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雷云搅动着整个穹顶, 狂风不知何时席卷,挟裹着滔天的威视如巨龙咆哮。
整座城的人都被这狂乱暴动的洪波惊醒,长街上一扇扇门窗被推开, 或是打坐或者休息或还在玩乐的修士们纷纷探出头,震惊往四周张望“这是什么”
“这是怎么了”
“是有人渡劫金丹雷劫”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轰”的一声巨响震彻耳畔, 所有人骇然抬头,眼睁睁望着那黑暗的天幕缓缓撕裂开一道巨口,在翻滚吞吐的雷云中, 璀璨金光乍现,刹那间夺走了所有人的视野。
“这雷怎么是金色的”
“是啊, 便是成元婴也没见过金色的雷劫。”
“这是传说中的,金雷”
“金雷那是什么玩意儿”
“是金雷”终于有人骇然喝道“传说中有大功德大传承的尊者转世、得天道爱重,天道为嘉奖其功德,赋予大气运、大命理,为显护佑, 会特降下金雷,彰显与众不同之尊。”
“竟是如此啊降下了雷降下了”
刹那金光刺目如巨斧劈裂天际, 第一道惊雷轰然劈下。
林然感觉自己被什么抱住。
他身上是挥不去的血腥味、有汗水,有泥尘,他抱住她的手臂很紧,林然摸到滑腻的血, 到处都是血, 在他破损的、折裂的皮肉骨骼上蜿蜒,让人不禁恍惚, 一个人怎么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闪耀金光咄咄而来, 却被他挡住, 那雷劈在他身上,林然嗅到更浓郁的血味,他闷哼一声,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身上的伤口被生生劈裂、再迅速愈合,逐渐磨砺成更强悍柔韧的体魄。
这时,那只手臂抬起来,手掌按在她肩膀被贯穿的伤口,下一瞬,庞大的霸道的金色灵气汹涌灌入,林然感觉到处都是麻痒,是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愈合,连带着之前受过天罚的暗伤都在迅速恢复。
林然抬起头,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
那金色是那么的美丽、辉煌,最纯正黄金浇筑,像年轻狮王威风凛凛的鬃毛,踩在高山崖顶俯瞰无垠山川草原时随猎猎咆哮飘扬。
林然本来想郑重一点,奈何全身太麻了,麻得像她所有的痒痒肉都被同时被挠,那酸爽,以至于她的表情管理失控,脸部线条不由地有点扭曲“恭、恭喜你,要结丹了。”
元景烁望着她,他的目光复杂而专注,金黄色眼眸是世上最华丽的镜,也因此林然更清晰看见他瞳孔中倒映出自己像个智障的笑脸,顿时羞耻,咳了咳,正要说什么,却看见那边一个人影迅速往城外窜去,林然脸色一变“毕烽他要跑”
毕烽已经堕魔,被心魔操纵神智的修士实力大增、而与之也会变成残暴嗜血的怪物,若是让他逃出去,不知要造出多少霍乱。
“不能让他逃走”
林然要拔剑“华阳城的主事人就要来了,我去拖一拖,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元景烁静静望着她,林然一时顾不得他,就要去追,身体就是一轻,已经被推着轻飘飘落在地上。
林然扭头,眼看劲风骤然自云景烁身边汇聚,咆哮着贯穿天地,轰然又是一道金雷劈下,璀璨的雷光穿透飓风重重劈在中心的他身上,隔着狂乱的风旋看不清他眉目,只能看见风中千万道金光浮现,它们簇拥在他身边,缓缓化为无数金色冷刃。
疯狂逃窜的毕烽已经看见华阳城的城门。
他成功了,他能活了只要逃走,只要去了幽冥,他就能活了
笑容还没来得及在他脸上扩大,毕烽突然心头大悸,冥冥中不可说的强烈不详预感,让他不安。
在这种无法言状的浓郁不安中,他回了下头。
他回了头。
他看见,那个怪物一样恐怖的少年,高高立在漫天飓风中,无数金纹如星光环绕,惊雷如巨龙顺着他健韧的身体蜿蜒咆哮,他缓缓抬起了手臂,于是那些金纹化为的利刃,一寸寸调转刃锋
隔着半座城,毕烽对上一双眼。
