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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道……不, 祓神大人喜欢上了看云霞。
赤霄想到。
冷淡寂寥的神灵,于天圣山上的老树下打坐。
有时是冥想镇压恶孽, 有时是看云霞。
可是太阳已经陨落了, 云霞自无昔日紫气东来的盛景。
而在这混沌的世界中,神灵是唯一的光源。他不像辉煌烈日,更像清寂之月, 日日夜夜的沉默等待着某道身影。
其实干什么都行, 只要别琢磨把自己拔下来。
【祓神大人,既然您当真喜欢这棵树,为何不令它枯木发芽呢?】
随着日月陨落,三界花木无不凋零衰败。
但祓神若是愿意额外眷顾, 自然能够逆转乾坤。
于枯木下冥想的神灵睁开眼睛。
“你没有发现么?”
【什么?】
“这棵树,何时出现于此的?”
赤霄望着神灵身旁这棵树,颇有几分不解。
【它不是一直都在此处么?】但说完,剑灵又为自己的不严谨而羞愧,【是我无能,无法确认确切时候。】
“但我记得。”
祓神轻声道:“天圣山顶从无花木,何来这古木一说?”
【啊?】赤霄震惊。
“历史与天机, 被人篡改了。”神灵眉宇微沉。
是规则死而不僵, 又在琢磨手段么?
这等手段虽能瞒过赤霄这类剑灵神器, 但想欺瞒祓神,却痴心妄想。
他冷嗤, 正欲将那作祟魑魅揪出, 神情却陡然微凝。
因为,在枯木身上, 忽然歪歪扭扭, 多了道灵气留下的痕迹。
是半边爱心的轮廓。
清禾时不时就喜欢向他作发射爱心状。
祓神面上嫌弃, 实则从未忘记这独属两人的暗号。
飒!
狂风呼啸着席卷天地,混沌中云雾奔涌,世间一切,皆应神灵此刻的震怒而沸腾。
可哪怕地崩山摧,神灵面前这哀哀枯木,竟能依然纹丝不动,丝毫未被神灵威压影响。
因为那灵气刻痕还在继续。
比古怪爱心更加吸引神灵的,乃是接下来的字迹。
他仿佛看见,正有少女正在以手作剑指,在木身上歪歪扭扭地书写。
——“清禾”。
祓神抬起手。
他面前,分明只有虚无。
名字的最后一笔完成,半边爱心轮廓,完整的包住少女字迹,显而易见。
这爱心,还有另半边。
而在字迹完整显现后,便陡然干枯破败起来,若非祓神及时挽留,这字迹便要迅速风化吹干。
——这是,来自过去的字迹?!
*
清禾医生此时正在为病人天道把脉。
天道将手展开在她面前,破天荒觉得不自在。
“既无经脉又无血肉,你如何号脉?”
“我已经看出来了。”清禾煞有其事道,“你并非爱孽作祟,只是得了九月病。”
“九月病?”天道无所不知,却从未听说过这个病名。
“这是一种在九月才会得上的病症,据说罹患此病者,会茶饭不思,忧思过度,对伴侣依赖极重,丧失对日常娱乐的追求。并且需要旁人陪伴,通常并发肌肤渴求症。”
最初神灵尚且认真倾听,但听到后半截已然了悟。
“……只是因为如今正当九月,你才现编如此吧。”
“不是,我认真的。”清禾认真点头,“比如现在,我已经想好第一个疗程如何进行了。”
天道:“?”
“当然是需要我的亲亲啦。”
说着,清禾凑前身,轻盈在神灵骸骨面颊上落下一吻。
她的姿态如此自然爱怜。
神灵本体上骇人的黑色恶孽,枯瘦的骸骨,未能让她露出丝毫畏惧厌恶之色。
“你现在太脆了。”清禾遗憾道,“要不然就该吧唧一声,亲得越响亮,九月病好得越快呢。”
神灵僵于原地。
委实说,常人很难从一具骸骨表面看出神色变化。
但那奋力突破恶孽束缚,竭力收缩跳动的心脏,与哗啦啦作响的骸骨,似乎已然说明一切。
“哇,心脏跳了!”清禾惊喜地指着骸骨中那颗冰冷心脏,“看来这个治疗方法真有用,让我再来一下。”
说着,就要上前再啵啵一下。
结果神灵指骨紧紧抵住她的唇瓣,坚决不许她在向前一步。
骸骨微微垂首,典型的回避姿态。
“怎么了嘛?”清禾吧唧啄了指骨一下。
骸骨神灵登时像是被灼伤般收回手。
“你做什么?!”他冷声呵斥,“看不见污秽么?你要如何?”
