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林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终于见到亲人了这老多年终于又见到师父了, 她又可以做一条快乐小咸鱼、被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举了呜呜

    一刹那,林然泪眼汪汪就要扑过去,却突然察觉不对。

    师父叫她啥这位姑娘

    师父不认识她

    哦哦, 对,林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进入魂念中了,这不是真实的世界,是那位魂念主人残留的记忆。

    那位魂念主人是多少年前的人来着几百年千年千八百年前

    林然一个激灵,炯炯打量江无涯。

    他一身白衣、腰佩长剑, 身量颀长, 五官轮廓依旧,乍一看没什么变化, 但林然还是看出了区别。

    她印象中的师父,清俊成熟,无论看着谁、无论面对什么事, 哪怕醉醺醺地被阿辛赶出门去、他回头无奈地扶额笑,那种笑都是平和的, 有着渊渟岳峙的持重与雍容。

    但站在她面前的江无涯,身上却有着更冷峻锋芒的势,像是剑风抵在你脖颈, 哪怕他不说话,但任何一个修士、任何一个对危险有感知的人,看着他,就能知道这是个多么强大又可怕的剑客。

    这是年轻时的江无涯。

    这还不是她的师父, 这是年轻的无情剑、风华绝代的剑阁首徒, 是那个仍然一剑势压天下、压得三山九门四海九州无数英雄抬不起头的江无涯。

    林然脑子当机了, 呆呆望着他好半天。

    在修真界一个晚辈这么直勾勾盯着陌生的强者是很不礼貌的, 触怒了人家被当场杀了都没地儿说理去。

    江无涯倒没有生气,只是心想这孩子别不是刚出来历练,家里人也是心大,这乱糟糟的世道放出来前也不给提点着些,也不怕被卖了还傻乎乎帮人数钱。

    江无涯正这么想着,就见小姑娘瞅着瞅着自己,突然就扁下嘴巴,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就抱着膝盖,委屈巴巴地自闭起来。

    江无涯“”

    这是真的傻乎乎。

    江无涯还有事,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也不知怎的,他却微微俯下身,扶着膝盖望她“小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然呆呆望着江无涯半响,才反应过来,年轻的师父可是不认识她的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师父,还没来得及好好抱住大腿,结果她就被开除徒弟籍,再不是师父的心肝大宝贝了

    林然老伤心了,把自己抱成个球决定好好自闭一会儿。

    正沉浸在自闭中,林然就听见他问自己话,她想说自己是进魂念的,结果那魂念两个字刚出口就被自动消音了。

    这不能说

    林然又张嘴试了试“师父我是你将来收的徒弟啊”和“我来自几百年后”这种话,结果都被无形的力量自动消音。

    林然“”好吧,看来除了每天一平米的这种空间限制,还不能说出真相。

    林然搞不明白天道到底想干什么,但一抬头看江无涯看着自己哔哔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也没有生气、挺好脾气的样子,她心里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先含糊回答“就、就走进来的。”

    但江无涯却笑了下,指了指小镇城门,林然扭头望去,望见人来人往的城门。

    这有什么特殊的

    就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城外一个练气修士落下来,穿过城门,林然看见城门处泛过一道水波状的流纹,在他肩膀打了个印记。

    “所有进入这座城的修士都会被打上印记,这是我亲手设下的结界,应该还不到年久失修的地步。”

    江无涯缓缓道“所以小姑娘,你的印记在哪”

    林然“”

    大概只有ovo可以表现她的心情。

    江无涯好整以暇看着这小姑娘在一瞬的懵逼后陷入呆滞,左眼写着“妈呀”右眼写着“心虚”,连脑门的冷汗都具象化写着“憋催我你等等我考虑下这个淡该怎么扯”

    江无涯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她还一声不吭装死,笑了笑,似不经意地摸了下剑柄。

    “”林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我没法说,我就是突然掉进来的。”

    江无涯“从哪儿掉下来”

    林然支支吾吾。

    江无涯“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然瞬间高兴,一个劲儿猛点头“没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江无涯“”你倒是真会顺杆子爬。

    江无涯不是很爱和人耍嘴皮子,当然,一般也没什么人敢和他耍嘴,但是看着这小姑娘水亮亮的眼睛,看着她高高兴兴的样子,哪怕他觉得她傻精傻精的不太老实,他的心也莫名有点软,话到嘴边、竟是不忍苛责。

    总听人说面善面善,他不以为然,可这孩子真是让他看着面善。

    “我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然瞅着他摩挲着剑柄的手,有点委屈“我不想骗您,我不是坏蛋,您别砍我。”

    是的,这个时候江无涯的本命剑还没有被他亲手镇压以封印剑阁穹顶天牢,而是好生生地悬在他腰侧。

    林然一点都不想体验太上忘川的威力,剑下尸骸成山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柄剑是真正的大杀器,她现在只是个金丹、又受着伤,被砍一下,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当场就可以狗带了。

