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清楚的记得,在那一汪湖旁她捡到了小狼崽，小狼崽只有巴掌大，走路都不会,当时她还在想这只小狼崽怎么回事,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四条腿一样，走起路来跌来跌去，更是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几个圈。
而初次见面的小狼崽居然为了跟上她，能生生走上一个多时辰,走到小狼崽的四只小爪子都打颤。
如今想起来，哪里是什么她被小狼崽碰瓷了,分明是重渊一见到她，就赖了她来。
更别提她在和小狼崽相处的过程中,可是说了一些和重渊有关的话题的。
酥酥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心虚。她能对小狼崽说的话,也能对重渊说。就好比之后见到重渊,她也是亲口说过了。
只是她始终都以为，小狼崽会是她一个好友，会是她在离开赤极殿后得到的一份希望。
没想到为了陪在她身边,拼着命化形的小狼，还是重渊。
就像是在她前往王都时，在危急关头忽然出现的傀儡师一样。
重渊找到她的踪迹之后就从未离开过她。
酥酥咬紧了唇，一时间呼吸都有些急促。
小狼崽就是重渊。
她焦急的,却是小狼崽从离开渡境后就一直昏迷。直到她和重渊要前往琉璃百上宫时,重渊才说小狼崽醒了暂时帮他看管赤极殿。然而她从未见到过小狼崽，根本不知道小狼崽是不是苏醒了。
小狼崽的昏迷,是不是就意味着早在她知道重渊神魂重伤之前,他就已经在神魂方面出过一点问题了
不然身为重渊化形的小狼崽,也不会在他的手中都醒不过来。
酥酥想了很多,可她抬眼硬邦邦盯着重渊时，却什么都没有说。
意外是意外，但是意外之外，居然是很合理的。
唯一让她心里空落落地，有些遗憾的，是她的小狼崽。
重渊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木已成舟，本来想底气十足地回答酥酥，刚准备张口，就又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错了。”
赤极殿殿主大人认错十分麻利。
他也不敢狡辩。酥酥能这么试探着问，那就是心里存疑了。他不会欺瞒她。只要她知道了，想要知道，他都会告诉她。
酥酥得到了重渊的认错。
她犹豫了半天，却是从他身边走开两步，一个人站在另一侧去了。
不管怎么样，她等于失去了小狼崽。
这种难受劲儿让酥酥暂时不想搭理重渊。
重渊如何看不出来小狐儿的想法，他此刻也不去凑近讨她的厌，只能站在湖边轻叹一声。
小狐儿是真的长大了，都学会用话术来使诈了。
湖面起了波澜，此刻已经看不见当初找到渡境灵后，湖水当时的模样。此刻安静而和平，最是温柔不过的落日色。
周围几个人忽然被拉入此地来，空寂书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下周围。
“此地不是金门渡境，但是这也不是渡境外世。这里是另外一个渡境”
在场的人中去过点右渡境的几乎没有。没有人能认出此处是点右渡境。盛景韶多少有些诧异，大步上前去。
“酥酥道友。”
他叫了叫在对着湖面发呆的酥酥。
“此处是何地我们离开了金门渡境吗”
酥酥回过神来，身后的盛景韶眉头微锁，冷着脸，看得出他心事重重。
想到他的身份，酥酥也有些同情他。
金门门主和屠城鬼蜮有所勾结，而他却是金门的首徒。经过今天的事情，以后金门还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但是他这个金门首徒带来的荣耀必然是全部被收回了。
除此之外，也许就是他的抉择，他的师父，师门的问题吧。
“此处是一个渡境。”
酥酥本想直接说点右渡境，但是转念一想，点右渡境在当初当着众人的面消失，无人知晓是落到了她的手中。而渡境已经被她的铃铛吃了。若是说是点右渡境，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还回去。那她的小铃铛不就没了吗
当初她舍弃小铃铛，为了所有人出来。小铃铛是拼着自己的能力去吞噬的渡境，回来的东西，她绝对不会再抛弃第二次。
酥酥说得含糊。
盛景韶并非要得知此处到底是何处，只是需要根据酥酥的回答来判断。
得到这个答案，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那酥酥道友，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此处。”
他顿了顿，忧心忡忡说道“家师年迈，我门内发生此等大事，我得回去师父身边。”
同样都是做弟子的，盛景韶如此说酥酥是能理解的。