一双金色的、神祇般冷漠骇人的眸子。
最后一道惊雷轰然劈下,无数金光铺天盖地冲覆了他整个世界。
“不”
林然眼看着金光将元景烁和毕烽覆盖,就知道这波儿稳了。
“这挂也太大了”
林然望着漫天金雷,忍不住感慨,又突发奇想“金雷,是不是传说中什么上古巨佬转世来着你说他还有什么记忆吗”
天一懒洋洋“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林然砸吧一下嘴,果断摇了摇头“算了,他是肯定不会说的,八成还要嫌我烦人,凶巴巴的青春期的熊孩子可惹不起。”随口吐槽着,林然瞥见不远处缩在墙角的小月,顿了顿,往那边走。
天一其实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别人去问、元景烁理都不会理,但若是林然去问,那小子怕是真会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天一就是有这种信心。
他觉得林然对于元景烁来说挺不一样的。
但是天一看了看轻快走向小月的林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说出来做什么元景烁终究有他自己的阳关道,林然也有自己的独木桥,机缘巧合遇上了、一起并肩走一段,到了合适的时候各自道别、分开、走远,也许几十几百年后能有缘再见,他有了挚友红颜,她站在师门兄妹身边,彼此相视一笑,就够了。
所以还说出来做什么
元景烁不想要牵挂、不想要情深,林然更不需要。
天一像以往的任何一次,把所有看出的看不出的都咽回喉咙里,沉默不语。
林然一无所觉地走到小月旁边,看见这反社会人格倾向的小兔妖直勾勾盯着半空中的金光,那小眼神一眨不眨的,小脸泛红、呼吸急促,眼睛水盈盈的,满脸甜蜜和羞涩。
林然有一瞬的沉默。
虽然但是,这个小姑娘,有时候真的莫名让她回忆起被某棠市支配的恐惧
林然想到那一张张北欧风粉纱帘五百米大床,不由打了个寒颤。
小月痴迷地望着铺天盖地的金雷,仿佛能看见里面男人年轻挺拔的身影。
这时她感觉身边被覆了一道阴影,她回过神,才发现那个奇葩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也仰头看着天上横飞的金光。
小月瞬间警惕,手心不动声色凝出尖刺,神情无辜“然姐姐,你看,元大哥好威风吧。”
林然“嗯。”
小月软软说“然姐姐让我救人,我可都努力做到了,我很努力保护元大哥的哦。”
林然“嗯。”
小月仍不放心,盯着林然轮廓柔和的侧脸,见她身上之前被毕烽伤的伤势都痊愈了,而且似乎被元景烁分享了金雷灵力,修为又有精进。
小月眼露怨恨,心底盘算,算计着自己若此时暴起杀死她能有几分胜算却不甘不愿地发现自己成功的几率不大。
这女人着实讨厌
小月咬咬牙,窥着她神色,小心试探“最后那个家伙儿太凶了,人家害怕,不过我也不是退后,我是打算找准时机袭击他给元大哥搏出一条生路的,我喜欢元大哥的,我是不会抛下他的”
林然终于看了看她。
她站着,小月蹲着,从小月的角度来看,她几乎是俯瞰自己。
小月心底瞬间涌满了阴郁暴戾的杀意。
这种姿态,又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简直让人
小月全身绷紧,脸上笑容怯生生的、甜美的,没有人知道她脑子填满了多少骇人的念头。
林然望着她,突然道“不想蹲就起来,谁也没不让你站起来。”
小月悚然,所有疯狂的暴欲戛然而止,惊疑不定看着她。
林然没理她,又去看元景烁。
小月迟疑了两秒,迅速站起来,警惕地一步一步后退,娴熟地避进阴影里。
肩膀的伤口始终没有凝固,鲜血淌在手背,小月下意识低头舔了舔,却意识到这种动作活像个没开化的兽类,僵了僵,眼神阴郁,抬起头来再也不管伤口,任由血往下淌。
她没注意,林然不知何时望向她,看完了她全程的动作。
半妖半妖,半人半妖,也是非人非妖。
它们血脉低劣、寿命短暂、修为孱弱。