“我在为我夫君疗伤呀。”清禾指着他肋骨之间,理直气壮道,“心脏刚才又跳了。”
少女惊喜的语气让他觉得难堪。
荒芜枯瘦的骸骨难以遮掩一颗真心。
“你不觉得肮脏么?”天道淡声道。
“肮脏?”
“再虔诚的信徒,看到我此刻模样后,也只会称我作【祓】。”
祓,看似镇邪,但此处之邪何尝说得不是恶孽缠身的神灵?
清禾立即解释:“我只是叫顺嘴了,没想这么多。”
“真的,你懂我性格嘛,我不说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也知道你为了生灵恶孽缠身,从那时起我就很崇拜你了。只是我那时还没听过【祓】这个字,只觉得很帅很酷。喜欢什么【祓除邪祟,荡尽魑魅】的个性签名。”
当时她专门拿笔工工整整地在彩纸上写了这句热血口号,然后插在自己笔袋的塑料封皮中。
“读书考试觉得累的时候,我就看看那句话,想想你,就觉得有动力激情了。”
说起自己的青春回忆时,人总是不由得啰嗦起来。
连高三时无数个奋笔疾书的日夜,都因为那份坚持的滤镜而显得浪漫起来。
有些古怪词汇神灵并未听过,但联系语境,总归能理解。
“……矫饰之语罢了。”神灵对此无动于衷。
但清禾望着他,脸上不由得露出自得又满足的微笑,
“那时候我每天都睡得很晚,桌子前面就是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树冠间的月亮。”
“我抬头看月亮,低头会看见你。”
寂静的夜里,除了明月,是那份【祓除邪祟,荡尽魑魅】的凛然热血为她鼓舞。
她将生活当做困苦魑魅,想一想神灵的孤高决绝,便觉得有动力起来。
“我现在每一天都很开心。”少女最终肯定地下了结论。
“即使穿越万年前,与我为伴?”
“你本来就是我喜欢的人嘛。”清禾无奈笑起来,“谁会这么心疼自己不爱的人?”
神灵正要开口,就听少女强调:“我现在连亲你都不敢用力,就怕把你亲散架呢。”
天道:……
“我如何有那般脆弱?”
“这么美丽的神灵大人,总该被呵护些的嘛。”
清禾越说笑意越深,最后歪着头看天道,长发纷纷滑落。
“我现在过得可比当时幸福多了。”
而且,那么多人隔着琉璃,仰望憧憬月亮。
可月亮,只照耀着她。
她神气地宣布:“你就是我的月亮。”
“所以……”
“快好起来吧。”
少女亲吻了神灵第三根肋骨。
心脏所对的位置。
*
亲吻治疗的疗效立竿见影。
于是神灵的九月病,进入了第二个疗程。
“这个疗程呢,主要是让你有安全……不对,真实感。”
清禾及时更换了敬畏神灵的用词。
天道哼了一声,对她的识趣略感满意。
此时的他,乃是高华惊艳的化形模样。
尽管清禾对骸骨神灵万般怜爱,但神灵似乎还是很在意她对待琉璃美人般的态度。
“你是属于我的月亮,我也是你的……”清禾有点卡壳,“哎,文学修养还是不太行,找不到合适的定位。”
“总之,我也属于你。”清禾下了结论。
“嗯。”
“但实践出真知嘛,光嘴上画饼不行。”清禾认真道,“所以我要和你创造回忆。”
说到这里,她揶揄道。
“你当时不是一直和我要证据么?现在懂事了,有机会就赶紧把证据留存安排上。”
“现在应是不需要了。”
神灵垂眸道:“更早的我是个傻子,你说什么都不会为难你。”
“更晚的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更不会有意见。”
清禾盯着天道,眼神明亮热烈。
“那你呢?”
神灵转开视线,清冷道:“……你于我只是医者。”
“哦——”少女拉长语调,“原来我只是医者啊。那看来神眷者另有其人,是谁呢?”
