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渊。”
酥酥仰躺在床榻上,明明她被压倒，被力量桎梏，可重渊却像是真正被桎梏的人,犹如困兽找不到出路，眼底逐渐染上疯狂,却用最后的理智来靠近她。
酥酥丢开手中被塞的刀。
短刃落地的清脆声。
“是我说错了什么吗”酥酥伸出手去碰着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底猩红,布满红血丝,咒文所蔓延的位置，仿佛能看见皮下血肉的扭曲。
“别说这种话，”酥酥一双眸静静看着重渊，“我听着会难受。”
她只知道琉璃百上宫是唯一的机会，不知道重渊为什么这么抗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宁可说出让她杀了他这种话,也不肯接受。
可这种话酥酥听到的时候，心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疼痛在蔓延。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在彼此纠缠的状态,一体感受着疼。
重渊看清酥酥眼底的受伤,那疯癫的劲仿佛触碰到了禁制。片刻后，男人手上卸了力道，趴在酥酥的身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酥酥不做声,安安静静抱着重渊。
许久过后，酥酥感觉到重渊体内灵气逆转的汹涌。
而他身上的黑色符文,仿佛活了过来一样,不断不断地在他身上蔓延攀爬,符文在变换，在侵蚀，在吞取他的灵气
酥酥吓了一跳，努力撑着重渊翻了个身，而后看清楚了，这些符文的确是有了意识一样在主动入侵。
和过去她曾经见到的时候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
而随着符文的蔓延，符文的变换，重渊的身体在小幅度抽动，青筋暴起，几乎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重渊”
酥酥不知道该怎么办，抬起手试图用灵力舒缓他的不适。可是重渊却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按住了。
“别靠近我。”
男人睁开眼，眼底不在猩红，却是幽黑到几乎无光的地步，甚至酥酥还能看见，有奇怪的字符在他眸中若隐若现。
重渊撑着床榻的手都是在微颤的，他手背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忍了许久，才盘腿打坐，闭眸手中结印。
在他身体周围的灵气，逐渐开始被染上暗色。
可酥酥呼吸地有些不顺畅，她甚至打了个哆嗦。
空气中的灵气被他散发出来的戾气所晕染，每一点接触，都让酥酥有种心态上的不适。
她犹豫了下，还是让小金碗来试一试。
小金碗却很抗拒重渊的灵气，上下翻滚着，犹犹豫豫了很久才开始吞噬。
那些充满戾气的灵气被小金碗吃了进去，而小金碗将原本蕴藏的干净灵气吐出。
一来一回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空气之中的灵气终于算得上透彻。
重渊入定了。
他身体的符文并未退散，直到此刻还在他全身显现。
这是酥酥以前从未经历过的。
重渊的身体上的符文，只会偶尔有些失控。却并未有过如此强势到几乎要将重渊反噬的狂乱。
整整一天的时间，酥酥都没敢离开重渊半步。
他始终在入定中。
酥酥守着他，直到深夜。
她坐在小绣凳上，窗外从天明到日暮，再到月悬半空，她始终在思考一件事。
对于重渊来说，他宁死都不肯接受的法子是不是只能放弃。
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清晨，云色前来朱阁看望殿主，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给酥酥行了个礼。
看她模样就像是有事，酥酥起身过去。
云色声音很小“酥酥姑娘，绛黎回来了。”
绛黎是去找洛湘仙子的。他回来了，那这件事算是有了一个动向。
酥酥跟着云色前往正堂，在堂中，绛黎正在招待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水色衣衫，头簪洛花，细眉薄唇，笑起来格外自带一股韵味。
见绛黎起身对着来人行礼，口称姑娘，那女子也跟着起身，笑吟吟看向了酥酥。
