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说着话, 萧灼华领着两个穿着朱红色官服腰系紫色腰带的官员过来。
紫带朱衣,二品尚书的官服。一品丞相是紫衣紫带,官职空悬, 目前没有人选。
如今除了兵部和都察院,各部都已经放了年假, 这两位尚书还穿着官服, 一副主动加班的模样,让沐瑾忍不住盯着他俩打量。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周温, 在军中时向来是一身常服,很有几分风流雅士的派头,如今穿上崭新的官服, 走路步下生风,添了几分雷厉风行的干练气息,精气神亦是极好,干劲十足的模样。
另一人则是五十多岁, 长得很是清瘦, 气度算不上好, 像是寒门出身。
沐瑾的军中全是十几岁、二十来岁的青壮。萧灼华的手底下也大多数都是二十来岁的, 乍然见到一个年龄这么大的,让沐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他的记忆不错, 很快便把人认出来,正是造缝纫机的羊工匠。
礼部尚书周温和工部尚书羊恒齐齐上前行礼。
沐瑾指向旁边的椅子, 道:“坐下说话。”等他们坐下后,问:“什么事?”
工部尚书羊恒抱拳行了一礼, 道:“回大将军, 清早的时候, 沐老夫人来府上找下官,说已然定下建太庙之事,且要在太庙之中再建一座宫殿供奉白泽,想问问,将军可否还有其它想建的。”
礼部尚书周温诧异地看向工部尚书羊恒:“建宫殿供奉白泽?由来皇家都是真龙凤凰,何来白泽?不知建白泽是何原由?”
亲娘要建宫殿,拿白泽托生为他加持,沐瑾自然得把这事圆过去,道:“白泽来此间渡劫,建庙供上,助其早日圆满,返归故里。”
茶厅里的四人齐刷刷地看向沐瑾。
萧灼华的心头一紧,问沐瑾:“要回去?”
沐瑾一本正经地胡说道:“等以后死了,当然要回去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早日圆满,是要提前离开么?萧灼华只觉莫名慌乱,害怕沐瑾当真变成白泽兽离开。
沐瑾见萧灼华的神情有异,赶紧安慰道:“安心,安心啊,还早着呢。”
沐耀心想:“白泽渡劫?将军府中莫非还有白泽兽?那可不得了!”
周温在心里低喃一声:“白泽渡劫,难怪将军有这般见闻本事。”只是这事,将军不曾亲自公布,他是不敢多说什么的。他原本觉得将军称帝还不到时候,恐遭非议引起变故,但若将军是白泽托生来定天下的,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他当即改了主意,不劝了,道:“即如此,那祖宗的庙号,也当早日定下。”早点定下,礼部好早做安排,要不然按照大将军的办事效率,真怕将来赶不及。这可是天大的事,耽搁了,礼部上下都担待不起,更何况礼部现在才他一个。他得把要做的事情一一列好,等到过完年,就得找宝月长公主和将军要人了。
沐瑾点头,道:“我不是白手起家,有祖宗传下的家业,得祖宗庇佑萌荫,方才在这般年龄有此成就,故此,自然是要追封祖宗的。不过,追封哪些祖宗,得跟我娘商议,此事待太庙落成,祖宗们迁入时一并办了就成。”
周温应道:“是。”他特意提起这事,最主要不是为这个,而是在于封不封父母。如果他还是参军,打死都不会提,可他现在是礼部尚书,在其位,谋其职,不得不问。
周温只能说道:“大将军,既是要追封祖宗,想必父母也是要封的。”
他的心里百味陈杂。大将军要称帝,必然是要封父母为太上皇的。可老成国公跟大将军闹到父子断绝关系此生不复相见,跟沐老夫人闹到夫妻和离。大将军现在姓沐,追封供奉的是沐氏先祖,照理就是封沐老夫人当太上皇了,可一介女子当太上皇,必使天下哗然。
可要说将军不封父母,不封先祖,先问问清郡来的人答不答应吧。大将军要用兵,底下的将领,一大半出自清郡。