它们的血肉和妖丹是珍贵的宝物,它们的伤口极不易愈合,人类的丹药法宝于它们没用,可它们也没有妖族强悍而能自发迅速修复伤势的强大体魄。
半妖,就像生长在野外的白化物种,是美丽而脆弱的异类,甚至是许多人眼中苍天造物失败的残次品。
林然突然走过去,手压在她肩膀,白绒绒的利爪凶狠挠来,林然另只手握住,反手就扣着负在她背后。
小月瞳孔骤然化成诡异的满圆瞳,转过脑袋就要狠狠咬断林然手腕,却被她又扣住下巴,下一瞬,精纯温和的元气从肩膀涌进来。
小月僵住了。
满瞳倒映着那张秀美的面容,她的眉目清淡,平静的目光,与那时心平气和说“别给我机会杀你”时没什么两样。
小月心底突然升起邪火,躁戾得恨不得毁灭目之所及的一切
灵气对半妖恢复的用处小,林然渡了点更精纯的元气给她,看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就收回手,这才松开她下巴。
她下手没留情,小月下巴清晰几个被手指扣出来深深的红印,一被松开她就退后几步,手掌紧紧捂住下巴。
林然也不在意,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
小月冷不丁问“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林然却明白,笑了笑“一码归一码。”
为一己私欲肆意虐杀别人,林然看不下去;但小月为救元景烁拖延毕烽城主而受伤,哪怕是别有目的、是受了自己的威胁,哪怕在最后她仍然放弃了元景烁,就只凭她出过手、受过伤,林然就不会让她吃亏。
如果将来决定了杀她,林然下手不会有半分犹豫,但这并不妨碍自己现在把欠的还清楚。
她说得坦荡,背脊纤拔、青衫长剑,只如清风朗月,让人根本无法怀疑
她是个天生不会说谎的人,清明温厚得让人生恨
小月咬住唇,死死盯着她,眼中忽然爆出残酷的狠毒。
她脸上被诡异的白毛覆盖,骤然扑上来,双手尖锐利爪伸出,以不死不休的凶悍狠狠咬向林然脖颈。
嘿林然有点气,又莫名好笑,长剑一挑轻巧割断挠来的爪甲,另只手再次稳稳扣住她下巴“刚才的红印子还没下去,又得来一道,你背对着我偷袭都算是你有进步,你说你这是图什么。”
小月不说话,怨毒瞪着她。
“别瞪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林然有点头痛,这哪里是兔妖,兔兔那么可爱,这凶残得就差给人脑浆挠出来的哪里是兔兔
林然觉得这家伙太嚣张了,她得给镇压一下,她掐住小月的下巴,小月不断挣扎,却还是被强迫露出嘴里的牙。
林然望着那一口白亮白亮的牙,这锋利的,哎呀不能说是吹毛即断,只能说是削铁如泥。
尤其是那最前面两对大板牙,哎呀、哎呀个妈
“你不要给我搞事情。”
林然吓唬她“否则我给你牙掰断。”
小月眼中凶光毕现,双腿一蹦竟然生生缠住她的腰,整个腰身生生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挣脱她的手,扒住她的脸张嘴就要咬。
林然被这蛇似的大长腿一勒险些没勒岔了气,她咳嗽着往后退泄力,横过剑刃塞在小月嘴里,小月猝不及防狠狠咬住,瞬间嘎嘣两声。
小月僵住。
“”林然努力压住疯狂上扬的唇角,强作镇定“我都说了板牙”
不远处忽然几道流光降下,属于金丹后期的强悍威压覆盖全场。
林然眉目一凛,反手把扒身上恼羞成怒还要作妖的小月撕下来扔到一边,足尖在半空一点,旋身挥剑轻巧接下那股余势,跃空几步径自在几人面前落下,掌心风竹剑划过一个半弧剑尖朝下,她双手抱拳拱手,声音清朗
“见过诸位前辈,之前有恶徒袭击,我们仓促迎敌竟令家弟感悟到结丹契机,如今不得不在城中渡劫,深更半夜不慎惊扰了城中百姓与前辈们,实在是歉疚,家弟正在尽力拖延犯人,只等前辈们将犯人绳之以法。”
云长清远远望见金雷幻化的万千刀影,飓风隐约可见一道少年背影,劲瘦、凌厉,刀铸般挺拔,竟让云长清莫名瞬间就想起前两日遇见过的那个少年郎。
难道是他
“城主府到,闲人退散”