一个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却是个妖。美艳而纯情，只眉眼中依稀残留着疲倦和孤寂。
洛湘仙子屈膝“酥酥姑娘。”
“这位就是洛湘仙子吧，劳烦了。”
酥酥在主位落了座，还记得一些规矩，客客气气和洛湘仙子寒暄了几句。
洛湘仙子能答应借出明水，已经算是了却赤极殿的一桩事了。
“不敢，赤极殿能有用得上洛湘的，洛湘很是欣喜了。”
洛湘仙子就像是不知道外面的传言，赤极殿殿主神魂重伤，如今的赤极殿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样，笑得格外亲昵。
“我琉璃百上宫一直想亲近亲近赤极殿，奈何殿主似乎不怎么喜欢我们，没想到殿主终于答应了。如今有了这般好机会，我怎么也该要去见一见殿主，让殿主多喜欢我们宫一些呢。”
酥酥怎么敢让别人再去靠近重渊。就重渊现在神魂重伤的模样，她估计就眼前这位修为不俗的洛湘仙子，也能加害与他。
“此事仙子有些误会，”绛黎在一侧笑着说道，“下令请仙子来的，是我们酥酥姑娘。”
洛湘仙子目光落在酥酥身上，捂着唇笑“原来如此，那可是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莫怪，实在是我宫中上下女修，都对殿主有些想法。”
“这赤极殿点名要我来，可由不得我不多想呐。”
洛湘仙子笑得好看，酥酥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她还是努力地去理解洛湘仙子的话。
“洛湘仙子的明水，能扑灭我赤极殿的真火。”酥酥简单说了一下，“洛湘仙子既然来了，还请仙子移步。”
她看向绛黎。
“洛湘仙子，在下陪仙子前往赤极殿，还请仙子用明水救火。”
绛黎拱手笑道。
那洛湘仙子在得知不是赤极殿殿主邀她来的，情绪已然跌落几分，勉强笑着答应了。
这边洛湘仙子随了绛黎去，酥酥还坐在原位发呆。
她在想一件事。
洛湘仙子是琉璃百上宫的人，能不能问一问她，他们琉璃百上宫的心法是什么。
“姑娘”
“酥酥姑娘”
云色叫了好几声也不见酥酥有反应，不得不放大了声音。
酥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事情想入了神。
“嗯”
云色叹了口气，拱手道“这两日发生了一些事情，属下要禀告给姑娘。”
在酥酥陪同重渊的时间内，千色阁发生了两次袭击。除了千色阁，还有远在摇城的纪书阁也遭受了意外，遭到大批不明人士的偷袭，损伤惨重。
纪书阁阁主纪书缕遭到重创，如今被门下弟子掩护着送往千色阁来。
酥酥眉头紧蹙。
“纪书阁阁主本就是医修，不偏武战。平日里也就会带着门下弟子习医。这些人偏偏盯上了纪书缕，害得他一把年纪了还遭此重伤。”
云色面色很不好，一个医修阁主受此重创，那对接下来的门徒弟子也是一个打击。
医修阁的弟子自己受了伤，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有接连而来的袭击，低阶弟子的安危恐怕是个大问题。
酥酥听得也面色不好。
这些都是隐患。
“云色，我该怎么做”她到底不曾接触太多，对眼下发生的事情，有些慌张，也有些无措。
“酥酥姑娘。”云色正色脸道，“就听到这些事，姑娘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酥酥想了想，老老实实说道“想先救人，再把那些偷袭的坏人打回去。”
“那姑娘就这么做。”
云色一点点教她“纪书缕本就是医修，他不用太担心，门下弟子还有旁的医修，就是壬婧和她的弟子，只要下令让他们照顾纪书阁的弟子，也能顾得过来。”
“壬婧回来了”酥酥问。
“前日回来的，只是姑娘忙着，没有来见姑娘。”
酥酥懂了“那就让壬婧带人照顾纪书阁。”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云色又问道，“要把这些人打回去，得先知道他们来自何门何派。”
酥酥思考了片刻。
“是不是就是梅夫人说的，用梅山氏人去探先锋”
云色挑眉，却是没有反驳“此举的确不错。梅山氏人很好用。”
云色又告诉酥酥，要怎么去将留下来的活口审讯，从而更快的从另一侧去探得消息。
一个多时辰，大部分都是酥酥在学习怎么去解决一件事。
而这也很有成效。
酥酥已经能将一件事的脉络梳理出来，一点一点去安排怎么做。
听起来复杂的，只需要简单拆分过后，就能对照着去布置人手。
千色阁的巡逻换防，也变得更加紧密。
与此同时，千色阁的结界在冉尚戈几乎一人之力的情况下，展开了。