周温的话一出口,众人立即也都想到这点,一时间也都是心头大震。
萧灼华望向沐瑾,心道:“若是母亲成为太上皇,便开了女子为帝的先河,后代中再有女郎想要称帝,便是有迹可循了,这可比让女子为官为将的影响更加深远。”
沐耀绷直了背,一句话都不敢说,但心跳如鼓。沐氏一族要出皇帝了,还要封老家主为太上皇,幸好大将军改随了母姓,轮不到姓赖的什么事了。
方易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想到叔叔挂在辕门上的脑袋,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将军要称帝,我想做开国功臣。”他不想把脑袋挂到城门上以儆效尤。将军如此作为,天下大势已变,他又得将军重用,顺应时势多好。在富贵前程和家族没落之间不难选择。他若是反对,被赶回老家,等到将军打过去时,连坞堡都给扒了,全家派去修路,服满牢役就只能种地为生,家族地位从此天壤之别。
沐瑾瞧见周温的神情,知道他的顾虑,说:“我要是继承的尚郡基业,随我阿爹姓,那太上皇自然是我阿爹。可现在这样子,不让我阿娘当太上皇,合理么?做人得讲良心。我阿娘待我好,我得回报她。你们向我尽忠,舍身效力,我也得回报你们。那太庙之中,再添一庙,功勋庙,等到将来天下大定,选二十四位功勋最卓著者,于功勋庙中按照原身比例以白玉雕刻神像,永享供奉。”
此话一出,方易、沐耀、周温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沐瑾。他们可是最先追随将军的,且现在就已经身居高位,有功勋傍身,将来再立功也必不在话下,有极大的机会能给自己挣出太庙神位。
周温连那句将军三思都说不出口了。太庙之中,给臣子建庙立塑像,可是头一回。不合礼制啊,可他想进去,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就在眼前,岂能拒绝。不合就不合,大将军和长公主麾下那么多女官女将军,早就不合规矩了,只要兵强马壮,将军的话就是规矩。
周温道:“若将军称帝,老夫人当称太上皇。”
沐瑾点头,说:“夫妻一体,将来萧灼华的神位,跟我的排一起。”
周温懂了。这又改制了。以前是皇后不入太庙的,现在也入了。他应道:“是,遵命。”规矩改着改着就习惯了,臣子都能进太庙,开国皇后进去,自然是没问题的。
萧灼华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瑾,心头极受震撼,忐忑不安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定下来。他不会对她卸磨杀驴用完就扔,在他的身边,会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若是沐瑾此话是对她说的,她还会打个对折再多些,可他是当着亲信的面,对操办太庙祭祀的礼部尚书说的,还是破了规矩把她带上,这话绝不会有假,且此事是他心头早就定下的。
萧灼华心下感惨,再想到他的种种作为,心想:“或许是上苍看不过眼这天下如今的模样,方才降下沐瑾来造这世道的反,改换这世道面貌的吧。”
沐瑾见他们都不说话了,说:“过年了,你们都歇一歇,活是干不完的,前程重要,家人同样重要,趁着过年休假,多陪陪家人。”
几人纷纷应是,告辞离开。
沐瑾问萧灼华:“母后叫什么名字?”
萧灼华怔然,哪有打听皇后名讳的?她答道:“南漪,涟漪的漪。”
沐瑾道:“功臣嘛,肯定是没这么早封的,但是你娘,大盛朝都没了,总不能一直做亡国皇后。她是你娘,你封皇后,给她封承恩公,赐宅子、领俸禄,一品待遇。”
萧灼华叫道:“我母后,封公?”
沐瑾道:“总不能给你爹封公,给她封夫人吧?”
