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不大, 一行人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把主要街道逛完了。
沐真瞧着刚入夜,时辰还早, 问沐顺:“卫国公府的岚柏和贺大将军安置在哪的?”
赖瑾惊声问道:“谁?卫国公府的?贺大将军又是谁?”
沐真诧异地问道:“你不知道吗?”
赖瑾满脸茫然:“我……我要知道什么吗。”这是又有谁投奔过来了?
沐顺以前在赖瑾麾下任千总, 见过大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 头一次见到他跟父母相处,看到这呆滞模样, 心道:“可算是有半大少年的样子了。”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半点想法,极为恭敬。毕竟, 孩子在父母跟前, 跟在外头可是大不一样。瞧这么大冷的天,大将军飞马快骑,跑这么远来迎接,一看就是有孝心且跟父母关系极亲近的。
沐真问:“你就没派几个探哨盯着东边的消息?”
赖瑾说:“老贾带了些消息过来,没听他提到卫国公府的人和什么贺大将军。”
沐真说:“镇东大将军贺志达叫你大哥行事吓着了,连夜带着家眷老小逃到清郡。卫国公次子岚柏原本也是在军中,卫国公说他向往草原跑马的生活,想过来长长见识, 托我带过来。这一路上,带着二百骑兵,一千步兵,跑前忙后张罗,很是给帮了不少忙。我们路过保平郡时, 可是没少麻烦人家。”
赖瑾心道:“大哥这回人心尽失啊。”很显然, 往后就只能走铁血冷酷经营路线了。他想到赖瑭那沉稳冷然的气息, 心说, “倒是符合他的气质。”不过, 带兵打仗的,和善可亲可是镇不住底下那帮把脑袋挂在矛尖上讨生活的,叫人畏惧并不是坏事。
赖瑾对沐顺说:“带路,先去见贺大将军。”镇东大将军跟镇边大将军,品级上是一样的。贺大将军跟自家老爹老娘是同守过清郡,一起打过东陵吕国的战友,有着过命的交情。
贺大将军在先太子的麾下,自己喊先太子姐夫,这辈份怎么论?他又问沐真:“阿娘,我见到贺大将军,是喊叔还是喊哥?”
沐顺:“……”难怪大将军受宠,瞧这在家时嘴甜的样子。
沐真说:“他只比你弦表姐大两岁,见到我都是行子侄礼。”
赖瑾懂了。
他陪着老成国公夫妇,跟着沐顺拐过几条街区,来到距离县衙不远处的官驿。
官驿附近都由县兵和府兵模样的人把守起来,防得跟铁桶似的。
沐顺派驿丞进去通报。
一个三四十岁模样,壮得跟座铁塔似的满脸有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快步迎出来,见到沐真和老国公,行了一礼,道:“见过老国公,老夫人。”向他俩见完礼后,又向赖瑾抱拳,道:“可是镇边大将军?”
贺智达上次见赖瑾时,他还是个扶着门坎走路的奶娃娃,淘得哟,老成国公从太子府里要来的珍稀玉兰花,摆在院子里显摆,一回头,这娃上去就把花盆往台基下堆,还是故意的。一转眼,当初的奶娃娃都快长大成人了,更是挣下赫赫功业,委实令人感慨。
赖瑾抱拳:“见过贺大哥。”
贺智达连声道:“不敢,不敢,往后我还想上战场,在大将军麾下谋个一官半职,大将军唤我老贺就成。”
赖瑾瞧他一见面就自荐上,也喜欢这直性子,爽快道:“好说。”从善如流地唤道:“老贺。”应下此事。
贺智达将他们迎往里面,自己陪坐在下手边。
他原本是商队里的小护卫,因机缘巧合救了先太子,成了先太子的护卫,得先太子器重,一路提拔,当上了大将军。这些年东安关虽然常有战事,但有先太子妃和沐真老家主调度粮食,除了只需要练兵打仗,旁的万事不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安安稳稳的。哪想到,一朝变天,先是先太子一家没了,再是清郡沐氏也要迁族了。他瞬间就没了着落,变成无根浮萍。
要说打仗吧,打就是了,大不了豁出条命去。可卖命,得看给谁卖,值不值得卖。清郡沐氏,算是半个旧主,给军械粮饷养了他快有二十年,他自然是要跟着走的。
赖瑾坐在沐真的下手边,又见过他的夫人和几个孩子,跟贺智达聊了会儿家常,对他家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说道:“去年跟草原连战两场,颇有些伤亡,今年得补充些新兵,到时还得劳烦老贺。只是我军中,眼下只能给你一个营将之位,一万兵马。”镇东大将军,在东安关,没战事的时候,麾下都是好几万兵,又是先太子的老人,必须破格给高待遇。
贺智达起身,双手抱紧拳,重重地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大将军。”
赖瑾起身,托住他的手,扶起他,说:“待会儿我让阿福把军功晋升制度、军规军纪给你送来。镇边大军跟旁的,有些不一样。”
贺智达应道:“是。”抱拳领命。
赖瑾心说:“难怪能得先太子重用。”他看了眼天色,道:“一路辛苦,早些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贺智达送赖瑾到门口,直到他们走远,才转身回屋。
贺夫人至今仍觉得有点难以置信,问:“这事就成了?”
