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收到消息, 匆匆赶到宝月公主府,便见自家妹妹神情恍惚地坐在堂中, 手里握着的正是诏书。
他快步上前,接过诏书,逐字看完,再看到上面留下的印玺,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击了个粉碎。他颤栗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扭头看向萧灼华。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绝望。
萧灼华将殿中所有人摒退, 等到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后,请宁王坐下入座, 轻声说:“父皇要立你为太子。”
宁王低声叫道:“这是立太子吗?这是叫我俩去死。”
昨天散朝后, 他俩回到他的府中,细细研究琢磨, 才发现赖瑾去边郡之事极不简单。
首先,边郡那地方是何等恶劣之地,当初老承安伯率领十万大军追着陈国残兵进入边县, 仅余七千人回来。边山就是一座石头荒山,全境只有当初逃避战乱过去的几个大族, 拢共有三千余户。土地是风化形成的沙砾地,非常贫地, 产粮量极少, 养不起两万大军。
赖瑾去边郡,几乎等于送死, 这是明眼人都能瞧得见的。
这么一个地方, 父皇安排赖瑾过去, 成国公府竟然会答应, 且赖瑾闹出如此多的事情后,也没见张罗着给赖瑾换地方,还在沿途剿匪买粮扩兵,显然边郡有值得他们花大力气去图谋的东西。
他们的父皇应当是没探明白,又担心留下后患,所以派威远侯拦击赖瑾,叫赖瑾识破,以长郡为威胁,又回到京城演了一出以退为进,逼父皇让步。
父皇岂能容他。这显然是已下杀心,必要除之而后快了。
先太子一家蒙难,父皇拿陈王满门平北卫营怒火保皇位。将灼华嫁给赖瑾,再让她跟赖瑾死在一块儿,成国公府即使想反,他也师出无名。
宁王恨极,低声叫道:“他当真没有一丝骨肉亲情吗?先太子当初入京时手握二十万大军,战功卓著,有成国公府在侧死死力保,仍旧让父皇削没了兵权,最后落得满门俱殁。如今我无根无基,叫我去同梁王、赵王他们争皇位……”他指向自己的脖子,说:“指不定明日就没了。”
萧灼华亦是无言。
宁王继续说道:“赖瑭才是袭爵之人,他已然带着兵回了尚郡,成国公府根本无心掺合立储之事,又岂会助我。此举分明是置我们兄妹二人于绝境。”他只是想活到将来离京就封,过点安生日子。
萧灼华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对宁王说:“赐婚诏书已下,已无回转的余地。你若争太子之位,尚有一线生机,若不争,你与母妃皆无路可活。至于我……如果跟赖瑾能活着到边郡,而边郡确实有值得成国公府所图谋的,尚有活命之机。”
她顿了下,又补充句:“成国公府的家风颇好,不必为我担心。”不知道是安尉她哥,还是安尉自己。她想到赖瑾的作派,哪怕知道他或许是在藏拙,亦生不出好感来。
宁王轻叹声:“若是太子大哥还在,该有多好。”大哥有容人之量,根基又稳,他继位,大家都能活得安安稳稳的。
陈王造反,叫他们兄弟几个明白,便是稳若磐石的太子都是可以倒下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父皇,也不得不献上陈王满门、坐在殿后嚎啕大哭卖惨求存。有兵有权,就可造反。陈王一句,“皇帝轮流坐,今年是你家,明年到我家……”喊出了多少人的心声。
萧灼华想到宁王现在的处境,直接戳破他心里的那点纪想:说:“先太子已经死了,满门惨死。”与其怀念先太子,不如先想想自己会不会步后尘吧。
宁王明白萧灼华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看着他,也不得不盘算起如今的处境和破局之策。
宫里派人来给萧灼华量尺寸裁制成亲的喜服。
宁王不便留在这里,只得告辞离开。
宫里来的人刚走,又有门仆来报,成国公府的人在府外求见。
这个时候成国公府来人做什么?萧灼华说道:“让他们进来。”
老贾跟着仆人进来,在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说明来意,将揣在怀里的锦囊双手呈上,说:“将军叮嘱让我务必交到您的手上。”
一旁跟进来的壮仆,带来的礼物搬进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萧灼华打开锦囊,入眼是整齐漂亮的字迹,让人委实无法跟赖瑾那泼皮无赖联系到一起,而信中的话语直白得看得她当场愣住。
她愣了好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问老贾:“边郡能种活作物?”满是石头的荒山,什么粮食作物能长在岩石上?
