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鲁卡斯身边时, 这个混蛋小子已经睡过去了,他失血太多,整个人都陷入绵软被褥中, 抱着一只枕头睡得人事不省。
我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脸颊,见没有反应,手下力气又大了几分。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绝美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地看了我几秒, 接着终于回过神来。
“唔, 萨尔你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皮, “怎么说?”
我将厨娘的话一一转告, 双手一摊, 耸肩道:“所以,僵局,不过好歹你的伤口不流血了,不如再等一等, 等星海之主腾出手了,你再向祂祷告。”
“不要。”他撇了撇嘴, 从床头拿起金杯喝水。
我被噎住了,接着不客气怼道:“你清楚自己是祂眷者, 而不是伴侣吧?那还矫情个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情侣吵架!”
“噗——咳咳。”小王子直接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他眼神复杂, 犹豫片刻,道,“我们的情况很复杂, 萨尔, 你不懂, 还是别指望祂比较好。”
我翻了个白眼,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串葡萄,一颗颗摘了扔进嘴里:“那你自己想办法。”
“扭曲认知、恶意攻击我的,都是那只穿红鞋子的白兔子,也就是真正的伊丽丝。换而言之,假公主安娜反而对我们没有恶意,要知道那个石壁的情况,我们就得去见她。”
“你并不确定,去了说不定是送死。”
“所以,我打算自己去,”鲁卡斯平静道,“谢谢你,萨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但我绝不会把你置于死亡的威胁之中。”
噫,突然这么肉麻干啥?
我扭下一颗葡萄,含着甘甜的汁水,含糊道:“都到了这一步,你再和我客气是不是晚了?万一你真在玫瑰宫暴毙了,被你带来的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鲁卡斯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只是坚持道:“那你记得跟紧我,我一进屋就直接打开‘星辰陨落’领域。”
“行。”
计划很顺利,甚至顺利过头了,当我们走到伊丽丝房间时,安娜已经把侍女都支开了,她对着雕花化妆镜,抚摸自己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头也不回道:“你们来了。”最后一个字带着软软的鼻音。
“嗯,来了。”鲁卡斯眼中星光流转,下一刻,无数星辰带着流火向大地坠落。
领域“星辰陨落”,瞬间护住了我们两人。
然而,安娜却一动不动,只是继续端详着镜子中的倒影,好半天,才凄然一笑,问道:“她真的很完美,对吗?”
她提着繁复蓬松的裙子站起来,接着,猝不及防地开始脱衣服。
鲁卡斯和我:……啊这!
当安娜脱得只剩一件单衣时,鲁卡斯仗着比我高一个头,果断把我夹在胳肢窝里,死死捂住眼睛。
“你干什么?”“这是我姐姐的身体,她还没嫁人,不许看。”
放屁!那特么是我想看的吗?再说,我一个爱与欲之神的信徒,看看怎么了?还有你怎么不捂住自己眼睛?
“维持这一身完美无缺的皮肤、身材和仪态,需要付出多大代价,你们知道吗?”安娜显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她语气阴森凄然,“尽管我每天都会被她用簪子扎伤看不见的地方发泄,但我依旧很同情伊丽丝殿下,至今仍是。”
“她用尽一切维持这层虚假的皮相,哪怕内心已经臭烂到极致,脸上却还有挂着温柔可亲的笑,多可怜啊……”
“她出生没多久,先王后便去世了,很快,国王陛下就迎娶了王子您的母亲,她的父亲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女孩儿,她的兄长眼中更只有自己的继承权。而当您出生之后,因您独特的容貌,您被教会推崇为‘神选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您身上,仿佛忘记了王宫里还有一个小公主。”
“她只有变得完美,再完美一点,更完美一些,才能得到人们的重视和喜爱。多么可悲啊,王子殿下,您出生就能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你的姐姐却要耗尽全部力气。”
“女性继承人,从来都要比男性完美十倍以上,才有资格进入父母和别人眼中。”
“她明明想直接一把掐死您,却还要装成一个好姐姐,对您嘘寒问暖;她明明就厌恶那群虚假的贵族,却还要花费整夜时间收集和记忆每个人的爱好;她明明说加尔文·温顿令她作呕,最终却还必须要嫁给他。”
“每年每月每日每时每分每秒,她只有在换鞋子的时候,在我一个人的面前,才会露出自己真正的脸,她一边用簪子刺得我鲜血淋漓,一边笑着哭道,她有多嫉妒我,就有多离不开我。”
我品着,这味儿咋不对呢?