有了此处结界，起码能稍微安心一二。
酥酥去数了五万上品灵石，装了一个大大的锦袋，去往竹园找小师兄。
她去的刚好，厌别双刚巧收到来自大师姐的传音。
师兄妹三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盯着那张小小的传音符。
“看好小崽子，别让她被骗了赤极殿的消息越来越多，都有人找到我手上，想让我帮忙杀赤极殿的阁主，叫什么休的。你们陪着小师妹等到那个黑心殿主安全些，就让她赶紧回来”
酥酥听得清清楚楚，眨巴着眼。她听见了熟悉的词。黑心殿主。
好像师兄也是这么喊重渊的。
也许，重渊在别人眼中真的是个黑心的
酥酥不知道怎么忽地想到了他身上的黑色符文，也许心脏上，都被符文给墨染黑色了吧。
“听见没，让你赶紧回去，别被骗了。”冉尚戈笑嘻嘻说道，“大师姐可真担心你，还没有这么担心过我们呢。这就是幼崽待遇吧”
说着伸出手来，敲了敲酥酥的脑门。
幼崽能怎么办，只能任由幼稚的小师兄敲。
“知道了”酥酥小声嘟囔了句。
厌别双却收起传音符，转手翻了另外一张留音符给酥酥。
“你与大师姐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酥酥接过留音符，想了想，灌入灵力。
“大师姐，我现在还在赤极殿，我打算等他好些了就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找个法子蕴养神魂。他替我”酥酥犹豫了下，还是小声说了，“他替我挡天雷伤到神魂了，琉璃百上宫他不愿，大师姐，你还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蕴养神魂吗”
说完，酥酥将留音符递给厌别双。
“他不愿”厌别双挑眉，眸色有些深。
酥酥闷闷地点头“嗯，他说哪怕是唯一的机会也不要琉璃百上宫。”
谁知她说完，冉尚戈忽然笑得打鸣，笑声时而粗狂时而鸭叫，甚至拍起了桌子来。
酥酥人都看傻了，盯着冉尚戈“小师兄你没事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冉尚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喘气都喘不匀。
比起酥酥，厌别双仿佛明白了什么，虽然对他来说也有些意外，但是他没有冉尚戈这么外显。
“小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酥酥不解。
冉尚戈笑够了，趴在桌子上慢悠悠摆了摆手。
“我只是才发现一件，也许全天下间都不知道的秘密。”
“赤极殿殿主居然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笑得不能自己。
酥酥开始还有些担心，可是见他笑得越发猖狂，也无奈了。
顺手给小师兄倒了一杯水，怕他笑得岔过气去，还好心拍了拍他背。
冉尚戈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可是接过水杯时看见酥酥，没忍住，一口水险些呛着，又笑得前仰后翻。
酥酥给彻底弄蒙了。
到底在笑什么
厌别双瞪了过去“笑不够的话，我帮帮你”
冉尚戈嗝了一声，赶紧伸手捂住嘴。
“笑够了笑够了噗嗤”
他憋笑憋到整个人颤抖。
酥酥还挂记着小师兄刚刚说的话。
“你说重渊居然怎么了”
他话说到一半，就一直在笑，酥酥起初还没有什么，可听小师兄笑成这样，总是有些好奇的。
冉尚戈努力憋住了笑，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他原来有病啊居然不举。”
话音刚落，直接被厌别双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什么话都能说”
这巴掌打得太实在了，酥酥都听见小师兄脑袋瓜啪一声响。
冉尚戈被打得嗷着叫了一声，捂着脑袋瓜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心虚地扫了眼酥酥。
“不举是什么”
酥酥果然虚心求教，甚至有些担忧“这个病严重吗”
厌别双气得够呛，站起身来直接提溜住了冉尚戈的后衣领子。
冉尚戈自知今天是逃不过一顿教育了，争取给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妹多教一点。
“是病，这个病让他无法接受琉璃百上宫的心法医治，要想蕴养神魂，就要先把这个病治好嗷嗷嗷师兄别揍”