最初神灵尚且能够不理,结果少女迅速转进到另一高度。
“应是栖凰神女吧?据说她们不是无论如何都没放弃你么,看来——”
神灵以干净利索的动作封住了少女接下来不讨喜的话语。
“啧。”
亲完后,清禾摇摇头:“患者可不能亲医者的嘴。”
天道面无表情,只当未曾听到这句话。
“你领我来此,要做什么?”
清禾将天道带到了天圣山顶。
天圣山为天下群峰之首,风景奇丽,云山雾绕,素来被奉为神灵隐居之处。
“我以前把天圣山都逛遍啦,不过奇怪的是,天圣山顶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郁郁葱葱的天圣山,唯独山顶光秃秃的,很突兀。
“神灵之顶,岂能凌驾其他生灵?”天道淡淡道。
“但是神交时候,我在你上面你也没说什么啊。”少女自然接道。
好像有一次是坐在脸上了吧?
她不愿意,还哭了,结果天道还不让她走呢。
现在搁这儿装模作样。
哼。
天道立时不开口了:“……”
无法反驳。
“所以特别感这就来了!”清禾干劲十足道,“我们在这里种棵树吧!”
“种树?”
“就种桃花……不对,相思树!”
清禾对梧京那棵梧桐耿耿于怀。
凭什么梧桐都能叫相思树?
她和天道要自己种一棵。
“相思树上要有相思子。”清禾煞有其事地创造物种,“不过红豆应该不是长在树上的?那反正树上长出的是红色娇小果实就行,取一个相思血泪的典故。”
天道淡声道:“你蓄谋已久。”
少女掷地有声地回应:“是啊,我对你的爱蓄谋已久!”
神灵登时不开口了。
精通沉默神灵一百种话术的少女不由笑起来,天道性格简直太好玩了。
稍微捏一下就软软的没声了。
简直是虚张声势嘛。
她拉拉天道袖摆:“所以你有没有认真听我的需求?快来,我们一起种树。”
天道瞥她一眼,脸上满是冷漠疏离。
但他还是微微抬手,一点翠绿缓缓飘向地面,融入土地中。
在清禾期待的目光里,土地中迅速有小苗破土而出,接着越发茁壮,长成小树苗,变得繁盛,最终长成树冠茂密的大树。
一阵风吹过。
烂漫的桃雪在树梢堆簇盛开,花落如雨,美不胜收。
“哇,好美!”清禾惊喜道,“我都没有说,你怎么知道相思树应该开桃红色的花?”
天道本想轻嗤。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姑娘。
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了回去。
“因为我聪明。”
其实嘲讽意思本质没变。
可清禾听到这句话,还是十分惊喜:“你会开玩笑了!?”
……她居然能从这种暗讽中找到好处。
“先别结果。”清禾打住树木过于快速的生长过程。
“先留下我们的记忆。”
“嗯?”神灵问,“如何留下。”
“看!”
清禾双手作剑指,在树干上完整地划下弧度。
“我教你,这个形状叫□□心,你对称地画出另一半,就是完整的一个心啦。”
说完,清禾双手向神灵做出发射爱心的动作。
“天道大人太美丽了,我为您怦然心动呜呜呜。”
“幼稚。”
嘴上如此嫌弃,神灵唇角却微微翘起。
“然后这样。”
清禾在树上一笔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清禾。
“快来,画心。”
神灵的灵气驾驭地比她利落得多。
清禾的爱心尚且歪歪扭扭,时不时出现凹凸情况,但神灵的爱心又完美,又圆润。
“署名。”她催促。
清禾以前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和爱人做,就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只满心柔软期待。
“……署名?”
“你没有名字么?”清禾震惊。
她祓神祓神叫顺口,也喜欢这个生僻又帅气的名字。所以见神灵不提,便没特地询问过他的姓名,只当他名字便是祓神。
天道唇角微动。
不知为何,神色陡然阴郁下来。
“那、那……”清禾也隐约意识到问题了。
天道不愿承认自己身为“天”的身份。
“祓呢?”
凡人污蔑之语罢了。
神灵厌恶地想。
如今算来,他居然未曾有真正认可的姓名。
清禾也觉得奇怪。
万年后祓神明明很正常地接受了祓神姓名,也没有表现出强烈厌恶。
难道说,万年前有人曾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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