔。
他再次意识到当初父亲为什么会评价自己不适合做任务。
兰洛主动设下圈套，是想要让爸爸厌恶乔盛，但是乔盛太不可控，如果和爸爸单独见面，说出些不该说的，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不要担心。”
戚朝注意到兰洛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手，以为他还在害怕，安慰道：“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兰洛还是不放。
戚朝见状，想到乔盛之前的话，联想到兰洛的反应，他停顿了一下，出声道：“爸爸不会相信他的话。”
攥着自己衣角的手似乎颤了一下，戚朝注意到这一点，伸手揉了揉兰洛的头发，“乖，你在这里和弟弟们待一会儿，爸爸会早点回来带你去修复脸上的伤。”
兰洛脸上的伤只是紧急处理了一番，想要彻底修复，还需要让人形师用特制的药膏治疗。
听到这话，兰洛有些犹豫。
爸爸的脾气很好，但做下的决定很少会改变，如果戚朝真的可以不相信乔盛的话，自己似乎不用黏的这么紧。
兰洛也担心自己黏的太紧会让戚朝察觉到不对。
“那爸爸你要快点回来。”
兰洛放下他的衣角，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戚朝看着兰洛的表情，笑着嗯了一声。
他清楚兰洛瞒了一些事情，按照之前乔盛的态度，他隐瞒的事情可能与沈哥有关，戚朝想知道沈哥的经历，但这些没有必要问乔盛，等以后自己亲自问沈哥也是一样的。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这么想着，戚朝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后，兰洛依旧心怀忐忑。
尽管戚朝说过不会相信乔盛，可要让兰洛彻底放下心，是不可能的。
一旁的向月看着兰洛的表情，突然出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兰洛脊背一僵，笑容灿烂地问道：“什么意思？”
狸白，玄鉴和霜鉴都将视线挪到了向月的身上，眼神透着疑惑。
向月尾巴微微晃动，他静静地看着兰洛，红眸若有所思，随后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向月对各种情绪都很敏感，他能察觉出兰洛现在的状态并不对劲，不过，因为对方对父亲并没有恶意，加上受了伤，向月就不准备多问。
兰洛看到向月不再说什么，放在膝盖处的手攥紧了裤子，他垂下睫毛将自己的一切情绪隐藏起来。
他不能太着急。
否则向月他们一定会发现不对。
另一边，戚朝离开休息室后，就去了隔壁的房间，乔盛正在里面发呆。
兽女朝阳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
看到戚朝进来，乔盛瘫在轮椅上，颓丧地笑了笑，“兰洛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很真诚，眼底却十分冷漠，似乎并不关心兰洛的伤势，问出这话也只是用来应付戚朝。
戚朝没有回答乔盛的话，转而道：“您坐轮椅是因为之前的伤一直没有好吗？”
这话题转移的有些快，乔盛顿了一下，回答：“不是，单纯习惯了而已。”
乔盛说着，从轮椅上起身，走了几步，表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他这么配合就是想早点离开。
乔盛现在已经放弃了用戚朝这边来恶心沈瑜希了，比起戚朝，还是和协会合作更快一些。
既不会彻底惹怒沈瑜希，导致陆琛受到伤害，又不会让沈瑜希好过，两全其美。
他抓了抓杂乱的头发，颓废地叹了口气，下一秒面前突然传来划破空气的声音，乔盛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因为角度的原因还能没有避开，肚子硬生生受了一拳，直接倒在了轮椅上。
乔盛没预料到戚朝会突然攻击他，眼睛里隐约透出了一丝杀意，却又很快消失，直接跟戚朝打了起来。
乔盛平常很少动手。
但因为在甘汾区生活过很长时间，打斗能力并不弱。
可戚朝跟他打架的时候竟然隐隐有占据上风的趋势，乔盛心里有些惊讶，他狼狈地躲过戚朝一拳，扬声道：“先别打了，有什么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不用商量。”
戚朝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深褐色的眸子却显得有些冷，从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对方没有丝毫的歉意，仿佛自家孩子受再重的伤都跟他没关系。
戚朝这人很讲理。
一开始也只是想乔盛和朝阳好好给兰洛道歉，可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兰洛跑过去关心你，被朝阳攻击就算了，你作为朝阳的父亲居然一点歉意都没有？”
想到兰洛脸上那条裂缝，戚朝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用你和朝阳道歉了，反正不是真心的，揍你一顿就差不多了。”
