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酥酥早早来了望星坡。但是不是月中的时候,望星坡的天空上方并没有成片的红灯海。

    松石也不在。

    望星坡的西北角有一个用竹子搭建的小房间。这是松石的。也算是酥酥的。她经常来这里午睡,太阳大了睡在竹子间,既是暖烘烘的,也没有太晒着她。

    久而久之,松石小憩的小房间,里面早就被酥酥的坚果壳,话本等杂物摆满了。

    她踮起脚在竹架上翻到了一册话本。那是当初松石带给她的。她曾经看过,很多都看不懂。这会儿又一次翻看,专门去看黄书生娶妻董氏女,十里红妆,恩爱无双。

    描眉绾发,并肩游湖,此间只一双有情人,再无其他。

    酥酥一目十行看过,合上书册再次塞回竹架中。

    她背靠着一堆书的竹架,终于对妻子这个身份有了概念。

    原来,娶妻之后,重渊就会和他的妻子执手并肩,同食同住,再无其他人可立足之地。

    所以重渊要是真的娶了妻,他会不要狐狸了吧。

    酥酥不明白,也想不通。她不知道养的狐狸是不是也排除在夫妇二人之外。但是她自己的话,想着若是重渊真的有了一个与他无论何时何地站在一起的人,那她就不会留在赤极殿了。

    毕竟她不喜欢注视的人,看她时两眼空空。

    原来娶妻是这个意思。她昨天并不能理解,面对重渊的问题并未作答。他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掐了掐她的耳朵尖,似乎又叹了口气。

    如果今日看见重渊的话,她是不是得告诉重渊,她不想让重渊娶妻。

    或者说,她不想让重渊的眼睛里看不见她。

    从望星坡一路小跑回东殿,找不到重渊,主殿也没有,还是路上遇上个侍婢,酥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拉住人家问。

    那侍婢屈膝行了个礼。

    “殿主带着云色大人去了小梅园,许是和梅夫人有事相商。”

    酥酥的欣喜劲儿一点点退散。

    去了小梅园呀。她有些踟蹰。想去找重渊,可是对小梅园里的重渊,总有一种怯怯得感觉。

    酥酥走了一路,思考了一路,大概得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约是,她怕在小梅园里看见,极其温柔的重渊吧。

    酥酥沿着星桥来回走了几个转折,一边走,一边想着,她可能是个小心眼的狐狸。

    小心眼的狐狸也许会惹人不喜欢的。酥酥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去小梅园找人了。

    她吐出憋了好久的一口气,长长地,顺便叹了一声。

    她还是回去等吧。晚上重渊就回来了,到时候说给他也一样的。

    酥酥难得没有趁着天晴日晒的时候去离人河睡懒觉,而是从自己的殿中搬了一张小躺椅在花圃边,就守在殿门口。

    这样重渊一回来,她就能告诉重渊,她的答案了。

    起初的等待是安宁的。

    酥酥已经习惯了在一个人的安静中等待着唯一的归客。当夜幕降临时,她已经吃了一碟烤脆皮肉,小睡了一觉,甚至绕着花圃一圈的碎石子窄路,走了三个来回。

    她仰望着头瞧着夜幕闪烁明亮的星空。

    夜深了,重渊还不回来吗

    酥酥索性变回原身,小小的红团狐儿蜷缩着,凝视着星空。

    数一数天上的星星,这么多星星,她肯定数不完的时候重渊就回来了。

    酥酥数了一夜,从星河璀璨,到夜尽天明。

    她没有数完,重渊也没有回来。

    酥酥摘了一朵太阳花,爬上了琉璃顶。

    只是今日不是好天气,风是干燥的,天空密布着黑云,酥酥抱着太阳花在琉璃顶上翻了好几次身,怎么也睡不着。

    她坐起身,抱着膝盖靠在飞甍边。

    宫殿的琉璃顶很高,高到她可以轻轻松松俯瞰半个赤极殿。

    比如树梢头跳来跳去的小鸟,比如白玉台檀休和绛黎针锋相对,比如一袭琉璃蓝衣衫,走过黄色太阳花花圃的男人正在四下张望。

    酥酥抿着唇一声不吭,垂眸看着男人进到殿内,没多久再次出来,在小躺椅旁边背着手似乎在沉思。

    酥酥下巴耷拉在膝盖上,她抱着的太阳花这会儿蜷起花瓣,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看着重渊伸出手。

