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赖瑾攻城, 比山匪劫掠还要可怕。山匪劫掠,顶多掳人抢夺粮食财物,他连坞堡都扒光了, 那真是所过之处, 豪族被铲个干干净净。

    淮郡的豪族真叫他给吓着了, 但凡是青壮,都上了城楼,亲自带着家兵们拼死抵抗。

    他们豁出性命, 兵卒们也都受到鼓舞,哪怕又困又饿, 也拼命杀敌。

    镇边大军好几次攻到城头,都让打了回去。

    他们穿着甲衣,对刀剑长矛都能起到一定抵御作用, 可淮郡的人拆房子、撬石板扛到城楼上对着他们的脑袋砸过去。他们脑袋被砸中,从一两丈高的梯子摔下去,当场昏迷重伤, 甚至死亡。

    赖瑾坐镇中军,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战获, 以及守护后方的后军。

    后军没动,留下来看守俘虏,以及防止后背遭袭。

    虽然赖瑾自信身后都清理干净了,但万一有漏的呢?战俘太多,怕他们趁着大军攻打郡城趁机生乱, 留下后军看押他们, 和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紧紧围绕在赖瑾身边的是侍卫长赖福和副侍卫长赖喜率领的侍卫队, 他们处于最核心层。

    稍外层是赖忠率领三千兵卒组成的卫队营防御圈。

    赖忠从千总升成卫队营将。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赖瑾, 除非有谁攻到跟前, 否则绝不会动。别的兵拿都是长矛,他们拿的是更利于防卫的盾牌长刀。

    赖瑾的大哥、三哥他们打仗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包括他那些战死的叔叔堂兄们也都是这样。赖瑾觉得自己要是那样做,是对所有人不负责。

    鼓舞士气的方式有很多种,叫主帅去冲锋陷阵,干先锋的活,得是多想不开。

    他又不是有万军不敌之勇的绝世猛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军立即群龙无首陷入混乱成为待宰羔羊。即使能够迅速找出一个新的主帅,可镇边大军中,目前没有既能带兵打仗统驭全军,又能搞定粮食俸钱的人才。他仗着见识比别人多,敢这么干,底下的将领幕僚可没接触过他懂的那些,接手这个干到一半的盘子,会崩的。

    赖瑾深觉全军之中没有比他安危更重要的事。因此出门在外,他连马都很少骑,尽量减少出现任何意外的可能。

    他对于出现伤亡早有心理准备,见攻不下来也不着急。攻城战,哪有这么容易。

    对方叫他逼得太狠,无路可退,自然是要殊死搏斗的,这场仗还有得打。

    赖瑾稳稳地坐镇后方,密切注意着前方的战况和战斗时间。他看快到中午了,就下令鸣金收兵,回来吃点干粮喝点水,午休!

    正在攻城的镇边大军听到敲锣的声音,立即从攻城梯上下来,扛起攻城梯子和地上的伤员、尸体,迅速撤退。

    重伤的立即抬到后面去救治,轻伤的自己处理伤口。没受伤的,则迅速结出防御阵形,以免对方趁着他们撤退追击出来,打个反攻。

    待组织好防御后,大军这才就地坐下,喝水,吃早上做好的炊饼炖肉。要大小解的,就近找个地方挖坑解决,再用土埋了防臭。

    之后,抓紧时间休息恢复力气。

    各个佰功曹迅速统计了麾下伤亡,报到千功曹那里,再由千功曹上报给营功曹或总功曹余修,最后由余修报到赖瑾那里。

    上午的攻城战,重伤三千多人,死了五百多个,轻伤还可再战者忽略不计。

    赖瑾看过战报,觉得这损失还能接收。

    毕竟攻城第一战,对方士气正猛,搬上城楼的石头还没消耗掉,砸倒很多人。后面随着他们的战备物资、体力、士气的消耗,伤亡会慢慢降下来。

    他站在马车上,翘首望去,没看出他们有发粮食物资的迹象,扭头问坐在旁边的周温:“周参军,豪族打仗都是自备粮饷吗?”

    周温看了眼赖瑾,心说:“你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你问我?”成国公府自筹粮饷都好几代人了,还问这问题?他说道:“是!”

