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瑾还从来没见过萧灼华生气, 稀奇极了,盯着萧灼华猛瞧。
萧灼华深知沐瑾说的有道理,做事的方向也是对的,但性子是不是太急躁了些, 下手太大刀阔斧了点。她问沐瑾:“你是否想把各部都裁了?”
沐瑾赶紧说:“没有。”裁了就得停摆。他随即一想, 好像是哦, 先是把郡尉府一锅端, 又再把刑部上下全给放了假, 难怪萧灼华急眼。
萧灼华盯着沐瑾看了好几息时间, 确定他是真的没有这意思, 这才扭头,把昨晚回去熬夜批完的折子,按照提前分好的, 唤来女官,给了她们每人各一撂。
她迅速写了张命谕,交给去刑部的女官,道:“即刻送去刑部给刑部尚书, 刑部官员放假, 守卫刑部的兵卒、看守牢房的差役、伙房都不放假。暂时封存全部待复核的案子, 锁好门窗、派人看护好卷宗。”
女官领命, 道:“是。下官这就去。”
萧灼华又把另外几撂折子分别派在不同的女官手里,说:“迅速送去各部,告诉他们,明日不用来府里, 有什么事情后天再议。你们送完折子, 把他们今天要交的折子收上来。”
几名女官领命, 出府, 各自坐着马车出去送折子。
萧灼华派完手里的折子,向沐瑾行礼:“本宫先行告退。”便要走人。
沐瑾右手抓住萧灼华的胳膊,竖起左手道歉:“我错了。”
萧灼华当场愣住。他竟然道歉认错?
沐瑾说:“我反省,是……是我太急了点。”
反省?萧灼华整个儿都呆滞住了。一个要称帝的人,本该是有错也不当认的,若谁说他错,是冒犯天威。
她心头的怒气一下子便散了,原本不想说的话,也敢说出来了。
她对沐瑾道:“眼下首要的是保障产出,不使生乱。你提高工匠待遇,到处大兴土木,农人见工匠拿钱多,连地都不种了,又不想让官府收回地,于是洒些种子进去,稀稀疏疏长几颗庄稼,说也算耕作。让清郡迁来的人从商、从匠,承接建造工程,不招有耕地的农人为匠,粮食产出、清郡诸众的生计、你所需要的建造都得到保障。”
“若仅仅是因为一些官商勾结、偷工减料问题,便想将之前实施得好好的政策进行变更,你想建立建造司,不用之前的豪族,工匠从何处来?眼下能招来的匠人,都已经招来了,若是不用豪族,便只能用农户。可农户都做了工匠,谁来种地?粮食怎么办?”
“边郡开荒,沼泽里有毒虫,叮咬后会肿一大片,许多人不治身亡。送去开荒者,病死很多。沼泽的地表水不能食用,即便煮过也不行,需要打深井取地下水。地开出来后,确实能种庄稼,但离能产粮还要许久。如今我们不仅要养军队,还要养在边郡开荒的,开荒需要大量工具,其吃用开销不比养军少。边郡原本有三个大族,各占一乡之地,叫开荒吓得全都投降、弃地,只求能迁到野沟子乡为民。”
萧灼华缓了缓,道:“这四郡之地,边郡且不提,纯投入,无产出。草原种不了粮,马匹牛羊的售卖高峰期已然过去,其产出撑不起养骑兵的开销。陈郡虽有粮食产出,却仍在谢有文治下,我们并无税收可收,陈郡的粮,我们全靠买。眼下有产出的只有淮郡、魏郡,这两郡之地,人口拢共只有一百多万户,共七百多万人,再刨去孩子,可耕种劳作人口只有二百余万人。”
“我们的大军、商队、工匠、开荒的队伍、官员、加上四座商贸城的人口,已然将近百万。之前打淮郡、魏郡的缴获、售买马匹牛羊的所获的利,已然全部用来买粮、发俸。这两月的开销,全靠通过卖地、贸易城收税维持。如果不是周边诸郡怕你缺粮直接派兵过去抢,有多少余粮卖我们多少余粮,我们已经因为粮荒乱起来了。”
她苦苦维持,沐瑾却是脑子一热就要大动。他掌握的本事,确实能为诸郡乃至天下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害怕那些不属于大盛朝的事物,把大盛朝冲击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沐瑾静静地听完萧灼华所说,再看她又急又气的样子,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明白是真急眼了,且她说的是有道理。
是他急于求成,因为几场胜仗,手里有兵有地盘就开始飘了,却忘了前人教训。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觉得有实力推翻后,便想将其建成他心目中的样子,却忽略了它们能否接收承受问题。
沐瑾点点头,对萧灼华说:“听你的。”
萧灼华又是一愣,道:“听我的?”不恼羞成怒,倒打一靶训斥她?