朝阳揍兰洛，他揍乔盛，很公平。
乔盛被动承受着攻击，又一拳打到肚子上，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逐渐暴躁起来。
“他关心我？”乔盛气笑了，“你能看出来兰洛是讨厌我的吧？他突然关心我，你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那又怎么样？”
戚朝不否认，他偏头看向乔盛，“我家孩子受伤是事实，这你能否认吗？”
乔盛被噎了一下。
戚朝这人油盐不进，他早该知道的，这家伙不仅个瞎子，连关注点都比正常人偏许多。
“你就不好奇沈瑜希他做过什么吗？”他狼狈地躲过攻击，试图直接在戚朝心里埋下一个刺。
“不好奇。”
乔盛心里一哽，因为太过无语，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反应，当看到拳头向自己挥来的时候，他才察觉不妙，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那个拳却没有落到他的脸上。
“以后我们少见面。”
乔盛听到戚朝的声音传进自己耳朵里，“我不知道今天你来找我做什么，不过我家孩子胆子小，既然闹成这样了，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戚朝是记着拳数的，他始终知道自己是在为自家孩子讨公道，而不是单纯的泄愤。
“知道。”
乔盛揉着自己发疼的肚子，虽然最后一拳没打着，可对方从头开始就没留过手，光是他肚子上就受了好几拳。
也不知道首富家的公子哥，这么会打架做什么，不清楚的还以为对方从小打到大的。
乔盛眼镜下的眼神晦涩了许多，“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他需要去处理和协会合作的事情，尽早救出陆琛，等到救出陆琛后，自己就可以不必顾忌被沈瑜希困住的陆琛。
这次，他记住了，迟早会讨回来。
戚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并没有跟着出去，而是打开了光脑，将自己跟乔盛闹掰的消息发到了社交平台上。
【不久前收到朋友加入协会的邀请，有些心动，不过听说乔教授跟协会的关系很好，再三思索后还是算了吧，毕竟乔教授看不上我家人偶呢，协会可能也会觉得我这边不够资格加入吧。】
他这个人心眼不大。
虽说孩子的仇已经算报了，可作为孩子他爸，戚朝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协会那边一直在邀请自己加入他们，乔盛又跟协会有联络。
这条消息并不一定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但最关键的是能恶心一下乔盛。
这么想着，戚朝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幼稚了。
看着屏幕上自己发送的消息和评论区一堆问乔教授和戚大佬怎么了的网友，戚朝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轻笑了一声。
就这吧。
谁没有个情绪失控的时候呢？
关上光脑后，他呼了一口气，起身离开房间，准备带兰洛回去处理伤口。
在乔盛的口中，兰洛之前对他的关心是带有某种目的。
戚朝当然能察觉到这一点，毕竟兰洛以前就很讨厌乔盛，不过他知道，兰洛不会无缘无故讨厌某个人。
就像之前答应兰洛的那样。
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对孩子做出了承诺的爸爸，他不会信乔盛的话，同样也不会多想。
而已经离开房间，满脑子被孩子伤势占据的戚朝并不知道，自己的这条消息在之后确实给协会和乔盛的关系带来了危机。
一个是拥有四个S级人偶，前途无量的人形师。
一个是只有两个S级人偶，甚至一开始就明确告诉过协会不允许打他人偶主意的人形师。
协会原本就一直谋划着想要让戚朝加入他们，现在戚朝一条消息发出来，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他准备要加入协会了，可就是因为有乔盛的存在，他不想加了。
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协会的副会长看到这句话就先对乔盛的印象直线下滑，在听到乔盛要来见自己的消息后，心梗之下，下意识拒绝了他的预约。
见什么见？！
TM好不容易等来的绩效指标就这么没了，还有脸来找自己？副会长黑着脸起身去了协会地下室。
乔盛这个拖后腿的家伙，耽误了他们多少事？那可是四个S级人偶啊！
在地下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后，命运的齿轮缓缓逆转，原本的世界线在这一刻似乎被扭转变换，朝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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