老贾说道:“回殿下,将军说边郡能不能种粮,试过才知道。”
试?边郡好几个乡的人,百年前就试过了。若是能行,早就种上了。萧灼华不知道这是不是赖瑾在故布疑障,说道:“既然想试,试试也无妨。边郡荒僻,自当多带些匠人。”
老贾得到宝月公主口信,暗松口气,向萧灼华道谢后,便告辞离开。
他回府向赖瑾回了话,便紧罗密鼓地安排起买作物种子和招匠人的事。
萧灼华等人都离开后,坐在殿中反复琢磨要怎样才能破开死局,挣一条生路。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别人手里是愚蠢的。
她如今手里能调度的,只有八百府兵,手中钱粮只够维持开支,且行事要隐秘,若是叫父皇得知自己识破他欲在赵郡动手之事,自己怕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可随着赐婚诏书下达,只怕周围已经布满眼线,这时候动,跟找死没区别,最好是在路上见机行事。成国公府和赖瑾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还得再探探。
……
沐真的手里握着清郡沐家几百年的家底,又只有赖瑾一个儿子,且赖瑾没有爵位可袭,自然不愿在钱财上亏待他,这些年陆陆续续的给他攒了不少家底。成亲的东西,也都一点点地慢慢准备,不知不觉间,也很是丰厚。
她将先前攒的准备给赖瑾成家的都拿了出来,除了准备好的聘礼外,又另外再添置了一份。
成国公请来卫国公老夫人及勇国公作为媒人,赶在下诏的第二天,挑了当天最好的一个时辰,带上一百多车聘礼,到宝月公主府下聘。
卫国公府的封地紧邻清郡、尚郡,因为东陵齐国大举入侵,眼下跟成国公府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打作一片。如今卫国公去了封地,只留老夫人和世子一家在京城,说媒这种事情自然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因此请得卫国公老夫人出来,足见份量。
勇国公跟赵王有杀妹之仇,恨不得除赵王而后快,如今宁王有争储的机会,又有成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来请他做媒人,勇国公自然是乐意出把力,扶一扶宁王,彻底断了赵王继位的可能,乐呵呵地应下此事。
如此一来,可见成国公对待这门亲事的看重。宁王因为宝月公主与赖瑾成亲,立即有了成国公、卫国公、勇国公三位国公支持,一跃成为争储最有力的人选。
梁王得知此事,气得当场掀了桌。瞧瞧成国公的手笔,开国八公,一下子就拉来俩给宁王站队,再看看自己老丈人,啐!
赵王对勇国公的举动毫无意外,反倒心平气和,只是让安排在晋王府的眼线悄悄地拱拱火。毕竟,自己这个兄弟只差将“但凡我有点兵,必然效仿陈王,将父皇连同所有兄弟杀个精光,好自己当皇帝”写在脑门子上。如此冲动无脑之人,不用白不用。
赖瑾从小被拘在府里,都没怎么出过门,所以回到京城,习惯性地待在府里。
哪怕他只有十二岁,因为当上郡守和镇边将军,眼下又要成亲了,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成年人了。好多他不认识的什么公府公子、侯府公子纷纷登门拜访纷他出去。
风口浪尖的,赖瑾才不去。
他天天待在府里,连大门都不出。因为府里来的客人多,担心藏刺客,走哪都带一堆侍卫。
家里有喜事,赖琦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来帮忙。
忙忙碌碌中,转眼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虽然是赖瑾成亲,但基本上没他操心的事,父母都安排好了。他就自己出个人,穿上喜服,骑上骏马去迎亲。
成国公府离宝月公主府近,没一会儿就到了。
公主府前,大门紧闭,要迎亲,得过好几关。
第一关,百步穿扬!第二关,护绣球!第三关,喜登门!
大门口的牌匾上挂着个红绸绣球,得站在百步远的位置上,拿箭把他射下来,之后,抱着红绸绣球去敲门。这表示,自己擅骑射,有本事保护家眷妻小,不是无能的窝囊废。
宾客们对赖瑾这个京中有名的无赖纨绔充满好奇,想看他是不是箭法稀烂,真如传闻中那般糟糕。
赖瑾的箭法是成国公棍棒教育下打出来的,别说静止靶,骑着马射移动靶射偏了,都得挨揍。
他拈弓搭箭,干脆利落,一箭过去,拴着红绸的麻绳断了,红绸落地。
赖琦早带着人在旁边准备好了,嗷地一声扑过去,挤开宁王安排来堵门的人,把宁王挤了个大屁股墩,抱起地上的红绸绣球嗷嗷地扑到赖瑾的跟前交给他,喊:“小七,上!”
赖瑾抱着红色绸球,一边护着绣球左闪右挪不让扑过来的人抢走,一边去敲门。
敲门,这叫喜登门,得抱着绣球挤开护门的人,把门敲开进去。
宁王安排的人拦在门口,牢牢堵住大门。
赖琦带着一群从北卫营挑出来的千总,拼命往前挤,跟宁王安排的堵门队伍扭打成一团。双方你摔我,我拽你,就是不让他们攻开门。
宁王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朝着赖瑾扑去,要抢回红绸绣球。
赖瑾可是知道宁王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过来后自己讨不到好,喊道:“搭人梯。”
几位千总听到喊声,立即一个叠一个靠着墙角搭起人形梯子。
赖瑾攀着这几千总翻到了墙上,冲宁王喊:“没有规定不能从里面敲门啊。”
宁王指着他,“你有本事往下跳啊。”两丈多高的墙,摔不断你的腿。
赖琦大喊声:“接着!”一捆麻绳扔上去。
赖瑾把麻绳拴在正门上方的翘角飞檐上,哧溜就滑了下去。
宁王虽然没堵成功门,但瞧见赖瑾箭法不俗,拳脚功夫亦是不弱,心头的郁气突然消了几分。至少不是真的那么不堪,还是有几本事能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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