厌别双才懒得听他这种话，二话不说直接提溜过去开揍。
酥酥在一侧看了片刻，发现二师兄下手是有轻重的，而且冉尚戈说跑也能跑，没跑老老实实挨着那她就不要插手了吧。
贴心的小师妹给两位师兄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放了几根肉脯。
冉尚戈一边挨打一边跑来抓起一根肉脯塞嘴里，含糊不清问“哪儿买的，真好吃”
酥酥笑吟吟说道“重渊做的。”
追着冉尚戈打的厌别双脚步一顿，侧眸看着她。
“你的肉脯都是他做的”
“嗯”酥酥低下头自己摸了一根肉脯塞嘴里，“都是他自己做的，我在王都吃完了他还回去又给我做”
不对，应该是说知道她吃完了的是玄厉不对，玄厉也是重渊。
酥酥咬着肉铺，忽然发现玄厉和重渊好像快要合在一起了。
始终陪着她的，一直都是重渊。
厌别双一直记得，刚到师门的小师妹，整日都是吃肉脯过的。
厌别双也拿了一块肉脯，慢慢咀嚼着。
没想到赤极殿殿主，居然会耐心于做肉脯这种事。
酥酥又将装着五万上品灵石的锦袋塞给了小师兄，这是他的报酬。
而冉尚戈嘴里塞着肉脯，很麻溜儿的接过锦袋朝着酥酥摇了摇。
“等回到师门咱们再分。”
酥酥笑了。
“好，回到师门，我挣得灵石也要拿来分。”
她起初还特别骄傲自己挣了一万上品灵石，现在看看，自己可能在师门里只是一个垫底的。
垫底的也无妨，总归她也有挣得。
酥酥离开竹园，打算去找壬婧。
她从小师兄的口中得知，重渊不肯接受琉璃百上宫的法子可能是因为他不举，还得先把这个病治好才行。
壬婧等医修都去照料纪书阁的人了，这会儿还没有旁的医修。
酥酥无法，只能努力回忆自己在藏书阁抄书中，有没有抄到这种医书。
一路回到朱阁，上了楼梯，回到阁楼之中酥酥都没想起来。
而此刻重渊已经起身，站在窗边披着一件外衣，吹着风。
回眸看向酥酥时，他眼底已经恢复正常，身体上蔓延的黑色符文也退散，只是他始终面色苍白。
“回来了”
酥酥还没注意到重渊，她低着头走到床榻边的绣凳坐下，还在思考，她现在学医还来得及吗
好像只要肯学没有什么来不及的，那就等忙完了，去学医吧。
“在想什么”
重渊声音在酥酥身后响起。她还未反应过来，老老实实说道“在想不举。”
男人整个人僵在那儿，本要靠近酥酥的动作，凝滞了好一会儿，而后重渊深吸一口气，撩起衣摆半蹲在酥酥的绣凳面前。
男人一脸心情平和问酥酥。
“谁给你说的这个词”
酥酥不知为何，从重渊平淡的口吻中却听出了一点不妙。
她下意识将自己小师兄给藏起来了。
“就就听到了。”
“听到什么”
重渊本就气血不顺，这会儿反而唇有血色了。
酥酥老老实实说“听见你不举，这是病，因为有这病才不能去琉璃百上宫蕴养神魂。”
酥酥还特别担忧地看着重渊“重渊，你这个病很严重吗严重到治不好，所以才不去琉璃百上宫的吗”
重渊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酥酥的口中听到这种话。
酥酥越想越觉着是真的，因为治不好，所以所谓的唯一机会，对重渊并没有用。他才说，唯一的法子就杀了他。
重渊几乎瞬间就能猜测是谁给她说了这种话。赤极殿不会有人敢说这种话。她的两个师兄，厌别双是个面冷的，只有晁然。
重渊深吸一口气，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没有。”
重渊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这个病。”
“那你怎么不去琉璃百上宫”酥酥始终纠结这个问题，“没有病的话就要先养好神魂啊”
重渊沉默了良久，最后确定一件事。如果不去琉璃百上宫，酥酥会以为他真的不举。
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在酥酥面前背负这个污名。
“去。”男人咬紧后牙槽，“我去。”
去琉璃百上宫，让酥酥亲眼见一见琉璃百上宫的手段，如果到时候她还同意
那可能的确需要揠苗助长，帮她长大了。
酥酥刚高兴了一下重渊终于同意了，这下就有了最靠谱的法子，却又紧接着反应过来。
“可是你之前宁可让我杀了你都不去琉璃百上宫所以真的是这个病”
“我只是想告诉你。”重渊抬手捏紧了酥酥的腮帮子，“我不去琉璃百上宫是另有原因。但是你说的这个病，我宁可去琉璃百上宫也不背负这个恶名。绝不。”
“一个病而已。”酥酥腮帮子被捏着，含糊不清说着，“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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