“可我又何尝希望离开她呢,哪怕她每天让我流血疼痛,我也想一直陪着她。但最终,当她订婚之后,她还是选择放我离开。”
“如果我永远不能揭下面具,至少你可以替我活得自由一些。公主殿下这么说着,不容我反驳地将我打发出宫,她给了我一大笔钱,她放走了我,尽管那根本不是我要的。”
“留在宫中最后的日子里,我意外见到了那面神秘的石墙,绝望之中,我向未知的存在祈祷,希望公主殿下能达成心愿,不被他人的目光束缚,拥有真正的自由。同时,也希望我能不要嫁人,一直留在她身边。但我没想到……那个石墙实现愿望的方式,却是这个样子。
“它将公主殿下扭曲成了厄难之魔,夺走我的性命为代价后,又让我成为了她,继续活下去,因为它说,对等施予。”
笑死,成了厄难之魔,连人都不是了,当然就不怕别人眼光了;把你变成了她,你们不就永不分离了吗?这是什么黑泥圣杯许愿机啊!
“我知道,像公主殿下这样肆意控制别人,连克拉夫主教都不放过,迟早会惹来麻烦。可我阻止不了她,我早就猜到有今天了,你们终究是来了。”
“我这辈子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现在也不会。既然是这身皮囊束缚了她的一生,那我就帮她,彻底脱离出来吧。”
“噗嗤”我听到利刃化开血肉的声音,也闻到了空气中的鲜血味,鲁卡斯的肌肉僵了僵。我不耐烦地推开他,迎面就看到一个正在剥自己皮的血淋淋人形,她一边剥皮,一边还声音细软地笑。
这其实解开了很多谜团——
如果伊丽丝真的害死了安娜,又怎会留下她母亲仍在宫里?像她这种控制狂不该斩草除根的吗?而且安娜母亲明明眼睛不好,却始终没有被赶出厨房?
如果安娜真的只是一件消耗品,在她意外遇到鲁卡斯,差点暴露伊丽丝真面目后,又怎会被允许还活着,甚至放她休假三天后,就又回到了公主身边?
如果安娜真的一心复仇,那只红鞋子兔子又怎能如此嚣张地到处蹦跶,而她却只是静静地扮演一位不再完美的公主?安娜知不知道兔子的事情,如果知道,她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伤害有,嫉妒也有,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却远比纯粹的恨更复杂,她们就像伴生的两根吸血藤,彼此缠绕,彼此依赖,彼此伤害。所以,这是“爱”吗?不,很难相信,这世界会有这么扭曲的爱。
智者不入爱河,真可怕,果然还是摸鱼更香。
但这不是事情的关键,安娜打算自己剥皮了断,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以她和伊丽丝公主的联系,她真没了绝对会激怒“兔子”!
鲁卡斯也有几分急了,连忙撤掉周身的领域,试图冲上去阻止安娜的自残行为,他徒手握住那把刀子,低声吼道:“你先等等,伊丽丝未必不能恢复原状,告诉我们,那面石墙在哪里?我们可以再次许愿,把我姐姐变回来。”
血人愣了愣,接着下意识回答道:“复国战争长廊的第二个拐角走到底,左转后的第五个房间,打开门就能看见了。”
还不等鲁卡斯再说什么,我们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密密麻麻,带着一种醉汉般的脸凌乱癫狂,我仿佛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便看见窗口外有一只穿红鞋子的兔子,正瞪着那双疯狂的红眼睛,不断用爪子敲击着泛着玫瑰色泽的玻璃。
Oh,shit,真正的伊丽丝公主找上门来了。
紧接着,我察觉到身边的鲁卡斯状态异常,漂亮的双眸慢慢失去高光和神采,好像被什么给迷住了一般,而那些匆匆赶来的脚步,属于玫瑰宫所有侍卫和仆从。
这只兔子本身应该没有攻击力,她只能扭曲他人的认知。
想到这里,我少了几分惊恐,再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兔子诡异可怖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她重新变回了人类的长相,只是表情狰狞疯癫,一双柔嫩的脚被塞进狭小的红舞鞋中,不断往外溢出新鲜血液,染红了整片鞋面。
当安娜向石墙祈愿的那一刻起,她献祭了自己的生命,伊丽丝公主也不再是人类。
我感受了厄难之魔的气息,令人惊讶的是,这股气息和当年的吹笛人何其相似,就好像同根同源,我讶然地挑眉:莫非,吹笛人的力量也源于那块神秘石墙?