    赖瑾又回头看了眼地里的粮食,了然地点点头。

    淮郡是离边郡最近的产粮大地,是他买粮最多的地方。如今新粮还没收割,城里应该是没有什么存粮的。乡里面的豪族为了抵御洪涝灾害,通常会囤上两三年的粮食以抗风险,但如今都叫他吓得都躲到郡城里,现在四面城墙一围,根本没法出去运粮。这会儿鸣金休兵,正是休息吃饭的时候,没见到城楼上有派粮发食物,进一步证实这点。

    没粮,可就很难撑了。

    赖瑾又把宣传兵叫来,让他们到阵前喊话。

    这次的喊话内容又变了:“城里的兵卒听着,我们将军说了,田地需要人耕种,粮食需要人收割。只要你们肯卸甲归田,入我们将军的户籍,他给你们划分田地,地里的粮食都归你们所有,我们将军用打豪族得来的钱向你们买粮。今年五月初的时候,我们向豪族买粮是什么价,向你们买粮就是什么价。我们将军统兵二十万,言出必践,断无虚言!给我们将军种地,不交税不交租,种出来的粮食就是自己的!卖了粮食有余钱,吃香喝辣娶婆娘!”

    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此刻带着自己的二百府卫在城楼上,经过一上午的恶战,浑身早已经让汗水湿透。

    他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出众,长得极为英气。他望向前方的大军,深知此战棘手,调头便去找到郡尉:“请立即安排人突围出去向隔壁魏郡求援,同时调集城中粮食统一分配,确保城墙上的所有兵卒都能有口饭吃。”

    郡尉也想,可如今城里粮食吃紧,昨天夜里杀了许多抢粮的人,城里的人已是极度惊慌,就怕手里的粮食拿出去,自己都没得吃。敢去强行征粮,那是真能抽刀子直接开干的。

    乔庄说道:“你是郡尉,必须把所有人组织起来,否则一旦吃不上饭的人闹起来,郡城立破!

    守,只要守十天,我父亲必到!派人去喊话,十日之内,博英郡侯必到,我乔庄,博英郡侯的嫡次子,用项上人头担保,誓与淮郡共存亡!”

    郡尉瞧见赖瑾那比山匪还要凶恶的行径,想想只能指望博英郡侯了,当即派人去把几个有名望的在大族召聚来,通过大族去向手里有粮食的施压,让他们留十天的粮食,其余的都交出来。

    博英郡侯的威信高,又有他的嫡次子在这里,大家都觉得他必定来救,他哪怕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拖延。

    陆陆续续的,收来了些粮食。

    这时候稳定军心最重要,乔庄当即让郡尉把收来的粮食拉到各城门口,在大街上生火做饭。

    守城的兵卒饿着肚子,听到外面的喊话,要不是城门关着,都想出去了。他们看到有粮过来了,又振奋起来,喊着:“有粮啦,有粮啦……”

    城外的镇边大军听到城里的喊声,立即禀报给赖瑾。

    赖瑾一听,这是挤出点粮食拉到城墙处准备做饭鼓舞士气呢,赶紧攻城,别让他们吃饭。

    他的命令一下,传令兵当即敲响了战鼓。

    刚歇了小半个时辰的镇北大军,立即拿起长矛,喊杀着:“杀——”又冲了上去。

    守城的人,大部分都在饿着肚子打仗,到下午的时候,城墙上的防守势头明显不如上午。

    可镇边大军好几次攻上城墙,眼前就要攻破防御,却都叫人给打了下来,形势有点反常。

    赖瑾听到有人来报,他们正在进攻的这面城楼上有一伙人特别勇猛,带着郡城里一群勇猛不怕死的豪族在城楼上来回游走堵住缺口,大军攻上去好几次,都叫那伙人给打了回来。那群人穿的是银色盔甲!

    银色盔甲,博英郡侯府的盔甲颜色。根据之前收到的消息,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来郡城当说客。赖瑾之前没在意,如今看到对方这么猛,立即叫人传令:“传令各营,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在城中,谁要是斩下他的人头,赏黄金十两,立即晋升一级。”

    都尉现在是升无可升,但佰长能升千总,千总能升营将,营将能升都尉!

