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自然不要脸, 从皇女时期,她就不怎么要脸。
骗小孩子请客吃饭,对她来说,毫无心理负担。
只是陛下, 您能不能收起这一脸纨绔子弟的模样?
“陛……主上。”女官正了正脸色, 上前一步行礼, 开始了她的吟唱,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 将崇极天之峻, 永保无疆之休。然,若不思戒奢, 不处德厚,不胜其欲,灭亡取祸之始也。[1]”
女帝在臣下吟唱第一个字的时候, 就忍不住扶额,用扇子挡住了半张嘴。
“唐爱卿, 朕知晓了。”女帝连连摆手, 女官肃容以对,不为所动。
别念了, 别念了, 师父!
“下次再见,朕请小郎吃饭。”女帝最后捏了捏我的脸,走向女官。
遇见女帝不过是个小插曲, 虽然阿爹事后回来知晓, 吓了个半死:既怕我们三个出意外, 又怕不小心冲撞陛下。
“陛下是性情中人, 都说童言无忌,哪里会被几个小孩冒犯?”阿娘摇摇头笑道,揭开茶盖啜饮,又夸奖我,“何况吾儿又没做错什么,三郎小小年纪就懂得随机应变,着实不错。”
“将来无论去了谁家,我家三郎都能过得很好。”倒是二郎……天真无邪得让她忧愁。
我如遭雷劈,瞬间想到一个无可避免的事情——
长大后我总要嫁……啊呸,成亲。
且不说要我待在后院做个贤夫良父,问题是这个吗?问题是我根本不想结婚,更何况生孩子。
但穿越这个理由必然不能告诉父母,否则萨元期和高辰只会以为我魔障了,非得把我绑去庙里驱邪不可。等等,庙里,地府冥尊……
我看向系在腰带上的护身符,阿爹特意向庙祝求来的,一只小小锦囊,正面绣着“六道菩萨慈悲救世”,背面绣着“九幽鬼王降魔护法”,缎面金丝,极为用心。
如果不想成亲,倒是有一个现成去处。
自古以来,修道者不染凡尘俗事,当了和尚、道士、庙祝,就可以避免俗世婚姻。
青云宫、慈悲寺、或是冥尊庙都可供选择,只是出于某种心理,我还是把目标放在最后那个,也是想看看,灼华和鬼王在地府过得怎么样?
大殿金身,说到底不过是人造泥塑。
而我不想拜木石,只想见故人。
只是这个目标依旧无法和爹娘明说,毕竟谁家五岁小孩突然说“想出家”,家长要么一笑了之不放在心上,要么就大惊失色打消他的主意。
唯有徐徐图之。
从五岁那年起,我就沉迷和阿爹去庙里拜神。
每次都特别虔诚,拜完又央求留下来,见一见老庙祝。
“我一看冥尊就心生欢喜,好像曾经见过似的。”我对老庙祝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呵,可不是见过,天天见呢。
我如今这张脸继承了高辰的好基因,唇白齿红,加上年纪尚幼,谁见了不称一声“好俊的小公子”。
地府冥尊是化为男身渡人,所以大部分冥尊庙祝都是男性,老庙祝十岁出家,自然无儿无女,如今五十多岁了,看着我的眼神带着长辈般的慈爱。
“可惜,若是……”他摸了摸两个小髻。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虽说神佛眼中,众生平等,但自小出家侍奉的庙祝,都是家里贫苦过不下去的平民。
官员家眷信归信,却不会让自己儿女出家吃苦,尤其是皇家宗室,再痴迷求佛问道,也不过在家里搭个小佛堂罢了。比如,先帝幼弟清融王爷就醉心道教,死活不肯嫁人,最后也没能去成道观,如今在王府修道。
其实……这样也成,只要不成亲,什么都好说!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强迫爹娘答应的方法有很多,但每种都会伤到萨元期和高辰。
所以,十四岁那年,我最终选择和爹娘摊牌——
“我想侍奉冥尊,一生问道,万望阿爹阿娘应允。”
爹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悲伤与无奈。
“三郎这么说,我倒也不奇怪,”最终,还是萨元期先开口,她沉声劝道,“前几年,你爹就和我说,冥尊庙的老庙祝对你十分喜爱,只是不好与我们开口。那时,我们就料到这天了。”
“这些年来,我们以为多带你出去走走,多交些朋友,说不定能让你回心转意。”
我跪在他们面前,闷声不吭,承受对方失落的眼神。
我宁愿面对十万恶鬼,也不想看到他们眼中的悲伤自责。
但是,对不起,我明年满十五,按照琅朝惯例,就该成年议亲了。
大哥萨琪两年前出嫁,嫁的安乐侯幼女程松,去年就有了个嫡子,前不久传来消息,又有了玄鸟蛋。
二哥萨瑾如今十五,也定下兵部左侍郎长女,只等三媒六聘,年后出嫁。
于是,阿爹关注点全落在我身上,每天都出席各种宴席,找门第合适的小女君。
前两天,大哥回门子探亲时,我还意外听到他们搁那儿讨论,说我性情稳重,只是不爱与人相争,有些懒散,若订下家中关系复杂的高门大户,怕被婆家欺负。
“我听妻主说,翰林院最是清贵,不少人虽出身平平,但前程极好,家中简单,没有世奴刁难。若三郎嫁过去,为着宗室之名,婆家也得礼敬几分。”
大哥,你听说过凤凰女吗?