城主副使挥开霸道的灵气,震得不知何时围聚起来兴奋观望议论的修士们如惊鸟散开,灵气横冲直撞眼看要撞进前面的雷劫范围,云长清在后面看得眉头微皱,拂袖正要挥去,就见那道余流被一道青光接下,清冽剑风一闪而过,纤瘦的身影已如惊鸿落于眼前。
云长清仿佛嗅到空气缓缓浮动的竹香。
他微怔,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澄透清亮的眸子。
她着一袭素衫,乘夜色而来,乍眼看不清眉目,却能看见清瘦的身姿,骨廓纤拔如竹,手中斜握青色长剑。
青剑在她掌心轻转,剑光映亮了她眉目,是一张极清艳的脸庞,尤其一双杏眼,不媚不妖、不娇不怯,却天生含着一段柔软笑弧。
云长清怔怔望着她那抹笑意,很久,心口忽然缓跳了一拍。
城主副使见一个年轻女修轻巧接住自己的余势,刚是惊讶,就听她站在面前拱手,小嘴叭叭叭就开始解释,不过几息时间,就口齿清晰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副使呆了一呆,才渐渐琢磨过味来,
好家伙,这女修三言两语把他们架得高高的、自己的责任一应摘了个干净这是怕他们图省事不管谁是谁非一锅端,她在这儿先发制人来了。
副使啼笑皆非、又有些警惕,他原本倒真有这个打算,如今多事之秋、城主又不在,发生了这种当街违反禁令的事,他这个暂代守城当迅速用重刑重典镇住一切宵小,管它什么谁是谁非,反正都是惹麻烦的,只把闹事的一应解决是最省心省力又周全的法子。
不过这女修如此高帽子一戴,他倒是不好那么做了,副使三分不悦三分好奇看去,正欲呵斥,就看见一张盈盈浅笑面庞,亭亭秀丽、风骨清绝,不似寻常散修,一顿,原本要出口的呵斥在嘴里转了转。
他身边云长清忽道“副使肩负治城之责,自会明断是非、还以无辜者清白。”
副使一噎,但也素闻这位云家少主为人清正,他自然不能反驳,转了话风“云公子所言极是,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林然看出副使变幻的心思,顺着清朗声音望去,见是个清贵俊秀的青年,认出是那日偶遇助他们脱身的队伍领头人,心里更有好感,拱手道“前辈高义。”
云长清听她脆亮亮唤自己前辈,莫名一阵耳热,偏过头去缓了片刻,却没忍住,又看了看她,对上她明亮的目光,浅笑着点头。
恰在这时,天空翻涌的雷云消散,金雷湮没为无数金色灵光碎屑,露出元景烁神祇般屹然挺立的身影。
他静静站在半空,赤裸着半身竟绘满了金色繁复的符纹,如盘龙盘绕过少年瘦削柔韧的胸背、劲腰,最后顺着瘦窄的人鱼线没入腰腹下不可见的地方。
“是封禁之术”
副使望着少年身上的金色符纹,惊愕不已。
封禁之术是上古秘术,本就少人得见,他也见过几次、都是封印物件,从没见过有在人身下封的。
云长清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出身云氏、长于九门圣贤学宫,见识更渊博,深知天下之大奇人无数,惊讶过后便平静下来,只是看着元景烁熟悉的面庞,不由心笑缘分,又是金雷,又是封禁之术,这让他颇有欣赏的少年郎果真有龙凤才华。
那金色符纹不过转瞬便隐没于少年身体,他终于动了。
他信步自半空迈出,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青衫女子面前。
林然刚要招呼元景烁,就见他平伸出手臂,摊开露出掌心一颗破裂暗淡的金丹。
林然“嗳”
“毕烽的金丹。”
“我许诺过,会抓到他给你处置。”
刚历过雷劫,元景烁嗓子还哑着“他的肉身已经被雷劫劈散了,我只封住了这颗金丹,送给你。”
林然“”
“给姑娘送敌人的金丹做礼物,啧,啧啧。”天一竖起大拇指“直男,爷们,纯爷们。”
林然“”你在内涵什么
天一“快收着吧,日后多攒个几个丹啊婴啊,搞个手办架一摆岂不是美滋滋。”
林然不想摆丹和婴,只想把天一摆上去,它这么骚,理应是架子上最靓的崽
对于这种阴间的礼物林然是很想拒收,她抬起头正要说话,就对上一双专注幽邃,不知是不是因为雷劫,他眼中的金环愈盛,乍一看,竟如金焰燃烧般炙热。
林然一噎,突然感觉拒绝不太好毕竟他好像是真情实感想送给她当礼物的。