    一道灵气从他掌心而出,带有重渊气息的灵,弥漫整个殿宇。

    下一刻,男人收起手,抬眸朝殿宇的最顶端眺来。

    酥酥低着头和他正好四目相对。

    她看见重渊似乎对她做了个口型,是下来,还是过来,她没有看清。

    酥酥抱着太阳花,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她不想听话。

    这一份别扭才刚刚崭露头角,男人下一刻纵身飞起,足尖在琉璃顶上轻轻一踩,落在酥酥的面前。

    “小狸奴,多大点儿就学着房上睡了”

    重渊话音落,平日里总会第一时间看着他,笑着,全神贯注在他身上的小狐儿,这会儿并未抬头,错开了他的视线,同样,也闷不吭声不给任何回应。

    重渊收敛了两分笑意,他凝视着酥酥,片刻后,抬手去抱她。

    小狐推着他,不给抱。

    “别闹,我要出门几日,临走前这点时间,只够抱你一会儿的。”

    重渊低声说道。

    酥酥听了这话,有那么一点点的满足。可是不知如何,心里还有些她也说不上来的难受。这份满足并不能掩盖另外一份难受,但是酥酥这一次没有推开重渊,任由他双手一勾,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他并未离开,而是顺着酥酥刚刚的模样,坐在琉璃顶上,怀中抱着他的小狐,手指在她垂散的发丝上梳弄着。

    “司南求到我这儿来,求我为他女儿渡灵双转,救她一命,为此可以献上司南族的至宝丝缕。”

    “一个小玩意儿,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我没答应,只答应帮他杀了害他女儿的魔修。算是让他女儿走的体面点。”

    重渊怀中抱着酥酥,连日来的烦躁都被压住,他低着头轻声给酥酥说着,怕酥酥听了不好的词,将双修二字说的格外委婉。

    “此次大约要出去一两天。我不在家的时间,你不要乱跑,乖乖等我回来。尤其是不要去望星坡。”

    男人强调道。

    酥酥靠在重渊的怀中,她脑袋里好乱。

    本来想问他昨天为什么没回来,又想问他,答案还重不重要了,想来想去,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她垂下睫毛,看起来很是乖顺。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一个事。”

    酥酥现在有些难受,她想清楚了,还是等两天她不难受了,心情好一点了,再告诉重渊她的答案吧。

    至于去不去望星坡,她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重渊说归说,她该去还是要去的。

    重渊来了两分兴趣,哄着小狐说是什么事儿,哄不好,就挠痒痒,将怀中狐耳少女弄得缩成一团,笑得咯咯咯,滚得衣裳皱巴巴。

    酥酥小脸红扑扑有血色,眼睛里带着光,唇角上扬起。看着这样的酥酥,重渊眼底终于放松了两分。

    重渊说只有抱一会儿的时间,也的确如此。

    不足半个时辰,他带着绛黎云色离开赤极殿,留在殿中暂代主事的,只有一个檀休。

    一两天的时间,酥酥很好打发的。

    要么去离人河畔睡觉晒太阳,要么去星桥钓鱼,再不济,她还能和太阳花玩捉迷藏。

    酥酥给自己安排了一大堆的事。

    她给自己准备好了肉脯罐,一盒坚果,准备去离人河时,被小梅园的两个侍婢给拦住了。

    那两个侍婢堆着一脸笑,一口一个酥酥姑娘,屈膝行礼,躬身低头,态度极其谦卑,哄着她去小梅园做客。

    “殿主不在,偌大的赤极殿,我们夫人也只认识酥酥姑娘了。如今夫人受着伤还未痊愈,心里着实郁闷,还请姑娘不要推辞,去和我们夫人说会儿话吧。”

    前两天的接风宴,酥酥和梅夫人几乎没有说上话,那松石说的就无法确认。要不,去看看吧。

    酥酥还记得做客的礼节,她重新准备了一罐坚果,到了小梅园,给弱柳扶风的梅夫人当做做客礼。

    梅夫人接了这瓷罐,苍白的脸上笑意温柔,主动伸手牵着酥酥跨过门槛,亲昵地和她说话。

    “我就怕殿主不在,一个人寂寞,这殿主才从我这儿走不到两个时辰,我就难受地厉害,只想找个人说会儿话。酥酥姑娘,你可千万别嫌我烦。”