贺智达点头,说:“成了。”他领着夫人和孩子回屋后,思量着说:“瞧着是真不错,是个有孝心重情义的。”
贺夫人颇为认同的跟着点点头。
赖瑾对卫国公府并不陌生,他当初跟萧灼华成亲,男方媒人就是卫国公,中间媒人是勇国公。
卫国公次子岚柏今年二十四岁,跟赖瑾的三嫂岚玉是堂兄妹。现在的卫国公是嫡长子袭爵,岚玉的父亲是嫡次子,封了个县侯,就在保平郡治下。
两家算是世交,又是姻亲,聚在一起就更有话说了。
赖瑾想着要安置的人多,能安排的赶紧安排了,要是都堆到一块儿,得挤成乱麻。岚柏跟跟三哥赖琦,一个堂姐夫,一个堂舅子的,三哥那话唠憨憨,待人随和,又勇武,人缘挺不错的,两人八成能凑到一块儿。
岚柏极是乐意,道:“成,那到了淮郡,我就去找赖三。”
赖瑾:“……”可别叫我赖七哈。他心说:“幸好我平时不跟你们一起耍。”他安排完,麻溜地闪人。
赖瑾陪着自家爹娘一路回到淮郡。
沐真掌家多年,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她人没到淮郡,管家就已经先到淮郡打点好一切。
原本萧灼华在宝月长公府给他们安排了院子,但沐真想着现在赖瑾的家是萧灼华在当,萧灼华和太子都是小心翼翼的性子,思虑重,如今沐氏一族举族迁来,本就够她操心的,要是再来操持她这一堆事儿,人得累坏。她让管家在淮郡郡城找一处大宅子安置,这样的话,两相便宜。
要不然,一座宅子两个当家人,一边是清郡沐氏投奔过来的,一个是治理西边几郡的,两边都是人来人往的,哪转得开,容易起磨擦。
萧灼华见沐府管家把一切都安排好,暗松口气。安排旁人还好说,对着公婆,还是多少会担心出纰漏照顾不周。
手头的事情太多,萧灼华想去接他们,都抽不开身。
哪怕还有大批沐氏族人在梧桐郡,赶来的这些都够忙活了,再加上年尾,今年的各项事情都要忙得结算完,不然一年拖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头,事情全耽搁了。
到年底,各个作坊、军营中,还得安排年货、奖赏等,以前开的作坊还可以按照惯例来,新开的作坊,总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管事,还得自己看着点。去年草原连打两场大仗,军中伤残众多,过年了,也不能落下,还得派人去发些钱粮探望。再加上旁的一堆事情,忙得萧灼华恨不得把晚上都当成白天用,不睡觉了。
沐真他们到淮郡时,萧灼华还在忙。她听到玉嬷嬷说老成国一行已经到沐府里了,这才赶紧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赶过去。
大冷的天,她跑出一身汗。
沐真瞧见萧灼华风风火火赶来的样子,哪还有刚嫁过来的时那温吞软绵的模样,也是一愣。她再看萧灼华腰上挂着赖瑾的剑,颇有清郡女郎的飒爽豪气,便觉喜欢,笑着招呼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她看萧灼华有些微喘,道:“坐下歇歇气。”
萧灼华道:“来晚了,请母亲恕罪。”
掌管几郡的当家主母,哪有那么多空成天守在府里伺候公婆。沐真道:“知道你忙,什么时候有空过来都成。我这有丫环婆子管家小厮,用不着你伺候,先顾着你自己。”
萧灼华应道:“是。”她瞟向四周,没见到赖瑾。
沐真道:“巡视宅子去了。”
萧灼华有点羞窘,不敢再看沐真,乖乖地坐在旁边。
沐真瞧见她那乖巧拘谨的模样,在心里暗叹。多好看的孩子,明明是公主之尊,却让萧赫给养得战战兢兢连半点差错都不敢出的性子。这么一个虎狼世道,性子软绵了,可不好活的。慢慢来吧,她都敢射杀朝廷的中郎将了,等将来底气足了,哪怕没赖瑾撑着,想必也能立稳了。