正想着,她的手已经被拉过去塞进金丹,元景烁转身几步,自然而然地挡在她面前。
元景烁看见云长清时,挑了挑眉,随即拱手“晚辈元景烁,见过两位大人。”
副使看他态度谦和,微微颔首,抚着短髯和煦问他“你是何人出身哪家哪府”
元景烁答“晚辈一介散修,自凡人界而来,初到燕州。”
凡人界
副使眼珠转了转。
一介散修,看气息尚不过二十年纪,初来修真界竟然就结了丹还有金雷护佑、一身符纹
金雷是不是真的大尊者转世、又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传说,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既然让天道为之破格降金雷,那至少是得天道厚爱的大气运者,未来必定造化非凡。
副使不由跃跃欲试。
此子前途无量,趁着别的势力还没发现自己得想法子把他留下,尽快上报金都慕容家,若是慕容家能提前打下烙印、得了这么个未来悍将,少不得他的好处。
副使继续问“你与人在城中动武、可知这是公然违反禁令”
元景烁“有敌来袭命在旦夕,只得仓促迎敌,至于违反禁令,晚辈并无此意。”
副使打量他年纪小又初入燕州、错以为是个好糊弄的,有心杀杀他威风好方便行事,故意道“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不惜被州府追杀也要杀你你合该好好反省自己有什么行事不端,怎么别人都好端端的,偏你有这麻烦”
云长清皱眉,林然仰天,怼谁不好,你怼傲天,这家伙吃软不吃硬,你真是对傲天弟弟一无所知
果然,元景烁掀了掀眼皮。
他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原本还算谦和拱着的手放下、身板也挺了起来,连带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元某不才,行事却皆按道义,从来问心无愧。”
元景烁慢条斯理“恶人行恶事,何以要我自省自作虐不可活,所以他死了。”
副使一愣,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了。
金丹后期的袭击者死了,被少年亲手所杀,而副使自己可也只是金丹后期
这什么意思这小子分明是在威胁他
副使万万没想到元景烁能这么狂,一个刚结丹的小子,竟就敢与他针锋相对
副使不敢置信,转而恼羞成怒“你”
元景烁面色不变,只慢慢握住了他的刀。
“副使。”
云长清突然开口,似没察觉剑拔弩张,怡然道“副使可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个少年郎。”
副使怒色一滞“难道”
“正是。”
云长清笑“这不是巧了,才刚托副使找,这不就遇见了。”
他对元景烁“元道友可还记得我我还欠你一声谢。”
元景烁望向云长清,知道他是为自己解围,神色缓和下来,却道“大人也帮了我,两边恩义相抵,不欠了。”
确是个爱恨分明的利落性子,云长清失笑,却愈加有好感,徐徐道“恩可以相抵,义气却当长留。”
元景烁看着他眼中清明的笑意,聪明人之间不需说太多,一个眼神就能分辨敌我善恶。
难得遇到个投脾气的,元景烁心情忽然好起来,他也笑起来,答得断然“确实,义气可长留。”
副使僵在那里,看云长清和元景烁相谈甚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云长清分明是看重这少年,在这警告他呢
可恶偏偏有云家少主在偏偏这小子还与云家少主有旧缘
副使知道自己的计划行不通了,他脸色变了变,眨眼重新换上一张笑脸,笑呵呵说“原来是云公子旧识,听公子说过小友仁义之举,看来元小友的确是无辜被牵连。”
他往四周望了望,一脸正色“既然犯人已经伏诛,此事便作罢,我让城卫来清理废墟。”
刚才咄咄逼人的姿态仿佛假象,转瞬就变成不值一提的一桩小事了。
元景烁眉峰一挑、拱拱手,云长清这才露出笑意,向副使微微颔首“副使明断。”