    酥酥让自己不要去好奇,她还是坐在了之前来时做过的宾位,不同的是,这一次梅夫人的侍女给她端上来的不是茶水,而是一杯甜滋滋的藤儿水。

    另外还有做成小兔子形状的肉糜糕点。

    也算是符合酥酥日常的饮食。

    酥酥盯着小兔子糕,听不到梅夫人声音了,才茫然抬头看着她。

    后知后觉梅夫人最后一句话是要回答的。

    她犹豫了下,小声说“不烦。”

    的确不是烦,只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闷感。

    梅夫人细细打量着酥酥,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掩去了两分笑意。

    “酥酥姑娘可爱无比,难怪殿主养了你这么多年。”

    酥酥收回盯着兔子糕点的视线,抬眸,对上梅夫人的视线,认真说道“不是的,不是他养我。”

    是他们彼此取暖,互相依靠。

    梅夫人却像是面对不懂事的孩童,轻言细语给她讲着。

    “怎么不是你吃喝用度,一应都是殿主出。你想要的,玩的,甚至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殿主赏赐的。”

    酥酥认真听着。

    “我初来乍到时日不多。但是我率领梅山一族三千归顺,我的部下为殿主效力,我掌管梅山氏,我于殿主而言,是有用之人。赤极殿除了酥酥姑娘以外,都是各凭本事,让殿主收容。”

    梅夫人笑意收敛几分,轻声却刺耳地告诉酥酥。

    “你什么都没有。”

    酥酥手不自觉攥成一个小拳头,修剪圆润的指甲忽然有了刺伤人的能力,刺地掌心发疼。

    “不用实力去换取,却享受着殿主给你的一切,这样的人只会有两个。”

    “一个是殿主养着玩的小宠儿,谁会跟自己的宠物计较这些呢,酥酥姑娘说对不对”梅夫人又一次笑了起来,“另外一位,则是殿主的妻。殿主的妻,无需任何条件因素,都可以正大光明享有殿主的一切。”

    “不知酥酥姑娘以为,你是哪一类呢”

    酥酥沉默着听完了。

    她摇了摇头,想说不是的。可是她却找不到该反驳的话。

    或许说,也许梅夫人说的是真的

    可她明明不是重渊的宠物。

    至于梅夫人口中的妻

    是一个她刚刚认识,离她很遥远的词。

    “我会问他的。”酥酥冷静了下来,抬眸认真跟梅夫人说道,“我只听他的答案。”

    酥酥想,等重渊回来,她问一问能不能做他的妻。

    这样是不是就没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她,是不是重渊的妖宠了。

    她不是。

    “另外。”酥酥站起身来,“我以后不回来了。”

    她已经有答案了。

    她不喜欢梅夫人。听梅夫人说话,她总会难受。她不喜欢一切让她难受的人。

    除了重渊。

    梅夫人笑意收敛,还不等她说话,酥酥已经起身离去。

    不高兴。真的不高兴。酥酥沿着盛开的梅树走。她不想回去,也不想去离人河晒太阳。

    这会儿天空乌云密布,黑云压顶,风吹得呜咽,长到小腿的绿草被吹得东倒西歪。

    酥酥沿着反方向走。

    她还记得,当初这里一片荒芜的时候,再往前走不久,就是一个废弃的石柱台。

    那儿有一根很高很高的立柱,她爬上去吹一会儿风,被风吹起来的时候,也许会高兴一点吧。

    酥酥越走越荒,而明明是白日,天色已经黯然如暮夜。

    忽地,她感觉地面晃动了一下。

    酥酥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认真听。

    没有错,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远远的地脉极速地,迅猛地

    霎时间,四角黑毛庞然巨兽从地下猛然钻出,凌空一跃,朝天怒吼一声,带着地动山摇之势,凶猛恶狠地长着血盆大口,朝酥酥猛地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酥酥下意识地闭上眼。

    重渊,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能不能做你的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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