    林然又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个球,见她这模样,江无涯却笑一下“你认得这把剑”

    林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太上忘川是一把看着很普通的木剑。

    甚至不是那种漂亮的青色翠木,而是老树枯干般的棕褐色,三尺长锋、古朴无华。

    世人都会听过江无涯的赫赫威名,可只有很少的人见过这柄剑,而见过之后还活着、还能认出来的,那更是寥寥无几。

    “不认得,就是猜的。”

    林然瞅了瞅木剑,瞅了瞅他,小声说“我好像听谁说过,太上忘川是一柄木剑,您看着还这么厉害,就大概猜出来了。”

    又扯谎。

    天底下的木剑多了去,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一个能光看着剑认出来他身份的,怎就她眼睛那么尖

    个小姑娘,长得这样乖、眼睛这么亮,结果小嘴叭叭的没一句实话。

    江无涯慢慢摩挲剑柄,在林然越来越炯炯有神的目光中突然顿时、握住。

    林然头皮都炸了。

    然后他自若地松开手,对着全身毛都快炸起来的她笑一笑,说“那你可真是聪明。”

    林然“”

    这夸奖还能再敷衍点吗

    而且是不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的

    林然悄咪狐疑瞅他,觉得年轻版的师父有点超出她的想象,江无涯却面不改色,又转回最开始的话题,问她“你在等谁”

    林然不敢不答,乖乖又把元景烁和云长清的身形相貌描述了遍,江无涯听得挺认真。

    “江公子回来了”

    旁边包子摊老板忙了好半天一抬头才看见江无涯,热情打招呼,等听见林然还在说那两人,一撇嘴“江公子,没这俩人,她说这俩人我一个都没见过。”

    林然有点惊讶包子摊老板也认识江无涯、还这么亲切和他说话,就见江无涯转过头,也很自然地回了声“是啊”,又问“葛叔没见过”

    “没见过。”包子摊老板边擦着屉笼边摇头“我天天在这儿站着,咱这乡里乡亲的,进来个外人还能不显眼,确实没见过。”

    江无涯点点头,看向林然“你听到了。”

    林然有点丧气,不过很快打起精神“就算他们现在没来,也可能之后才来。”

    可能他们进入魂念的时间不同,落进的位置也不同。

    江无涯“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然“就继续等吧。”

    江无涯看了看她所站的街边“就在这里”

    林然苦逼地点点头。

    江无涯看着她,半响缓缓道“镇上虽小,也是有客栈的。”

    这不用林然开口,包子摊老板立刻抢答“她没钱,她连我个包子都买不起。”

    江无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又定睛看了看林然,确认她是个货真价实的金丹期。

    一个金丹修士连包子钱都没有,这日子得是过成什么样。

    江无涯许久没见过比自己还不会过日子的人了,无言一会儿,看着她蹲在路牙子边,一副小可怜样儿,揉了揉额角“你跟我来,我带你找间客栈。”

    林然仰着头,望着江无涯揉额,这熟悉的无奈模样,突然在她心口撞一下,让她心里说不出滋味。

    这就是她的师父啊,会自然地叫一个凡人“葛叔”,也会叫起路边一个不认识的小修士、高高在上的元婴修士却愿意带她找间客栈住下。

    林然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可以。”

    江无涯都要转身了,顿住脚,看了看她。

    设身处地,林然都觉得自己过分不识抬举了。

    林然觉得江无涯会生气,她抬头有点惴惴看向他,他倒没有动怒的意思,看着她,也没有多问什么,点了点头“好。”就提着酒坛走了。

    林然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突然丧气“天一,师父走了,是不是再见不到了”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没有熟悉的讽刺和调侃。

    林然一下子更丧气了。

    包子摊老板是个好人,晚上收了摊,走之前到底还剩了两个包子给她,林然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辟谷了不用吃东西的。”

    包子摊老板翻白眼“你这女娃别当我这凡人好糊弄,你们修士不吃饭也得吃辟谷丹,你连根毛都没有哪买辟谷丹去,吃吧吃吧。”把包子塞她手里,推着摊车就走了。

    林然拦不住老板已经走了,她被结界困着也不能往前追,她捏着包子,半响咬一口,还是肉馅的,特别香。

    林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第二天,林然确定自己又能往前一平米,就回到大石头后面打瞌睡,等天黑了,她再跑到街边蹲人,继续画她的火柴人。

    没有天一、没有同伴、师父也走了,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活动区域受限、什么也不能说

    寂寞不可怕、困境不可怕,可怕的完全不知道该干嘛、完全看不到出路。

    林然给老天整得没脾气了,画得无精打采,连火柴人都一个个垂头丧气。

    不知过了多久,等林然从每日一丧中回过神,余光里已经出现一道修长的阴影。

    林然呆了呆,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温和的眼眸。

    江无涯还是那副打扮,只是今天手里没了酒坛,负手站在街边静静望着她画的火柴人,也不知看了多久。

    “师”刚出一个字又被消音了,林然扁下嘴,随即高兴说“前辈您没走啊”