副使松一口气。
元景烁却望向身后废墟,被殃及池鱼的修士们这才敢陆续从阴影角落里出来,痛呼争吵声不断,他默了默,下意识看向林然,林然直接把储物袋拿出来递给他。
元景烁看着那储物袋,又抬头看她,眼睛明亮亮的。
他接过储物袋,递给副使“这祸事毕竟是因元某而起,这是我们全部家当,一应伤者,请您替元某代为补偿安置。”
副使一愣,这么多年还真少见这样的请求,面色古怪地接过储物袋,又深深瞧了瞧他,才转身走了。
云长清和元景烁都望着他背影,云长清忽然笑“华阳乃燕州陪都,与金都一脉相连,这位副使名义无族无属,却算得上半个大氏族慕容家的家臣,看似圆滑无能,实则稳握华阳副手权柄多年,修至金丹后期百年、修为深厚,手腕更是过人。”
云长清望向他“你刚刚结丹,杀一个结丹后期,乘了三分金雷、三分他自取灭亡,气都没喘匀就挑衅城主副使我看你并非目中无人的狂妄之辈,潜渊之龙,何苦不能忍一时之气、与他周旋三分”
“我不是不会忍。”
元景烁却道“我只是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忍。”
云长清愕然。
“刀有刀骨,刀可染血、可折断、可永远封藏,却决不可被轻贱、为求苟活被染成与污泥同色哪怕那是暂时的妥协,被染脏过的,那痕迹便永远再擦不干。”
元景烁目光望向天空,望着无垠穹顶星海,忽而咧嘴笑“我这个人,生来少几分隐忍,我只知道,谁若敢辱我、害我、杀我,我必擦亮刀,挺直骨,与他斗个痛痛快快、不死不休。”
云长清怔怔望着他。
“我知道大人是有意提点我。”元景烁笑得张狂“谢过大人好意,只是我便是这个脾气、这条命,是死是活,这辈子约莫也改不了。”
云长清沉默良久,也缓缓笑起来。
“我不曾见过你这样的狂徒,狂得张扬、霸道,让人能说出三千分的不好,却独独一点好畅快得让人向往。”
他修行近百年,半生为云家少主、学宫亲传之徒,学圣贤道、用儒修法,世人称赞清流气度,却不及这少年狂烈豪迈的傲骨分毫。
云长清似有明悟,冥冥中,心境豁然开阔,竟是许久来说不出的痛快。
可是天意,让他遇见这少年看世上另一种风流活法。
“别叫我大人了。”
云长清笑起来“我姓云、双字长清,习儒道,你若不弃,我们以后以兄弟相称,你唤我一声云兄,我唤你元弟可好。”
“兄弟我愿意,但我这个人,天生不爱居人之下。”
元景烁却道“修士论辈不论年纪,论实力,现在我不如你,只是若哪日我们再战一场,我胜了,这兄长换给我做可好”
云长清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呆了呆,看着他坦荡的目光,意识到他真是这么想。
林然竖着耳朵听半响,觉得元景烁有点过于欠揍了。
她在背后悄悄掐他手臂,示意他干点人事儿,他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攥住她的手。
云长清看来,林然尴尬地咳了两声,脚下不动声色狠狠碾元景烁一脚,他才放开手,林然赶紧把手缩回袖子里,低头继续安静如鸡做背景板。
云长清看着这年轻姑娘一连串小动作,可可爱爱,心里莫名欢喜。
他莞尔,转头对元景烁爽快“好来日你胜过我,这兄长便让与你来做。”
这是什么神仙好脾气。
林然不由感慨,觉得元景烁真是走狗屎运遇上这样的大兄弟,这么嚣张要是别人不得当场打爆他狗头
天一“怎么会,你到现在不也没打爆他嘛。”
林然“”
天一“呵,five。 ”
林然果断把核桃塞袖子里。
那边,云长清望着元景烁,愈看愈高兴,有意挪榆“你可会饮酒我请你大醉一场,当为兄庆贺你结丹。”
元景烁把刀横架在肩膀,浑身懒洋洋,眉眼却飞扬“好啊,云兄”
云长清大笑,笑声难得痛快,看得旁边云家长老暗暗咂舌。
云长清正要邀他姐弟去府上,忽见长街尽头隆隆巨响,数百踏着赤鬃蛟马的银甲铁骑簇拥着一架架恢弘的龙狮兽车而来,煌煌威仪震响半座华阳城。
“参见少主我等护驾来迟。”
兽车仪仗为首,一个气势浑厚、足有金丹巅峰的老者快步走来,在云长清身边俯身拱手,恭声说“我等奉家主令,护送少主赴金都、观斩妖大典”
