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到了, 赖瑾不用再操心后勤,浑身轻松,当即给自己放半天假。
他沏上茶, 美滋滋地坐在正堂中, 喝着茶,看天空的云,准备放松一下。
一杯茶刚喝到一半,忽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他想了想, 问阿福:“今天什么日子?”
阿福回道:“八月初十。”
赖瑾“哦”了声, 心想,萧灼华的生辰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自己的还差几天, 那没什么事了。他随即一想, 不对哦, 他跟萧灼华成亲的日子好像就是八月初十。
竟然成亲有一年了!赖瑾顿觉惊悚。他俩都还不算太熟,手都没怎么牵过, 竟然就结婚周年纪念日成老夫老妻了?他离满十四岁都还差几天呢, 萧灼华才刚满十六,竟然已经是成亲一年的已婚人士。简直可怕。
赖瑾心说:“我还是个宝宝呢。”赶紧把结婚已久的可怕念头抛到脑后,再捏捏头顶上的玉束发,心道:“我还是个没到束发之年的小少年。什么已婚人士,边上去吧。”
他心里这么念叨着, 茶已经放下了, 马不停蹄地赶奔厨房,让厨子晚膳准备丰盛点。
赖瑾很怀疑萧灼华是故意掐着日子赶到的。如果她真是急赶慢赶的, 就赶着来过周年庆, 结果他给忘了, 会是什么后果?
还是不要去想后果了。他记起来了!
赖瑾安排好菜,又想起要准备礼物。他出征在外的,除了兵就只有战利品了,总不能去战利品堆里挑首饰吧。他对战争还是有点不太舒服的,不喜欢把抢来的首饰戴在萧灼华身上,总觉得缺了点太平意味,送人礼物好歹得图个吉利。
可他出门的时候,除了兵,连粮都没拉,去哪儿找礼物啊。
赖瑾思来想去,起身去到军功曹余修那里。
余修正在跟各营的功曹们核对战功。
斩杀、俘虏、缴获都太多,都快算不过来了。这又牵涉到前途问题,多算一个、少算一个人头,都会有人过来拼命。要是少算了,被少算的人不乐意,冒死拼命挣点战功,就给抹了?如今军中,每个人都对自己有多少战功一清二楚,加上将军管得格外严,兵卒子要是被算错战功,闹起来,立即就有督察官报到将军那里,想压都压不住。要是多算了,说不定就把原本该晋升的人挤了下去,那也会闹起来。
他到战俘营发完抚恤回来,刚坐下不到半刻钟,便听到侍从禀报:“功曹,将军到了。”
余修的脑子里正在算数,闻言摆手:“别吵我……将军?”他抬头便见赖瑾在门口,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将军。”
郡城如今空出来的大宅子多,他挑了处顺眼的做为临时驻扎点,离将军所在的郡守府隔着大半条街。将军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显然是有事。余修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思量半天,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出纰漏的地方。
赖瑾问:“缴获了多少马匹?”
他吓得淮郡所有的豪族都聚集在这里,那些人没辆马车都不好意思出门,而且要是骑一匹神骏的宝马良驹出去,特别有面子,这么大的一个富郡,还有传了二百多年的望族,怎么都能找到些好马的。
马匹贵重,余修最先清点的就是这个。他当即将登记马匹的战功簿呈上去,“总共有一千多匹,大多数都是拉车的,战马极少,另外在郡守府和郡尉府里缴获十三匹上等良驹,我派了人精心照料。”
赖瑾说:“去看看。”
原来是冲着马来的!军功曹余修长松口气,当即把赖瑾领到马房。
拉车的普通马匹价格在万钱左右,战马是十万钱左右,而宝马良驹卖出什么样的价格都有的,且一般都是用金子来衡量。例如赖瑾现在的坐骑,是先太子送的千里驹,才五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随随便便都能卖出几十上百两金子,拿去配一次种都能换不少钱。不过,他的坐骑,没人敢打主意。
后院马房的那十几匹马比起赖瑾的,要差上一大截,但比起寻常战马要好上许多。
赖瑾去到马房,挑了一圈,没找到特别满意的。马都是好马,拉到军中去能让那些营将、千总们打破头,但送给萧灼华的,不是千里宝驹拿不出手。
他只能质量不够,数量凑。十三匹马,把长得最丑的那匹留给余修,说:“这匹给你。”其余的全都让阿福牵走,“给宝月公主送去。”
余修愣愣地看了看赖瑾,又看着赖瑾身边的侍卫把马房牵到只剩下一匹。给他的?余修回过神来,大喜:“谢将军!”美滋滋地吩咐仆人照顾好自己的马。顿时浑身充满干劲,觉得自己今晚点灯熬油核实战功都有劲了。将军是看得到他的辛劳的。
萧灼华刚洗去一身的灰尘汗渍,正在那晾头发,便听到侍女来报,将军派阿福给她送来十二匹宝马良驹。
她心说:“分战利品吗?”她又没上战场。随即想起,赖瑾今天抱起一叠写满字的绢布要给她派活的情形,顿时抚额。送十二匹马当酬劳?
