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瑾又花了几天时间, 把边山走了遍。
不同于能够养家禽牲畜种菜的野沟子山,边山上全是石灰岩。
其山势险峻,怪石嶙峋, 又因为无法稳固水土,只有光秃秃的岩石裸露在外,再衬上高大绵延的山势, 呈现的是苍凉峥嵘之色,感受到的是凛冽苍远之意。
站在山上, 迎着初春时节带着寒意的风,让人想化成雄鹰飞在苍穹之上,又想化作利刃, 带着大军驰骋于草原。
赖瑾的目标是要在草原放牧, 开辟茶马贸易,他跨越大半个大盛朝来到这里,不可能因为草原部族汇聚起骑兵, 便自此防守不出。
遇到点挫折就缩脚后退, 那还出来创什么业, 不如回清郡躺平。
边山上没草没树, 取水都得靠化雪,冬天让风吹得冷得想死,夏天让太阳晒到热得要死,不是安营扎寨的好地儿。他前面有十几万大军,身后还有野沟子防线, 前可攻,退可守, 怕什么!
赖瑾当即下令:“全军开拔, 出边山, 入草原,驻扎曲水河。”
全军上下都知道去年退去的三十万大原人大军,很可能在不久后就会到来。以步兵对骑兵,且人数只有对方的一半,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可擅战的博英郡侯,汇聚二十万大军,遇到自家将军都能被打得溃不成军,沐罴在打长岭县尉时得了将军一点指点,用到草原人身上亦是连获奇功。军中上下对赖瑾无不信服,接到他的命令,立即开拔,朝着曲水河前进。
去年连续拿下三个部落,俘获了五千多匹战马,除了给赖瑾送回去几百匹外,其余的全部留下,组成了分别由赖瑗、赖琬、沐罴所统领的三支骑兵。
沐罴不敢越过赖瑗姐妹,只给自己留了一千匹战马,另外四千匹由姐妹俩均分。
他们三人得知赖瑾抵达边山,当即带着五千骑兵前去见他。去年要不是跑得快,差点让草原人堵住全歼,如今赖瑾亲率大军过来,即将迎来面对三十万草原人的大仗,三人都收起撒欢的心思,乖乖地回去接受整编调度。
赖瑾刚下边时山,沿途的草稀稀疏疏,露出风化岩地貌,待随着不断往前,路上的草也越来越茂密,出了前面骑兵踩踏出来的路以外,两侧全是一人高的牧草。
这牧草长得有点像狗尾巴草,但比狗尾巴草得多,其茎干有拇指粗,叶子有两指宽,刚开春时节,还是一片枯黄色,随着寒风晃动时,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尽显波澜壮阔之色。
这么深的草,真是天然的伏击地。
他往前走出一段,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经过一冬,地面一人高的草,让数千匹战马和几万头牛羊吃得只剩下草根,透过马车车窗,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到处都是散开的牛羊,还有牧民模样的人挥着鞭子在放牧。
有插着传讯三角小旗的传讯兵飞马奔来,到赖瑾跟前抱拳,“报将军,沐罴都尉、赖瑗千总、赖琬千总在十里外等侯您的大驾。”
五千骑兵阵列在前方,总得提前来禀报一声的。
赖瑾颔首,道:“知道了。”
参军周温也坐在赖瑾的马车上,瞧着外面的景象,也不由心驰神往。
他遍读史书,历数此前诸朝,无一兵出草原者。便是当初威名赫赫的大齐,打下了南边海岛百国,也不曾进入草原。他家将军,年方十四,就有此功绩,在青史上也必然有其一席之地。自己跟着将军,若是能有所建树,想必将来也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赖瑾看周温盯着外面看,说:“我听说高原的草高,还想着一直在草林子里钻呢。”
周温笑着回道:“我之前亦是如此认为,如今方才知道想差了。这么多的牛羊马匹,一天不知道要吃去多少草。”
两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骑兵列阵之处。
赖瑾钻出马车,骑在马背上的骑兵随着沐罴高举手里的长刀一声高呼:“将军威武!”