云长清一愣,感慨“倒是来得早”
家族重务不容耽误,云长清转头对元景烁有些遗憾说“我得赶赴金都,看来这酒,得留到日后再喝。”
“不必多久。”元景烁却说“你先走一步,我也会去金都,到时候我们再见。”
“好”
云长清大笑“一言为定,届时为兄作东,可要不醉不归。”
元景烁“不醉不归”
“元弟,我便在金都候你”云长清看了看元景烁,又偏过头,对上林然明亮的眸子,她亭亭站在那里,笑盈盈看着他们俩,像是欣慰又像是高兴。
云长清不知怎的,耳根子又烧起来,话音一顿,声音愈是轻柔“候你们姐弟佳音”
姐弟
元景烁斜眼瞥林然,林然睁着眼睛装死。
元景烁冷哼一声,现在人多,懒得和她掰扯。
云长清踏上兽车,深深望一眼他们,放下帘子,仪仗如来时声势浩大地离开。
元景烁和林然静静望着他们离开。
蛟马开道、兽车呼啸,显赫仪仗迤逦,他们将这样一路开到金都,以绝对威仪震慑扫平所有宵小的窥探与阴谋。
那是实力,是威仪,是生杀予夺不可一世的气魄
只有强大、只有力量,绝对的实力与威严面前,就不会有人敢挑衅、不会有人敢追杀敢算计,可以保护在意的人,可以让所有阴谋诡计卑微俯首。
元景烁望着那恢弘的仪仗,眼神渐渐燃烧出金火一般昭然的野心。
林然偏头正要说什么,看见元景烁灼灼望去的目光,莞尔。
雷云消散,天幕重新恢复幽黑深邃。
城主副使与云家仪仗都离开,废墟一片死寂,不少远远窥探的眼睛顿时闪烁起来,有些脚步声试探着靠近,空气中弥漫起隐约的骚动。
金雷护佑,这得是什么大气运的人物,他年岁几何他出身哪里他归属哪方宗族门派他们是否可以结交可以拉拢还是可以做些什么
“许多人过来了。”
林然踮着脚望了望“会很麻烦,要不我们今晚就走吧”
元景烁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定定望着她,那目光熠熠,漆黑的夜色中比星光灼人。
他忽然上前,用力抱住她。
“谢谢。”
他声音沙哑,并不说谢什么,只说“谢谢。”
林然愣了一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什么也没说,一如往日。
她说过很多道理,做过很多事,却从不说自己的功劳从不说,仿佛那些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但是他都记得,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背上的力度轻柔,元景烁不看都知道她笑着的模样,哪怕衣角血还没凝固,哪怕头发散乱,可眉眼弯弯、眼睛亮亮,敛尽了温柔。
她看着高挑,却比他矮了一头,元景烁抱着她,突然意识到她竟是这样纤瘦。
纤瘦的、有着明亮眼睛和笑容、用着最美的剑的姑娘。
是林然。
元景烁凝着她秀美的侧脸,心口突然颤动,涌起一种冲动。
可是她却已经扭脸很自然地问“我们走吗”
元景烁喉结动了动,垂下眼,含着一声“我们”细细咀嚼,慢慢收敛起那些冲动渴望的情绪“走。”
林然“还去金都”
元景烁“去。”
林然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一块香饽饽,去金都,说不定是主动往狼窝里跳。”
“如果不怕崩坏了牙。”元景烁道“那就尽管来。”
林然笑着,给他竖起大拇指“那就走。”
“我去找小月,这孩子得放眼皮底下盯着。”
她念叨着转身去找不知跑哪儿去的小兔妖,元景烁望着她的背影,慢慢大笑起来,笑得无比畅快。
竟然有这样的人。
他何其有幸,竟然遇上这样的人,这一路,能有她相陪。
陪他雪山火海,陪他千里绝杀,在这最凄凉的月夜拉他起来,还将陪他,走过未来无尽的风霜雪雨、看遍世间明阳瑰朝。
这一刻,元景烁突然前所未有地、对未来感到欢喜和期待。
如果这就是他的未来、他的命,那他或许也可以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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