“那也得人品好,旁的都无所谓。”
阿爹,你明显是被说动了,是吧是吧?
听完这段对话,我再也坐不住了,再不申请出家,我就真得出嫁!
见到我态度坚决,阿娘只是叹气,阿爹却站了起来,语气不甘:“我好好的小郎,为什么要去出家?冥尊就非缺吾儿一个庙祝嘛!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三郎去庙里,更不该拜劳什子的冥尊!”
好家伙,我爹都气到口不择言,不忍心怪我,开始攻击神佛。
“阿爹……与冥尊无关,只是儿有心向道。”才怪。
我往前跪了几步,握住父亲的手,仰头看他,道:“人生短短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摆脱不了,寿尽灯灭,下落地府,再入轮回,无始无终。”
“儿不愿这般。”
这话说得老成,不像个十四岁少年能说出口的。
然而,看着少年坚定不移的眼神,高辰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更改,他阻止不了。
他家小儿子最好说服,却也最难动摇。好说服,是因为三郎性情洒脱随意,不喜欢与人争斗。好像什么也无所谓;难动摇,则是因为一旦定下主意,就是神佛降世也休想让他更改。
“也未必要去冥尊庙……在家清修也可以。”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他退让了,当即笑道:“都听阿爹的。”
高辰怒道:“都听我的?你哪里听我的了!”
我娘连忙伸手去拦:“罢了罢了,阿辰,孩子还小。”
十四岁哪里小了?阿娘,你很有熊家长的潜质。
在家清修不是随口一说,朝廷对此也有规定:需要正儿八经去庙里拜师,记为俗家弟子。庙祝严格一些,还会要求弟子每个月来庙里住一旬,参加各种仪式。
我爹嘴上抱怨,拜师结束后,还是给我专门弄了个房间,请来一尊半米高的冥尊像。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看到灼华和翰月的大脸盘子,我依旧忍不住嘴角抽搐。
如此又过了四年,无波无澜,一切平安。
正当我觉得可以在这个世界摸鱼到寿终正寝时,陛下一纸诏书如晴天霹雳——
传旨宫人念了一炷香,我在爹娘身后也跪了一炷香,终于听明白女帝的意思。
简单来说,陛下在宫中也久闻我孝顺温婉之名,心向往之,又因膝下空虚,无有嫡女,需要家世好、性格好、相貌好的郎君开枝散叶,所以特聘我入宫,三天后启程。
我:……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接了圣旨,我娘偷偷递给传旨宫人一个小锦囊,轻飘飘的,宫人笑得更真诚了几分,轻就说明是银票。
“萨尚书勿扰,令公子入宫是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可是,如今也不是大选,连小选都不到日子……”我娘担忧道,“恐坏了宫里规矩。”
“坏不了,”宫人弯起嘴角,“令公子入宫,暂住君后宫中待嫁,等聘仪完成,公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君侍。”
这话透露两个信息:第一、要我入宫很可能也有君后的意思;第二、我是陛下聘来的,而非选秀入内。
除非首封就是正二品君位,否则别说让女帝下聘,在后宫连主子都算不上,顶多称一声“小主”。
正二品,已经是一宫之主。
当今继位十八年,有君后一人,皇贵君一人,贤贵君一人,君两人,从下贵傧,傧,贵人,美人,从侍,采男等十几人。
要说人多,至少没有当年琅僖帝夜御十八子,后宫三百人那么荒唐;可要说人少吧,快二十个人,都能凑上五桌麻将。
当初太宗昭晔帝一生一世一双人,继任的仁宗也只有一后一贵君。
更别提那么多君侍,辛苦工作十八年,才造出两位皇子。
所以说,二十五,你是不是不行啊?
关于没有女嗣这件事,群臣忧心忡忡,从五年前开始,隔三差五就上朝提起此事。储君不定,天下臣民不安,请求女帝要么再多找些君侍生崽,要么就从宗室过继一个算了。
女帝却表示,朕才三十二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平日无病无灾,你们就上赶着咒我生不出女儿,咒我暴毙?啊呸,朕就是不过继宗室女!
待传旨宫人走了,爹一把护住我,对我娘愤愤道:“自古同姓不通婚,妻主虽是过继来的宗室女,也是同根同脉,陛下和君后岂能如此不讲究!”
气急了,我爹连神佛都骂,何况是从小就有风.流名声的女帝。
他气得都不唤“夫人”,而是直接叫“妻主”。
“这有什么?”阿爹苦笑,“当年成帝强行召女婿入宫,女儿被活活气死。”
这是什么唐玄宗(女尊版)剧情啊!战术后仰!
简单来说,在封建社会里,皇帝不想当人的时候,他/她还真能不当人。
“可是好好的,陛下和君后又为何……”
我娘沉下脸,好半天,才慢慢说道:“我虽是宗室,却也是外臣,不便打听内廷之事,倒是可以问问安乐侯,侯府正夫林氏有一族弟,如今在宫内做得个美人。”
我爹点点头,坚定道:“我明日就传信给大郎。”
第二日,靠谱大哥就传回密信来——
君后与皇贵君势成水火,而皇贵君上旬得一玄鸟蛋。
哦豁,破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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