沐瑾说:“你说的有道理,就听你的,但律令中,有些东西,我坚持要改。工部的建造局依然要成立,可以收编豪族,让他们按照要求、章程去做这些,且建造局可以建成建造一局、二局、三局,造桥的就专司造桥,修路的专司修路。”
萧灼华思量片刻,道:“律令的修改,我要参与。我根据手里可动用的钱粮,将军费、维持朝廷运转的支出扣除出后,视盈余情况,拨款给工部。若你想建的工程太多,钱不够,自己想办法,我这没有。”
这就相当于上了一道保险阀,不怕步子迈太大闪到,沐瑾欣然同意:“成。”
萧灼华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沐瑾,心道:“竟然是能听劝可以有商有量的。”他不乱动,她的心头也稳了。
她并不担心缺钱粮,现在吃力是因为目前所占的地盘,撑不起这么大的朝堂架构,等到沐瑾把西边十三郡之地全打下来,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沐瑾兵强马壮,带兵打仗的本事更是不在话下,她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打不赢仗。
萧灼华又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只是他不熟悉朝堂情形方才显得有些冒失,若是稍微熟悉几日,必不会如此。可从他不熟悉朝堂的情况来看,他对她是真的信任,也是真的不设防备,竟然连眼线都没派,不然断不至于此。
一时间,萧灼华的心头感慨万千,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傻或者是憨。若是生在皇家,如他这般,等于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可从种种迹象看,他是真心打算将这些交付给她的。
难得堂会散得这么早,萧灼华趁着折子没有送到,到皇后院子陪母亲和小侄女。
皇后久居深宫,安排眼线几乎成为本能,虽说不至于把眼线安插在沐瑾和萧灼华身边,盯着府里的各处的眼线却是必不可少,就怕混点细作或别有心思的人进来,害了沐瑾和萧灼华。
那俩,一个大大咧咧的,一个成天忙于政务,是真不叫人放心。
皇后见到萧灼华便问:“将军第一次坐堂议政,为何早早地散了?”刚过完年,又是如今多事之秋,忙到傍晚,她都不意外。这连正常议事的一半时间都不到,容不得她不去想是不是萧灼华坐堂坐久了,挤得沐瑾没了位置,闹到不欢而散。
萧灼华虽然对着沐瑾一通发作,却不愿旁人说他不是,于是说道:“他今日翻开刑部拟制的律令,开篇便是父子纲常,气着了。”
皇后顿时无语了,道:“刑部是昏头了吗?在他跟前提父子纲常,还写到律令中?这正忙着筹备称帝的事,给他添这堵作甚?”
萧灼华抱起小侄女拿起小玩具逗着她玩,说:“所以,他一怒之下给刑部上下放了假,散了堂。”
皇后心说:“把刑部拿下就是,散堂做什么?”不过想着沐瑾年轻气盛,又是个急脾气,也就不好说什么,对萧灼华说:“他既然叫刑部气着了,你来我这里做甚?你是跟他过日子,又不是跟我过。你成天把人晾着,像什么话?”
萧灼华诧异地问自家母后:“我晾着他?”
皇后给了萧灼华一个你自个儿琢磨吧的眼神,把小孙女抱过手,道:“淡淡,走,祖母带你去骑马马。”孩子太小,骑不了马,但抱在马背上坐着溜达会儿却是无防的。
她在府里的日子清闲,且不用担心有侍妾通房不省心的谋害孩子,后院养的好马又多,是她近来常去的一个消遣去处。
老贾负责训练侍卫,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都有,训练合格的才会派到沐瑾和萧灼华身边。沐瑾说,让她看着挑,给她和秦淡都派些。她的侍卫已经挑好,安排上了,秦淡的侍卫得从小孩子里挑,还得慢慢看。侍卫营就在后院,她带着孙女骑完马,经常顺便过去看一看。
周温跟在沐瑾身边多年,极少见到沐瑾发脾气,对他的性情喜怒、行事做派比起旁人更加清楚。
外头总传沐瑾要把天下豪族铲尽杀绝除之而后快,他们这些跟在大将军身边的却最是明白,大将军只是想把军权和土地抓在手里,用商贸来置换。
他们这些跟着大将军的,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占下地方,有了买卖,大将军总是第一个想着他们,主动出主意,让他们赶紧张罗着把买卖做起来,说是跟着他辛苦一场,总得有好处赚才是。
今日大将军第一次坐朝议事,却是闹成这般,周温心头都觉堵得慌,有点替他委屈。他出了正堂,刚到院子里,便把刑部尚书叫住,说道:“将军都改随了母姓,沐老夫人差点提剑宰了老成国公,你们刑部在他跟前提父子纲常、夫妻纲常,这是往将军的伤口上洒盐,还是故意同将军作对欲与他为难。这边郡几地的天下都姓了沐,讲那父子纲常,是否要把老成国公请回来,让老成国公扶持赖瑛的外室子登堂入室?高官厚禄、赚钱的买卖,诸位都得了,别一边拿着好处,一边骂人亲娘老子。”
周温是礼部尚书,掌着礼法。他都出来替沐瑾叫屈,叫刑部尚书的脸色很挂不住。
刑部尚书抱拳,连声道:“惭愧惭愧。”
周温轻叹一声,又说:“难怪将军着急催促要看律令,若是这些律令先从刑部传出去……”他摇摇头,走了。
刑部尚书叫上左右侍郎回刑部衙门,先找拟制律令的,想问一问他们是成心的还是故意的。老成国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别说他们不知道!还是他们存心想骂将军不忠不孝不配为人子为人君?若真如此,刑部断然不敢留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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