    江无涯“嗯”了声“昨天有事先回去,我这些日子都住在这儿。”

    江无涯看见小姑娘眼睛一下亮了,如果她有尾巴,蓬松毛绒的大尾巴一定已经高高兴兴翘起来了。

    江无涯问她“你找到想找的人了吗”

    林然摇头。

    江无涯“要是一天找不到,你就一天在这儿蹲着”

    江无涯以为她会说是,却见她掰着手指头仔仔细细算了会儿,认真对他说“不会,我算过,如果能横着算米数,我大概五年之后就可以走到对面那条街的客栈,五十年后就能走到城门,五百年之后说不定就可以在这座镇子里自由地游荡。”

    江无涯“”

    林然看着江无涯一言难尽的神情,露出伤心的表情“您不懂前辈,这都是生活所迫。”

    江无涯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

    他不知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小姑娘,一身青衫被染成血衣,气息萎靡,身无分文孤零零蹲在凡人的街头,却没有愤怒没有慌张,还能这样生机勃勃地吐槽逗趣。

    他想起自己昨天来时,也望见她蹲在街边、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木棍画画。

    他昨天刚回来,半途听说街上来了个浑身是血的奇怪姑娘就转道来看看,与她说了小会子话,见她不像是邪修、也不愿意去客栈,就没有强求,因着酒蛇太不安分他就先拎着回去,本以为她今天已经等到同伴走了,结果他出来一瞧,好嘛,小姑娘还蹲在街边,活似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远远就透着股小可怜样儿。

    江无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但是他看着这个黑黝黝的小脑袋,却叹了口气。

    林然听见头顶一声叹气“真不去住客栈”

    林然扁嘴摇头“谢谢前辈。”

    “那吃不吃东西”

    林然惊讶抬头,江无涯看着她,换了种问法“想吃什么”

    林然看着他温和的眸子,那眸中似有一点无奈、有又笑意,并不很浓,却足以柔和那眉宇间遥不可攀的锋芒与冷峻。

    她突然觉得喉口发滞。

    她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其实经历过很多更惨的境况。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分开、习惯了离别、习惯了看淡悲喜和遗憾,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境况中忽略伤口和寂寞,独自摸索前路。

    可是这一世,她有个师父,即使他不认识她、即使他觉得她稀奇古怪又满嘴谎话,他还是会停在她面前,背着手看看她胡乱画的火柴人,笑着问她想吃什么

    林然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想吃包子。”

    江无涯看了看她,转身走向包子摊,林然小尾巴似的颠颠跟上。

    江无涯还没开口,林然已经朝着高高举起爪子,五根漂亮的手指张得开开的“要吃十个,肉的。”

    江无涯点头“葛叔,拿二十个。”

    “好嘞”包子摊老板立刻高高兴兴去拿包子,边对江无涯念叨“我昨天就想给您拿,结果您走得那快没叫住,您今天可得多吃几个,还是以前的味儿,一点不带变的。”

    江无涯笑着说好,袖子却被轻轻拽了拽,他侧过脸,这不认生的小姑娘已经凑到他旁边,悄咪小声“老板人好好,昨天送我两个包子,前辈您能不能多给他些钱,以后我有钱了还给您好不好。”

    确实是半点不认生。

    江无涯垂眼看着她,从她清亮的杏眼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倒影。

    林然见江无涯望着自己不说话,又小小拽了一下,然后双手作揖,眼睛里写满亮晶晶的球球乐。

    林然厚脸皮地把小时候套路江无涯的卖萌招数全部捡起来,只可惜现在的自己变糙了也变老了,不再是那时候怎么看怎么可爱的小朋友了,卖萌的杀伤力恐怕也大打折扣,唉。

    林然想抬头看看江无涯的反应,但下一瞬,头顶就被一只大掌压着揉了揉。

    林然瞬间笑眯了眼睛。

    哎呀,果然师父还是吃这套。

    江无涯接过荷叶包的包子,眼疾手快留下几块灵石,在包子摊老板急着要还给他之前牵着林然走了。

    林然跟着江无涯走几步,就走到她能走的边界。

    林然不动弹,江无涯看看她,也不再走了,把其中两个荷叶包递给她,林然接过荷包美滋滋拆开,吭哧求咬一大口。

    江无涯“好吃吗”

    林然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江无涯看她吃得实在香,给自己都看饿了,拆开自己的荷叶包,干脆也这么站在街边吃,吃着吃着,忽然忍俊不禁。

    他竟然真和个小姑娘站在街边一起吃包子。

    林然正奇怪看江无涯自己莫名笑起来,他就看向自己“你叫什么”

    林然咽下嘴里满是麦香的包子皮“我叫林然。”

    “林然。”

    江无涯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望着她圆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嘴角还有白面屑的样子,莞尔一笑,把手帕递过去“把嘴巴擦擦。”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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