她爽快地点头。
“放心，我们很快就能离开。”
只要点右渡境将他们从金门渡境中吃了进来。那么他们离开了金门渡境，不管在何处离开，都不会回到金门渡境之中的。
金门门主封锁了渡境，打算逼死所有人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也的确如酥酥所说。
毕竟现在的点右渡境已经是酥酥的了，想要打开渡境，不过是在她的一念之间。
而且酥酥不喜欢叶镯葭，她是一个小气狐狸，不喜欢的人在自己的渡境里，是让她不高兴的。
酥酥摇晃了手中的银铃。
不过须臾，湖水卷起漩涡。
在湖水的上空落出一道生门来。
酥酥让他们先走。
两个藏剑阁弟子最爽快，拖着重剑说走就走。
两个妖族跟在空寂书的身后，还帮忙照看着芯儿，也离开了去。
而叶家姐妹却是彼此对视，眼中都有些忌惮。
酥酥不想让叶镯葭在这里多待，也不想和她说话，只能提醒叶思思。
“你们走呀。”
叶思思收回和叶镯葭对视的视线，朝酥酥拱手。
“今日之事，多谢。叶某铭记于心。”
说罢她转身离开。
叶镯葭迟迟不肯走。她一脸震惊地盯着酥酥。
怎么可能，这可是一个渡境。
这个渡境出现在酥酥的手中，那么现在就一定是她的。
这是赤极殿殿主大人送给她的
嫉妒，愤怒，乃至阴暗的恶意在不断滋生。
最后，她也只能僵着脸先离开。
最后才是盛景韶。
盛景韶提着剑，今日之事对他这个金门首徒来说，着实是太惊心动魄了。
他眼底也是有些疲倦的。
“酥酥道友，今日多谢了。待我将金门安定下来，他日前来给酥酥姑娘道谢。”
酥酥不在意谢不谢的。更何况她和盛景韶说起来也是有共同目的的人。能达到最后的目的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盛景韶这个人，大概是酥酥觉着整个金门中唯一一个能相处的人了吧。
毕竟她接触到的金门人，除了盛景韶就是那些堂主门主的。
而这些人，可真是给她留不下一点好印象。
所有人都离开了。
湖边只剩下酥酥和重渊。
酥酥等没有人了，才慢腾腾抬眸看向重渊。
冷清少年背着手站在湖边，他还在凝视着湖水。仿佛是透过湖水看向那深不可测的底部，奇怪的祭祀台。
酥酥心中一动。
“你当时怎么会变成狼”
酥酥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重渊见她终于肯搭理他了，也松了口气。
“我追你进来时，神魂受到压迫，无法全然。只能分出自己的神魂。”
重渊垂着眸低语道“我猜测湖中有过狼崽的痕迹，我的神魂自发接受了此等讯号，幻化成了狼。”
酥酥想了想，也是。毕竟重渊是人族，他怎么也不该是狼族的。
不过说来，他狼崽的时候，还是小狼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酥酥也是接触了小狼崽才知道，自己原来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摸着手感极佳，让人心情很好。
而且她做小狐时，被重渊抱在怀里揉。重渊做小狼时，被她抱在怀里揉。
这么一想，酥酥奇特的一点气愤都没有了。
甚至隐隐有点后悔。早知道小狼崽是重渊，就该按着他强行揉他的耳朵他的尾巴，还要摸一摸他的小尖牙。
酥酥的视线自认为隐晦地在重渊头顶扫过。
而重渊是什么人，太过了解酥酥，她一个眼神，他就悟了。
而后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趣地盯着酥酥，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是我错了，为了给你道歉，下次我让你摸摸耳朵”
酥酥心跳砰砰。抬眸盯着他。
“这可是你说的。”小狐狸嘴硬地说道，“我也不是那么好哄的。是你先说的，我不爱生气，你既然让我摸耳朵，那我就大人大量原谅你好了。”
重渊心中一动，上前两步来，刚伸出手，就被酥酥警惕地抬起手抵挡住了。
酥酥刚刚下意识的以为重渊又要来摸她的耳朵了。可是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全然化形，耳朵尾巴都能很好的藏匿，且重渊最近已经很少有这种举动了，才发觉是自己太紧张了。
重渊收回手。
他看出了酥酥的想法，也不告诉她他的本意，就顺着她说“多谢宽宏大量的酥酥姑娘。”
二人离开了点右渡境。
从生门离开。
一阵天晕地旋后，酥酥落到了金门渡境的门口。
此处山林似乎已经遭过劫难，满地疮痍，无处落脚。
早先她们一步出来的，叶氏姐妹不见了踪影，藏剑阁弟子早就离开。
盛景韶也不在，只有空寂书领着芯儿在原地等候。
“师妹。”
看见酥酥和重渊过了小一刻钟才出来，空寂书也不意外。这个喊着他小师妹为小师姐的少年，身上根本没有荆门弟子会有的气质。而此少年绝非寻常之辈。