数千人齐声高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如果没有将军,哪轮得到他们到草原建功立业。众人去年旗开得胜,草原三十万大军都没留住他们,也是意气飞扬,士兵极盛。他们相信,在将军的带领下,必定能与草原人一决高下。
赖瑾站在马车上,向面前整齐列阵的骑兵抱拳。喊话免了,他的嗓门还不足以传那么远,大家能看到动作就行。
如今骑兵在侧,他自然不好再慢悠悠地坐着马车,改成骑马。
赖瑗、赖琬和沐罴领着各自麾下的千总来到赖瑾的身后。赖瑗和赖琬分左右,跟赖瑾并肩而行。他们仨是从小一起在后院挨打习武的亲姐弟,自是没有上下级间的隔阂敬畏。
赖瑗直接问:“怎么来得这般慢?”她指向草丛中的青绿色,道:“都开春了。”不知道草原人什么时候打过来,派出斥侯到处找,也找不到他们,成天惴惴不安,想要迁回边山防线,又没草料,天天愁得慌。
赖瑾说:“检查防线,得切保防线稳妥,不然一旦对方越过防线,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野沟子县就毁了,而且,野沟子县囤积有不少煤铁,不能落到草原人手里。”他打这场仗的优势就在于对方的铁器少,装备落后,要是对方也装备上铁器,再加上骑兵优势,仗可就难打了。
这边驻扎的是骑兵,却还是扎了营寨。高高的篱笆院墙、瞭望台等一样不少,大营外还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拒马桩,全是从野沟子山砍木头制成的。
这样的防卫遇到数千骑、上万骑的骑兵来袭都不怕。
赖瑾在赖瑗他们仨的陪同下,骑马在骑兵营转了圈。
骑兵营的占的地比步兵营大。为了防止遭袭,离战马太远,每个什的住兵帐篷跟马圈是紧挨着的。各个什之间还得留点距离,过道也比步兵留得宽,因此,占地面积大。
马匹牛羊多,粪便也多,草原缺柴。别看遍地都是草,不耐烧,而且这些草还要用来喂马,他们都是用晒干的马粪、牛羊粪来煮饭,烧起来的味道不算太难闻,但也不好闻就是了。
赖瑾趁着大部分没到,先给自己挑了个离水源近、地势高、风景好的扎营地儿。
他没往骑兵营去。
骑兵是威风,但机动性强,且就这么几千骑,后面都得安排出去跑起来,留在大营的时候不会多。进攻,骑兵占优势。扎营,那是主防守,还是待在步兵营安全。
各都尉、营将把各自麾下的事情安排好,便离开大部队,只带着随行护卫,匆匆赶往草原见赖瑾。他们跟在赖瑾身边这么长时间,对他的性子脾气还是摸着了些。大将军打仗,用谁都一样,逮着谁用谁,人太多,不好分派的时候,抽签也行。谁要是腿慢去晚了,不要说吃肉,汤都剩不下。
赖瑾的帐篷刚扎好,便见随他出征的都尉、营将们都到齐了,连后军都尉都到,一个个的赶到他这里来报道,心说:“到得挺快哈。”明白他们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正好有事情要提前交待他们,这样等大军到了后,就可以直接安排了。
他查看后方,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能抓紧自然是要抓紧的。
之前议事的帐篷小,坐不下,这趟回淮郡换了顶豪华大帐篷,坐几十个人开宴会都不成问题。地方够大,椅子也是摆得下了,又添设了座位。
赖瑾在主位上坐下,并没有立即让他们落座,而是先都站在帐篷中间。因为坐位置,那是按照身份高低来排的。
他从桌子旁的盒子里翻出一堆绢布,从中找到人事调度的那张,唤道:“沐罴、屠娇娘、赖瑗、赖琬出列!”
屠娇娘?殿中诸将齐刷刷地往屠营将看去。营帐中,除了赖瑗和赖琬这两个千总外,全是营将、都尉级别的,到目前为止帐中只有她们仨个女将。屠娇将,只能是屠营将,不会是旁人。在他们的眼里,一刀斩杀中郎将的屠营将,那就是位猛汉,猛将!这名字跟她的形象,实在不符。
屠营将连丝眼神都没分给周围那些少见多怪的人,跟着沐罴、赖瑗、赖琬一起抱拳,齐声应道:“在!”