顾不得太多,我慢慢往后退去,三楼窗户外的伊丽丝公主对我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紧接着,流光溢彩的星光之剑就擦着我的脸劈来。
我木着脸看向左边的克拉夫主教,又瞥了眼同样不正常的鲁卡斯。
夭寿哦,星海之主的信徒不讲武德,两个八环的来骗,来偷袭我一个四环。
再见!
我一骑绝尘,朝身后狂甩一串报丧女妖、五感屏蔽和魅惑,一脚踹开几个扑上来的满眼痴迷的侍卫,向复国战争长廊头也不回地跑去。
于是,这座宏伟奢华的玫瑰宫,在今时今日,便呈现出一种诡异又好笑的状态——某个绅士吓得撒腿狂奔,后面乌泱泱一群人紧追不舍,还有两个脚踩星光跟着飞。
第二个拐角到了,我灵敏地抽回自己差点被抱住的一只脚,对身后一众侍从温柔笑起来:“能不能,不要追我了?”
在这一刻,我将自己的“魅惑”技能开到最大,要同时控制住那么多人,体内的灵能几乎在一瞬间被抽空,我差点腿一软跪下来。
追逐者无法从兔子的认知扭曲中清醒,又中了我的魅惑,两相矛盾下,竟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尽管只有短短几秒,但趁着这个空档,也足够我扭头往左边第五间房蹿去。
那一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觉得博尔特、刘翔和苏炳添都与我同在。
灼热的星光流火离我的背部越来越近,当剑光要把我一劈为二时,我的手指才堪堪触到了雕着闭眼人像的门把手。
难道这辈子的咸鱼生活要终结于此刻了吗?我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我被吸进了这扇厚重的门里,而周围现实的一切都离我远去。
起初,房间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很快,那块安娜口中“打开门就能看见”的石刻墙壁就突兀地跃入眼帘,好像它始终在等待着你。
这块石雕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走到它面前时,不得不仰起头,却也看不见它的顶部,好像它直通往天空的尽头,在如此巨物面前,我渺小得宛若尘埃。
那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纯黑石块,表面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散发着缕缕的寒气,沉默、厚重、古朴而神秘,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无数的人脸,每一张脸,或睁眼或闭目,都表情凝重,仿佛进行着一场无望而沉重的战争。
而让我震惊到无法言语的,是这成千上万浮雕人物身上的衣着——
他们穿着充满科技感的现代服饰,有的军队模样的人还戴着护目镜,戴着制式头盔,手握沉重的枪/支,仰望着头顶被摧毁着火的一艘艘飞船。
在整片纯黑石雕的中央,夸张地雕刻着一柄熊熊燃烧的怪异长//枪,所有人类都围绕着它,带着前赴后继的、毫不犹豫的、献祭般的决绝。
而他们所迎战的东西,却在我目光触及不到的墙壁最顶端,仿佛在天空的尽头,无数双或冷漠、或疯狂、或纯粹恶意的眼眸,高高地俯瞰着我们和墙壁上的人类。
我凝望看不见的未知敌人,小声地吸了口冷气。
原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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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主教的星光之剑差点就活劈了萨尔,鲁卡斯心头一跳,刚要动手,却见那抹光芒在即将没入青年背部时,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擦去。
下一刻,无尽的魅惑之力在虚空中绽放,在诱人的蛊惑之下,是森冷淡漠的死亡本质,这股气息的所到之处,就像死神镰刀收割灵魂,原本疯癫痴迷的人类一片片倒下,但没有死亡。
这位“诸神恐惧”,几千年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谨慎。
“雅诺,独占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鲁卡斯笑道,眼眸中的星光流转,仿佛酝酿着无垠宇宙,他的面目越发精致柔和,甚至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光。
“伊路卡斯。”死亡与轮回的主宰从虚空中漫步走出,蕴含着烟雾的淡紫眼眸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祂平和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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