只是和小师妹的关系，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空师兄。”
酥酥环顾四周，抬眸看了看天际。估摸着此刻该是申时过半，距离从厅堂之中离开，大约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
空寂书也不啰嗦，直接说道“小盛去找小芯的爹，等找到背出来，我们在城中汇合。”
酥酥点头。
“好。”
顿了顿，酥酥想到一个问题“那空师兄你呢”
金门门主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空寂书。想到金门门主能从外关闭渡境，就是想要关死他们，对空寂书是毫无同门之情的。
空寂书有些犹豫。
“我的符云峰毁了。”
他干巴巴说道“你要做一个炼丹炉。我得需要一个炼造间。”
“旁的地方我也不知，但是，总是有地方有炼造间的。你替我寻一个，我去替你做炼丹炉就是。”
酥酥也跟着想“我没有去过旁的地方，有炼造间的地方该在哪里找”
她和空寂书大眼瞪大眼。
重渊在一侧轻笑了声。
“据我所知，荆门里不是有足够的炼造间吗”
酥酥一愣。
咦，这么说来也是，但是空师兄是叛出师门的人，他会回去吗
而且他就算回去了，师父他们能接纳吗
酥酥觉着空师兄应该不会答应去宗门的。
但是空寂书随着重渊的话，眼神闪了闪，却是闭嘴不言。
这般作态该是默认了
酥酥想着，既然空师兄都默认了，那就这么办好了。
一行人带着芯儿回到了城中，因为金门的事他们也不能高调，只是随意寻了个客栈入住。
深夜几许。
有人趁着夜色而来。
敲窗翻身而入的是一身黑衣的盛景韶，他还背着尤退。
尤退那一剑让自己陷入昏迷，如今养了些天是好多了。但是要靠他自己离开此刻的金门，是绝对不可能的。
盛景韶好不容易才把他偷出来，也是因为此刻的金门，没有人会去留意一个重伤的门外客。
芯儿提心吊胆了一天。但是她是一个懂事的姑娘，知道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人能顾忌她，一直都忍着。
知道看见盛景韶从背上放下来的尤退，才忍不住扑上去，哇的一声哭出来。
“爹”
尤退疼得皱着眉头，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乖女儿，爹没事。”
父女相聚狠狠哭了一场，直把芯儿哭得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酥酥帮忙把芯儿安置在床榻上。轻手轻脚回来。
盛景韶此番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是金门的首徒，本来从渡境之中回去，该是正大光明的。可是金门门主下令说，所有宾客都死于屠城鬼蜮之手，首徒盛景韶和长老空寂书失踪。
盛景韶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金门此刻不是他能明着身份回去的。还是偷偷摸摸借用自己对金门的熟悉，潜入其中的。
去看了他的师父，得到了一个消息。
此刻的金门上下都是被门主控制了，屠城鬼蜮的鬼众也及时赶到，已经在接手之中。
但是到底金门是独立的大宗门，不可能全然变成屠城鬼蜮的附属品，所以最多就是鬼众能在金门有话语权，做一些事情。至于金门原本的长老高阶修士们，则没有人去动他们。
前提是，只要统一口径，前来的宾客都死于屠城鬼蜮之手。
“我从不知道，门主居然有这种心思。”
盛景韶短短一天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他的眼神已经不似之前那般透彻，多了一些阴暗。
空寂书哼了一声。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
酥酥却怔住了，忍不住问“所有的宾客都都死了吗”
当时从厅堂之中掉落到金门渡境外的时候，不是有很多的宾客都先一步离开了吗
怎么还会被全部杀了
盛景韶摇摇头。
“我不知，但对外是如此宣称的。”
顿了顿，盛景韶补充了一句“金门上下都是防御，那些人不知道路，想要离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话也就是说，想跑的那些人可能连往哪儿跑都不知道。
所以很有可能对外宣称的全部死于屠城鬼蜮之手，是真的。
酥酥沉默了。
那在客栈率先示好，带她和重渊一起入住，带着他们来到金门的姚拂儿，还有一开始有些小心思，但是还是热情领着她去找盛景韶的小修士们，以及那宾客在座的众人，收了她定金说是要帮她找消息的卢三。
都死了吗
因为金门门主的一己私欲，因为屠城鬼蜮
又或者说，是因为藏剑阁弟子
酥酥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手掌很疼。