萧灼华哑然。她父皇是没了,不是降了,沐瑾没有任何资格去剥夺她父皇的皇帝称号封成公爵。她只是有种感觉,沐瑾是要造世道的反,是特意要给亲娘封为太上皇,给她娘封为公爵的。虽然他的理由听起来好像都有道理,但……常理绝非如此。
可这人行事,什么时候遵过常理。她在心里默念:“在沐瑾的地头,他就是规矩,听他的。”她对沐瑾说:“多谢。”
沐瑾笑着应道:“不客气。”
萧灼华问:“何时称帝?”
沐瑾道:“太庙建好。在太庙告祖宗称帝,在长公主府里议政,我们近几年都不会建皇宫。皇宫建起来太贵了,现在别说建皇宫,连王宫都建不起,最后定都在哪,以后再说。等称帝的时候,把淮郡改为淮京就行了,别的一切从简。称王称帝的目的,只是为了立国,方便军政策略等各方统一,实施政令能够名正言顺。不然现在这样散成一团,很容易生出事端。你想调陈郡、边郡、草原的兵马,人家说不听都有正当理由。立了国,你不用我的剑,调动他们,照样名正言顺,盖自己的印玺调动就好了,一句让你监国就搞定了。”
萧灼华“嗯”地应了声。她说道:“如今礼部还没派官,瞧周温那样子,年后必找我要人。”她扭头看向沐瑾。她手里也缺人,想让沐瑾派人去填补礼部。
沐瑾说:“别看我,我手上刚成立兵部和都察院,正缺人,开春之后,得加场武举选拔人才。”
萧灼华道:“我也加场春试。”
沐瑾思量道:“文试不比武举。武举的本事都在拳脚和指挥上,会打仗能听话就成。能不能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几圈,摆开阵势打几场就分明了。文试,选出来的官要用来治理地方,选的是这儿。”他轻轻点点太阳穴,说:“这儿,思维、意识。”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
沐瑾说:“我培养寒门、寻常百姓出身的兵卒,最大的原因就是白纸好做画。他们在以前没接触过豪族、贵族的规矩,对着他们,我说是什么规矩,那就是什么规矩。豪族出身的则不同,他们从出生,学来的那一套规矩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想动、想改,那是削筋碎骨之痛。若是用豪族那套规矩,会毁掉我们的根基。”
萧灼华道:“那你的意思是?”
沐瑾道:“科举选材,考试的科目,他们学的教材,我们得定。像审案、务农、干工等专业书籍,能找各部出教材,但难的是要培养他们接受我们的新规矩,再把能像方易、周温他们那样能够摒弃掉以前的旧规矩能接受我们的新规矩的人,选拔录用。”
萧灼华道:“规定都在朝廷律令中,你定个大方向,旁的我先叫着他们照着这方向改,改完后再呈给你看。”
沐瑾道:“公平,就像军中一样,不管是男是女,只看本事,按照我制定的军规来扩展就成。另外,财产继承权,儿子女儿都一样,若一家子女中有嫡庶之分的。庶出的最多只能继承父亲的三成家业,外室子女无父亲家业继承权。若正室无子嗣,死后,若无遗嘱,以血亲关系远近择定其财产家业继承人,也就是先由父母继承,若父母不在,由兄弟姐妹继承,若兄弟姐妹也无,由其兄弟姐妹的子女继承。在无遗嘱的情况下,夫家及正室无血缘的子嗣,不得承袭正室财产。杀妻谋财的,可太多了,得防。当然,要是立了遗嘱,其财产家业想给谁就给谁,别人管不着。”
萧灼华又想到成国公府的事,心道:“沐瑾对此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意。他是介意的。”她应道:“好。”她顿了下,道:“若是只有嫡女和庶子,家业如何分?也是嫡七,庶三?”
沐瑾道:“自然。”
萧灼华道:“行,那我回府忙去了。”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沐瑾赶紧说:“过年放假。”
萧灼华驻足,回头看向沐瑾,道:“你这样子像是给人放假的么?”她说完,嘴上挂着笑容,带着侍从们离开。
沐瑾心道:“她的心情怎么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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