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坐在沙发上, 微微撑起了头。
他余光扫到顾舟拿起手机,皱着眉头,手速飞快地打字。
他已经猜到他在给谁发消息了,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心绪有些混乱。
现在该怎么办
要怎么跟顾舟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顾舟, 他是重生的因而前世亲眼目睹顾舟的死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患上了精神类疾病
不。
他不能跟顾舟说这种超出常理的事,否则会让他觉得他精神问题更加严重, 这种时候, 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能吓到顾舟, 不能让顾舟对他产生戒备。
如果顾舟因为这个疏远他, 那么他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全部努力, 就全都白费了。
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这次犯病的严重程度超出他想象,他已经在顾舟面前暴露, 如果直接搪塞,对方也不会信。
再想想。
一定有更加稳妥的解决方案。
傅沉手还是有点抖, 他又喝了一口水, 感觉心情平静了一些,理智正在慢慢回笼, 他又可以正常思考了。
片刻,他开口唤道“顾舟。”
正在敲字的顾舟手一抖, 急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傅沉却没回答,而是看向正蹲坐在脚边的狗“傅重,去帮我把药拿来。”
傅重站起身。
顾舟诧异地看向他。
药什么药
傅沉“书房写字台,左边抽屉第二层, 去吧。”
傅重像是听懂了, 立刻转身跑向二楼。
顾舟露出惊愕的眼神, 心说这狗已经聪明到这种程度了这么复杂的指令都能听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楼梯方向,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边牧去而复返,嘴里真叼来了什么东西,一路小跑着回到傅沉身边,把东西交给了他。
傅沉接过,那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随手用纸巾擦了擦,拧开瓶盖,抠开还没打开过的封装,从里面倒出一片药,就着顾舟刚刚给倒的温水吞服下去。
顾舟从没见过他吃药,眼看着他把药片吞服,感觉心都紧了一下。
药瓶被傅沉放在茶几上,似乎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顾舟犹豫片刻,伸手去拿,对方也没阻止。
他赶紧把那瓶药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说明,随即皱起眉头“抗焦虑,抗惊恐”
傅沉没吭声。
顾舟一脸震惊,他拿着药瓶怔愣半晌,艰难开口道“你你有焦虑症”
傅沉点了一下头。
顾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倒不是觉得傅沉不可以生病,只是觉得“焦虑症”这三个字怎么都不应该和傅沉这样的人沾边,在大众对他的印象中,傅沉永远是从容不迫、理智冷静的,就连他自己和傅沉接触,也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除了那两次“偶然”的失控。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偶然。
顾舟拿着药瓶,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茶几桌面,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回了魂,小声问傅沉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傅沉额头的冷汗已经退去,唇色也恢复了一些,他好像完全平静了,药物正在发挥作用,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已经太久没有过只吃一片就能起效的时候了,甚至快要忘记药物生效是什么感觉,重生过后的身体一切清零,让他有了重新体验的机会。
不过,按照进度来算,他第一次吃这药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
思路逐渐清晰,在几分钟内,他终于将所有的说辞全部理顺,在药物作用而完全镇定的情况下,他开口道“你想知道”
“当然。”顾舟把药瓶放回桌上,心说傅总都这样了居然还好意思问他想不想知道,这是他想不想知道的问题这是他必须知道的问题。
“我可以告诉你,”傅沉将十指交叉,胳膊依然搭在膝盖上,“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听过之后,不会受到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的影响。”
“我当然不会啊,”顾舟简直要跟他急,“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有这点毛病就歧视你,是吧你都不嫌弃我得过肺癌”
“我指的不是这个,”傅沉打断他道,“我的意思是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顾舟急得不行“那你快点说”
“你问我为什么会得焦虑症,”傅沉没有看他,只注视着面前的水杯,“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你出事,害怕你离开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你不在了。”
顾舟微微张嘴。
居然真的被他猜中了。
傅沉害怕他死。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我亲眼看见你倒在我面前,”傅沉眉心微皱,虽然吃了药,但让他回忆那些事,还是让他不太舒服,他脑中全是那个雨夜,顾舟吐着血倒在他怀里的画面,可等到嘴上说出来,却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当时你把我推开,我没有受伤,只是被刮坏了手表,而你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你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我把砸到你的东西搬开,想扶你起来,又怕对你造成二次伤害,最终没敢碰你。等待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是我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时间,我好像在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逐渐逝去,可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完全说谎是不管用的。
所以他只能把真相和谎言掺杂在一起,掺杂得越自然,就越容易被顾舟相信。
他摊开自己的手,好像又经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好像生命真的在他指间流逝,好像他满手沾着顾舟的血,那画面还历历在目“我形容不上来当时的心情,恐慌、茫然还是什么别的。直到来接我的司机下车找我,我们一起等到了救护车来,看到你被抬上去。我们的车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尾随着到了医院,看到医院联系了你的家属,你母亲赶到,这才离开。”
他的嗓音有些沉,比平常更低一些“后来,我知道你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每一天都在担心,如果你没挺过来怎么办,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有一条生命因我而死,如果你真的挺不过来,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些什么我该弥补你的家属吗,可对你的家人来说,这种弥补真的有意义吗”
他缓一口气“在你住院期间,我打听到你的家庭状况并不算好,我怕你承担不起治疗费用,所以才给你打了三千万。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慌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引发了后续一系列麻烦。”
顾舟听着,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傅沉”
“或许你认为我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恐慌,或许所有人都认为,这点事对于傅沉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并不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加之我当年也还年轻,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以及之后来自于傅家的压力种种巧合之下,这件事给我带来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即便你康复了,出院了,我也经常会感到后怕,经常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那些画面,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倒下,梦到血,梦到你生死未卜,甚至梦到你死。”
“你”顾舟喉头发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患上了tsd”
傅沉“嗯”了一声“焦虑症就是因它引起的,起初我没有在意,觉得这是正常现象,直到直到得知你和任轩在一起的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非常难受,就和刚才的情况差不多,我才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我去了医院。”
顾舟“然后就被确诊了”
得知他和任轩在一起,应该也是一种“他走了,我失去了他”的感觉。
看起来这个“走”从一开始狭义上的“死”,变成了广义上的失去感。
“是,”傅沉说,“医生给我开了药,但我没吃,因为这类药物都有成瘾性,我不喜欢依赖药物的感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也尽量不去吃安眠药,最多喝一点酒。”
顾舟“那你就一直拖着没治吗”
“我有去做心理治疗,”傅沉终于抬起头来,和他视线相对,“坚持一段时间了,有一定效果,但是确实达不到治愈。医生说我有两种选择,要么吃药,要么减少焦虑发作的几率因为我是特定事件才会引发焦虑,只要减少这个事件的发生,就能很大程度地缓解。”
顾舟想了想,心说特定事件不就是失去他吗
于是他试探着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一直待在你身边,24小时在你视线范围内,或者保证你随时能够联系上我,你就不会感到焦虑”
傅沉思考了一下“应该是这样。”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跟我结婚,”顾舟嘟囔了一句,“你早点说不就结了,费这么大劲,绕了这么一大圈,说白了就是你现在对我过度依赖,根本离不开我呗”
傅沉对他这个结论没有做出反驳,只是抿了抿唇“所以我事先说了,让你不要被我这番话影响。”
因为药效持续发作,他好像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眉心“我一直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让这些外界因素干扰你的判断,我不希望你可怜我,更不希望你是因为可怜我才跟我结婚,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判断,而你的判断应当和我无关,无论我是不是因为你感到焦虑,这本质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希望,你今天不要给我任何答复,”傅沉站起身来,“我困了,先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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