重渊垂眸，握着她的手将她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掰开。
手指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很短，不锋利，却还是因为力气太大，让她的掌心流血了。
重渊低头用干净帕子在她掌心擦拭，擦了一点点血迹，他心态有些不稳，抬眸瞪了酥酥一眼。可看见她惶然无措的模样，却有一下子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捏了个诀抚平她掌心的伤痕。
“别难过。”
最后，他也只能这么简短说一句。
酥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难过，但是她的确很不舒服。一想到那么多的人因为金门门主而死，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
“叶家姐妹都活着，藏剑阁的人都活着，”酥酥低声问道，“金门门主就不考虑他们对外说出真相吗”
“在门主的眼中，他们已经是死人了。”盛景韶面色淡淡，“死人口中的真相，传递不出去。”
而且在金门门主的口中，行凶的是屠城鬼蜮，那结仇的也是屠城鬼蜮，和他金门有何干系。
作恶之后还不用为那些冤死的亡魂负责，甚至推卸干净，摇身一变成了同样的受害人。
酥酥见识浅薄，但是她知道金门门主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恶之徒。
酥酥想杀了他。
忽然冒出的小心思让她也一愣。
她主动想杀一个人，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心态。
但是别的不说，金门门主是化神期，她又怎么能杀得了他呢
空寂书沉默了片刻，冷笑了声。
“金门画虎不成反类犬。走到这一步，纯属金堂和咎由自取。”
酥酥之前不了解金门，但是空寂书叛出师门后去了金门，却对金门有这么大的敌意，她的确看不懂。
“我不逗留了，我要回去守着我师父。”
盛景韶起身。
“酥酥道友，空师叔，若是”
他话说到一半，空寂书抬眸。
“我可许诺帮你一次。”
酥酥明白了，这是盛景韶怕他师父有难。都是做徒弟的，她立刻说道“有事情我也可以帮忙的。”
反正她现在对金门主是充满了敌意和杀意。
盛景韶了然，他是一个话少情绪内敛的人，拱手后，翻身离开。
酥酥在考虑是多逗留几天，还是明日天一亮就走。
谁知空寂书直接拍板，即刻启程。
谁也不知道屠城鬼蜮的存在搅局，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空寂书用法器将睡着的芯儿和重伤的尤退装起来，一行三人趁着夜色御风离开。
而在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全城戒严。
屠城鬼蜮来了个大人物。
只是酥酥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在分辨方向，准备回到师门了。
当时和重渊出来时花了几天，回去的时候就花了几天。
回到曲城，在熟悉的地盘，酥酥心里先是松了口气。
在外受到太多惊吓，回到自己的师门让她整个人状态都轻松多了。
而一行人抵达了山湾处的牌坊外，酥酥忽地发现，身侧的重渊已经是本体归位。
果然，抬眸扫了一眼，重渊此刻的气已经截然不同了。
不但是酥酥发现了，就连空寂书也不由得对他侧目。
只是到底是友非敌，空寂书才懒得管这些弯弯绕绕，他整个人紧张到浑身僵硬，酥酥甚至发现空寂书在冒汗。
细细密密的汗珠密密麻麻的，一额头都是水。
他站在牌坊外甚至都不敢动。
酥酥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空寂书整理好情绪。她每次说该进去了，空寂书就抬手阻拦，说让他再缓一缓。
芯儿扶着她爹在一侧都困得打瞌睡了，空寂书都没有准备好情绪。
酥酥看看写有荆门二字的牌坊，再看看一身是汗的空寂书，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自家师门又不吃人。
酥酥想，若是因为叛出师门这事，最多就是会被师父打一顿吧
而且师父脾气这么好，会不会打他还不一定呢。
酥酥想的很好。
可是他们在门口耗着，却从山门内传来一声充满威压的低斥。
“还不给我滚进来”
酥酥脚下一顿，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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