萧灼华知道赖瑾要领兵去抵御博英郡侯,没空打理后方。她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像治理野沟子县那样治理一郡之地,面上不显,内心雀跃,收下赖瑾送的马。
她等头发晾干梳好后,正要去看新送来的马,就听到侍女来报:“将军来了。”
萧灼华迎出去,便见赖瑾带着侍卫们进来,身后还跟着厨房的人,提着许多食盒。
赖瑾满脸笑容:“一起用晚膳。”
萧灼华见他过于殷勤,心生警惕。从小养成的谨慎让她不动声色地跟在赖瑾身后进入正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赖瑾迈上台阶,便立即告诉萧灼华:“我们成亲的日子,我没忘的。”可千万别找他算账。
萧灼华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今天是他俩成亲的一年的日子,赖瑾这是庆贺?成亲满一年需要庆贺?她的视线从赖瑾的脸上扫过,压下心头的困惑,道:“多谢。”
赖瑾说:“往后要是我忘了,你记得提醒我,别打我哈。”
萧灼华看了眼赖瑾壮实的身板,已经成亲一年便蹿到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说:“大将军不打我就成。”
赖瑾嘿嘿一笑。他看萧灼华没有要算账的样子,心头大定,开心地埋头吃饭。
萧灼华很少跟他一起吃饭,本来很拘谨,可看他吃得香,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的也多吃了几口。
赖瑾吃过晚饭,见萧灼华有点累的样子,说:“赶了好几天的路,你早点休息。”告辞离开。
萧灼华送他到门口,等他走远,才回过神来,问跟在身边的玉嬷嬷:“他是特意过来用膳的?”因为今天是他俩成亲一年的日子。
玉嬷嬷道:“将军向来有心。”
萧灼华想了想,把头上常戴的发钗取下来,让玉嬷嬷装进盒子里给赖瑾送去。
赖瑾怕弄丢钗子以后不好向萧灼华交待,装进自己每天要用的笔盒中,这样哪天临时检查,顺手就能抽出来搏好感。
他等萧灼华休息了一夜,大清早就去把人请来。
大军休息两天就要开拔,得抢在博英郡侯赶到前攻下虎城县,耽误不得。赖瑾还有些后方的事情要处理,只能令沐耀率领十万大军先行赶往魏郡。
淮郡地界的豪族大部分都抱着据城以守挡住他,好保家业的心思,因此几乎都选择来淮郡郡城,只有极少数位置跟魏郡接壤的豪族,因为离郡城远,没来这边。
郡城失守,淮郡绝大部分豪族都在这里了,剩下的零星三两只小猫别说成气候,估计已经吓得连夜逃往魏郡,所以后面的其他几个县不用打,可以直接过去。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依然是不带粮食辎重就地取食,走到哪就在哪里打豪族的坞堡粮仓取军粮。
赖瑾送走大军后,回到郡守府,请萧灼华坐下,坐到她的身旁,说:“大军现在得跟博英郡侯抢时间,所以走的是就地取食的奇兵突袭速战速决路线,打的是出其不意。这种打法,偶尔打一下还行,用去打魏郡和防守博英郡侯就不成了。过去的这十万大军在沿途取到的粮食,最多够吃上几天的,后面的粮食、辎重必须尽快调来。”
萧灼华点头,说:“陈郡的六万新兵已经召齐了,正在来的路上,野沟子县的行军帐篷、攻城车等辎重都已经安排给他们,过几日即可抵达。淮郡正在秋收,粮食收上来就能运过去,近,能赶得及。”
赖瑾闻言心头又稳了许多,给萧灼华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便把昨天就想给萧灼华的绢布交给她,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收粮。豪族打下来,如今地都成了我们的。那些小农户的地不要动,还是留给他们自己种,豪族的地,先去测量登记,雇人去收割。甸户租种的地,让他们交三成租子,其余的自己留着。”
“淮郡不同于野沟子县,野沟子县的地都是迁过去的人自己开荒出来的,跟着我们跑了几千里路,得给予照顾。淮郡是打下来的,地是世代耕作的现成的地,免田地税不合适,我们还有二十万大军要要养。”
萧灼华长松口气,心道:“终于不用为钱财发愁了。”