    镇边大军不要命地往城墙上冲。

    守城兵卒们大多数平时只能吃半饱,长得很瘦弱,激战一上午,又渴又饿,体力透支,筋疲力尽,瞧见下方的勇猛攻势,再想到宣传兵的喊话,心里已经生出降意,抵御的势头又是一弱再弱。

    镇边大军从薄弱处攻了上去,大声喊:“降者不杀——”

    “卸甲归田者,分粮分地——”

    越来越多的镇边大军上了墙头,喊声越来越多,那声势越来越吓人。有悍不畏死的豪族带着忠心效死的仆从拼命抵御,也没能挡住。

    敢于冲杀者,挡到最前面,纷纷倒在镇边大军的长矛下。

    余下的郡兵、县兵、家兵们见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吓得纷纷扔下武器抱头蹲下。

    拿着武器的没放的,叫镇边大军扑上去用长矛戳死,还有人专程负责割鼻子记战功。战斗的时候,是以什为单位聚在一起的,不仅有个人杀敌战功,还有集体战功,为了避免漏掉战功,副什长在记战功的时候,还会负责割斩杀者的鼻子。

    这些穿着甲衣手拿武器不降的兵卒,一个人就是十亩地,可千万不能放过。

    随着城墙上撕开口子,越来越多的镇边大军上了城楼,又再杀向城门口。

    乔庄带着府兵,殊死搏斗,杀得两眼血红。他身边的府卫见到大势已去,喊:“小将军,走啊!”赖瑾的中军在这边,这里的攻势是最猛的,如今城已破,他们只能从另一面突围离去。

    乔庄知道淮郡郡城守不住了。没粮,兵又是乌合之众,饭都吃不饱,打个屁的仗!他大喊声:“走!”带着兵,朝着往魏郡方向去的城门跑去。

    银色的盔甲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攻上城的镇边大军早就发现了他,许多人都奔着乔庄去!十亩地算个屁!拿下乔庄,仅赏的十两金子就够买多少地了,更何况还能立即晋升一级。

    大将军按照之前的战功接连提拔了了几个营将,留下的营将位置越来越少,千总们都急疯了,大喊:“拿下乔庄,别让他跑了!”带着人拼命追击。

    乔庄听见喊声,回头,就见到许多上了城墙的镇边大军连城门都不去开,杀气腾腾地朝他攻来,便知要遭。赖瑾那厮,说柴绚拿金子买他脑袋,最爱干这种事的其实是他。

    他想要离开,需要先突围,身边才二百人,已经战死不少,突围已是无望。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已是走投无路。

    他骂了声脏话,扭头就朝着向他奔来的千总攻过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乔庄身边的府兵,见到周围全都是镇边大军,也都拼了命。

    可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

    博英郡侯府的府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许多人都是身中数矛、十几矛。身上有皮甲,长矛不好戳破,便往眼睛、脖子等地方戳。

    乔庄身边的府兵越来越少,镇边大军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先是腋下被长矛刺中,又再是脖子,紧跟着又是十几支长矛一起扎过来,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脖子。

    他睁着眼,脑袋无力地歪倒,身子叫长矛戳着立在原地。

    围攻乔庄的千总们也都个个带伤,累得半死,身边躺了不少镇边大军。博英郡侯擅战,瞧瞧他儿子有多猛就知道了,不输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公女。

    这时候城门已破,镇边大军涌入城中。

    赖瑾在城外等到城里的战事全部平息,这才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下进去。他径直去到郡守府,赖忠亲自带着人又把郡守府搜了个底朝天,确定没有埋伏藏人之后,这才把手底下的人安排到把各道门、屋檐下、走廊处,将郡守府护得滴水不漏。

    赖瑾进了郡守府,城外的战获拉进城,战俘也押进城,跟郡城大牢里的犯人关到一起。战俘太多,关不下,又在城里的集市划了一块地,把他们看管起来。

    大军还要作战,不可能现在就论功行赏。哪怕他愿意发,这些人还得继续打仗,那么重的铜钱往哪里放?赖瑾决定先安排把斩获和俘虏押送回野沟子县。那是后方大本营,钱粮物资战获运回去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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