赖瑾逛完一圈,刚迈进前院便冲他阿娘嚷嚷:“我就说让萧灼华安排人过来给你们打理吧,谁还在屋子里放恭桶啊,多臭,派个泥瓦匠过来修一个卫生间,放个马……”他一抬眼,看到坐在堂中的萧灼华,吓得后面的话咽回去,打招呼:“殿下也在哈。”你不是在议事吗,跑这么快的吗?不管啦,亲两口子,直呼名字就直呼名字吧。
萧灼华头一次听到赖瑾连名带姓地叫她,不由得回头望去。所以,公主殿下只是当面喊,私底下都是直呼名字的?她听着赖瑾那熟络的语气,有点别扭,又有点受用,似乎……他没把她当外人,就是不知道是当家人还是当管事了。
赖瑾凑过去,说:“你也是喊的我名字。”
萧灼华莞尔,点头,轻轻地嗯了声,说:“喊名字好。”
沐真看人都齐了,扭头对身旁的桂婶说:“叫厨房传膳。”
桂婶应了声,当即去传膳,顺便把在后院的赖琦他们几个也叫来。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便习惯性地准备散去,赖瑾想着大家都忙,回头想要凑齐还得专程去通知,于是说:“我们喝会儿茶呗。”
赖琦对茶没兴趣,说:“吃饱了。”
赖瑗踢了脚赖琦,“让你喝茶就喝茶。”
赖琦立即意识到肯定是有事,于是默默地挪到旁边的茶桌旁。
一群人落座,仆人沏了茶端上来。
老成国公已经是久不管事,也就是意思地凑过来旁听。他端起茶,慢慢地吹开上面飘着的叶子,小口轻饮。
赖瑾说:“阿爹有七个孩子,儿孙绕膝,子嗣无忧。如今,我既承袭了清郡沐氏主支的家业,且主支只剩下阿娘和我。我当着沐氏家主,却姓着赖,不太妥当。”
老成国公的手一哆嗦,差点让茶烫了嘴,问:“你要改姓?”他有七个孩子,嫡子就这么一个。谁改姓,也不能嫡出的……
他瞥见老妻看这来的眼神,想到赖瑭干的事,再想到清郡举族迁徙,顿时默然,心却似滴血般难受,端茶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赖瑾说:“其实我觉得吧,不管我姓什么,都不影响体内流着谁的血,但……有些事,姓氏亦是传承,随着家业传承而传承。我不能得了清郡的家业,只拿好处,却不履行义务。”他看向老成国公,说:“阿爹,你有七个孩子,分一给阿娘呗?”
老成国公心痛不已,问:“定了?”
赖瑾微微点头,说:“定了。”这种事解释再多都没什么意义,他知道阿爹一定会很难受的,儿子都十五岁了,突然要改姓,不随他了,任谁都受不了。若是阿爹对他不闻不问没什么感情倒也罢了,赖瑾心里明白,阿爹是疼他的,要不然,哪能一打滚就给金子。大板子下去,起不起?不起继续打,打到受不了了,自然就起来了。他知道阿爹心疼他,才敢那么打滚,要不然,遇到萧赫那种动不动亲手弄死儿子的,打滚,算了吧,先苟命要紧。
老成国公“哦”了声,又习惯性地扭头跟沐真商量:“那就定了吧。”儿子是随发妻姓,让沐家有个后,也行吧。
沐真点头,说:“成。挑个日子,把这事办了。”
赖瑾“啊?”了声,问:“不就是改个名字的事么,还要挑日子?我回头让人把我的户籍名册更个名就成了呀,呃,再通知大伙一声。”
沐真道:“取字,都得召集亲朋好友告之,你改随母亲,自是要召聚沐氏族人、亲友见证此事,还得在族谱上,更换你的名字。”
赖瑾一想,也是,说:“我听阿娘的。”
沐真道:“你是朝廷亲封的镇边大将军,陛下是你的岳父,此事要上折子告之朝廷。”
赖瑾道:“成,我回去就写。”
萧灼华看向赖瑾,脑子都是嗡的: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公子,竟然还能改随母姓?
她又看向沐真,忽然很羡慕她能让儿子活得有如此底气。她想成为沐真这样的。
赖琦和他夫人岚玉,以及赖瑗、赖琬都傻了。
许姨娘坐在旁边,也是目瞪口呆。
有嫡子随母姓的,但一般都是嫡次子随母姓,他们从来没见哪家让唯一的嫡子随母姓的,更别提是中途改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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