赖瑾觉察到她舒气的动作,抬起头看她一眼,继续说:“人头税就不收了,省得他们孩子生多了养不起又干掐死孩子扔孩子的事儿。淮郡以前是收一半的田地税,加上人头税,地里一大半的产出都交上去了,人饿得跟鬼似的。以后他们种地,交三成就行了。交的税,可以是交粮,也可以按照粮价折成钱交上来。如果过了秋天还没交税,要罚钱,超过一年没交税,地收回,遇到灾年可酌情减免。分下去的军功田不交税,但是不能荒着,只要荒上一年,收回来。军功田可以租出去,但收的租子不能超过朝廷的税收,以避免过度盘剥伤民。大致上是这样,具体实施上,你根据情况调整。”
萧灼华应下。
赖瑾说道:“淮郡人多,作坊也是可以慢慢开起来的。酱油、醋、酿酒作坊等开在郡城,可以往周边县乡卖一卖。”
萧灼华再次应下。
赖瑾又从绢布中翻出地图,说:“这个是我路上做的标记,有些地方就因为一条丁点宽的小河沟阻拦,要绕上十几里路,架个桥能省好多事。有些乡的路坑坑洼洼的,得修了。那么多战俘,挑些穷苦人家出身的仆奴、兵卒子,留下来修路、建桥。能架桥抄近道的地方,我都划好了,你安排工匠们去看看,把它造起来。”
萧灼华听赖瑾一项项说完,确定大致上跟野沟子县差不了多少,心里立即有了数。
赖瑾把事情交待完,心里大石头落地,安心许多。
他的话音一转,说道:“博英郡侯擅战,我杀了他儿子,他必跟我拼命。此战凶险,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虽然我觉得我长命百岁,但战场上的事情说不准,万一有什么事儿,你拿着我的剑,掌兵。”
萧灼华震惊地看着赖瑾。她掌兵?
赖瑾说:“我要是没了,肯定是吃了败仗,你要收整残余兵马,带着他们活下去。”
萧灼华说道:“五姐和六姐就在草原,她们都能掌兵。”
赖瑾说:“掌兵的第一件事是要能养活他们,这个你比她俩更擅长。如果我有事,你把她俩调回来,拿我的剑给她俩看,她俩就明白了。眼下军中千总级别以上的都是北卫营出来的,有她俩在,能镇住大军。不过,应该到不了那份上,我就是防个万一,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
从血缘亲情来讲,应该让五姐和六姐来掌兵,但萧灼华跟他成了亲,按照清郡、尚郡的习俗,属于当家主母。他要是没了,她只要不改嫁,不另立门户,愿意接管他的一切撑起家,没有任何人挑得出理。他教了萧灼华这么久,她学东西快,做事情又有效率,是整个镇边大军中最有可能带着大家活下去的。
他要是没了,必然遭到各方面趁胜追击疯狂进攻,局势得相当恶劣。萧灼华是从小在宫里受尽毒打撑过来的,抗压能力十足,脑子也转得快,兴许能盘活局面。
萧灼华默然。她从来没想过,赖瑾会越过五姐六姐,将一切交付给她,一时间思绪起伏,格外感慨。
赖瑾从来没见过萧灼华这么凝重严肃的表情,说:“哎,那个,我就是防个万一。你不要有压力哈。那万一哈,我是说万一,你要是觉得有压力,撑不起来,扛不住,你找一个你看好的人把剑交出去就行了。人生的负担,该扔就扔,别背包袱。”
萧灼华扭头看向赖瑾,问:“三郡之地,二十万大军,扔?”
赖瑾嘿嘿一笑。他觉得萧灼华肯定不会扔。她事业心挺强的,又爱干活。
萧灼华看着赖瑾,说:“你好好的。”
赖瑾“哦”了声,说:“当然。话说回来,我现在在跟博英郡侯互相伤害嘛,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事呢。”他觉得交待这些,终归于是有些不吉利的,又连念三遍:“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萧灼华看他这样子有点想笑,又有点难受。她听着他说这些,再想到昨天一路过来,见到墙城外、城里到处都是血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不仅是占了一淮之地,更是前途生死未卜。她又对赖瑾说了遍:“你好好的。”
赖瑾点头应下,说:“我可惜命了。”
萧灼华点点头,起身走了。她得去给他调粮,后面的新兵、辎重也得再催一催,多些粮、多些人,他能更安全些吧。她的鼻子莫名有点酸,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赖瑾看着萧灼华走得飞快的身影,心说:“我是不是把人吓着了?”防个万一嘛。没想吓她。
赖瑾为防生乱,盯着萧灼华接手郡城的一切,确定稳妥之后,这才在三千卫队的保护下,赶往魏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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