赖瑾说道:“沐罴,任前锋左营都尉,掌五千骑兵。赖琬,任前锋右营将,掌五千骑兵。赖瑗,任中军骑兵一营营将,掌五千骑兵。屠娇娘,任中军骑兵二营营将,掌五千骑兵。”沐罴已经是都尉,有功没过的,不可能降成营将,所以以都尉之职,掌一营。骑兵的战斗力、耗费都在步兵之上,要是按照步兵以万人为单位划分,过于庞大了。
整个镇边大军,如今拢共才五千多名骑兵,这还得算上赖瑾的骑兵卫队,但他既然有此安排,几人自然是抱拳领命。
帐中的其他人看着屠营将直接从步兵转成骑兵,都极为眼热,但谁都没意见。就凭她一刀斩杀中郎将的本事和战功,都没谁能说得出什么来。至于沐罴、赖瑗、赖琬的调令就更让人没话说,他们仨去年在草原可是大获全胜。
赖瑾继续说:“沐罴,你从新兵营中选人,把去年战死空出来的缺补上,将无法胜任马上作战的都淘换下来,只留精锐。”
沐罴应道:“是!”他刚到草原时,麾下全是步兵,后来转了一千的骑兵,如今都能转了。
赖瑾对屠营将说:“你麾下有五千人,先用普通马匹训练起来,等有了战马后,再换成战马。依然是宁缺勿滥,骑兵训练不合格的,让他们继续当步兵,空缺出来的,到新兵营挑选。”
屠营将应道:“是!”
赖瑾又将目光落到赖瑗和赖琬身上,她俩麾下都只有两千人。他直接从北卫营大军出身的千总营中,各拨了三支给她俩。北卫营大军出来的人,经过一次次扩编升迁,基本上都跟其他各地的人混在了一起,身千部、佰长没有大动的营还是找得出来的。
他用人归用人,有时候还是得考虑到清郡、尚郡出来的这些人的心情。他们从大盛朝的最东边,跟着成国公府去到数千里外的京城,又再跟着他来到大西边,对他家亦是忠心耿耿,真要说跟后投奔来的一视同仁,对他们不公平。他们最先追随,付出最多,总得有点好处的。
赖瑗和赖琬齐声应下:“是!”
之前打淮郡、魏郡的战功、晋升都安排完了,就连守边山防线的,该升的都升了,也就是沐罴、赖琬和赖瑗离得远,加上有扩编的事,赖瑾才等到来了后给他们升的。他升完以后,这会儿再按职位高低坐就没问题了,让他们入座,之后直接说起草原的战事。
赖瑾说道:“草原能汇聚成三十万大军,数量是我们的两倍,有着骑兵对步兵的优势。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强,以及马匹飞奔带来的冲击力,但步兵对上骑兵就没得打了吗?不尽然!”
他取出自己画好的大幅绢布图,展开,吩咐阿福挂起来,说道:“如果是散乱地一窝蜂上去作战,一个骑兵能挑一群步兵,但……我们是军队,不是乌合之众!军队的特点就是有指挥,有秩序,打法多变,兵种多样。”
帐中众人将目光落到赖瑾画的大幅绢画上,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草原作战图,步兵对骑兵。骑兵是草原人,密密麻麻地占据半幅地图,冲击过来,并且呈弧形,朝着大军两边包抄。这一看,就是要把步兵围剿的势头,也正是草原人的常规打法。仗着有马,跑得快,打围剿战。
赖瑾说:“我们有铁!铁盾、铁甲正在运来的路上。以身穿铁甲、手执铁盾的盾甲兵挡在最前面,抵御骑兵的冲击攻击。后面则是长矛方阵,十几万大军组成的长矛方阵,将对方的骑兵放进来,切割开,再分而歼之。盾兵就是我们的移动城墙。以佰、千营为单位作战。佰人聚小圈,千人围大圈。”
“两翼,由我们的骑兵去牵制他们的骑兵。他们的武器比不过我们,草原人常用的遇弯刀,最长的也只在两尺左右,而我们的长刀是五尺,比他们的长了一倍。虽然都是生铁所铸,但我们的刀比他们的要厚一些。”他的手在绢画上点了点,说:“等到大军到了后,进行军阵演变操练。听鼓声号令,鼓声响,让变阵就变阵。”
他把上辈子所知道的一些知名阵法告诉教给他们,例如,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等。这些有的是在影视剧中看的,有些则是玩游戏的时候接触的,还有些是看记载古代战事的书籍接触过,只是略粗了解了点,并不精通。可他从小学带兵打仗,又打过了那么多仗,两相结合使用。
赖瑗、赖琬姐妹俩跟赖瑾从小是由一个爹教出来的。她俩对赖瑾学了些什么,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待看到他讲解阵法,忍不住互觑一眼:这绝对不是爹教的。
这事自家人知道就清楚了。她俩明明知道这不是爹教的,在边听边学的同时,还要装出是她俩爹教的样子,以免别人起疑。
小七已经够让人提防,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要是别人起了疑心,再有母亲白泽入梦的消息传开,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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